玉成十一年。
如今在樑國, 說起永年候馮家,那可是塊兒無人不知的金字招牌。短短五年之間,馮家就從普通的官宦人家, 一躍成爲了頂級門閥。百姓們都道, 是因爲他們家養了個好閨女, 得了聖上青眼, 馮家纔跟着沾了光。可事實又哪能如此簡單呢。
馮家得勢, 確實與玉珠脫不了關係。可光靠着寵妃外戚這一層身份,馮家可到不了如今的煊赫位置。
朝中的官員們,無論是世家、還是寒門出身, 無一例外,都是看不起外戚的。
世家子弟, 最看重一個家族的底蘊。馮家根基淺薄, 從沒出過什麼大人物, 祖上最高才做到知府之位,如何能讓眼高於頂的士族, 收起鄙夷之色?
而寒門出身的官員們,本就一直受到士族們的排擠,他們清高又敏感。能在朝爲官,靠的全是自己寒窗苦讀。如何受得了靠女人的區區外戚,踩在自己頭上?
可如今的馮家的勢頭, 卻讓他們不管是誰, 都不敢輕易折辱, 至少維持着表面上的交好。這一切當然與劉淵有關。
劉淵對待馮家, 可以說是恩寵無限。
去年劉淵就有意晉封永年候馮楷, 爲衛國公。雖然這事被言官們攔下了,但劉淵像是賭氣般, 直接下旨封賞了馮家的女眷們。
其他人不說,小萬氏直接封了衛國夫人,已經出嫁的馮玉琳也封了韓國夫人。陛下的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震驚,再這樣下去,不是又一個前朝的楊家,禍國的楊妃?
可他們偏偏不敢再諫言。因爲前些年劉淵重開海禁之時,直接把最大的權利交給了馮淑妃的親弟,馮元。
馮元此人,雖說讀書不用功。可腦子卻是活泛,人也機靈,與他國的貿易做的有聲有色,樑國的國庫也因此豐盈不少。劉淵如今是手中有錢的皇帝,說話自然也比之前有分量。
不光如此,馮元還開設了東元商號,衣食住行,這些生意他都做。幾年間早已開遍了樑國各地,馮家說是坐擁金山也不爲過。甚至坊間百姓戲稱馮元爲馮半國,說是樑國一半的金銀,都在馮元一人手中。
光有爵位、錢財還是不夠的,但馮家除了皇帝女婿,還有另一個女婿,就是娶了馮玉蓮的程明義。
雖然現在樑國的總督名義上還是姜運雷,可他已經年邁,自己兒子又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軍中人心、實權早就落到了都統程明義身上。
程明義與馮家這個岳家,也是相當親厚的,連京中的宅子都置在了永年候府旁邊。
所以如今的馮家,誰還敢來招惹?
就算是以得罪皇帝爲己任的言官們。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變着法兒的罵皇帝,不怕陛下要砍他們的頭,只要能青史留名就行。那也不敢沒事兒去得罪馮家啊!
曾經有個御史,每天都要參永年候馮楷幾本,都是些雞毛蒜皮、沒事找事的奏本。也不知道怎麼,讓馮元知曉了。
馮半國知道他爹讓人給欺負了,直接下令整個東元商號都不做御史家的生意,其他依附着東元商號的幾家,當然也跟着有樣學樣。可憐這位御史大人連吃飯穿衣,都成了問題。最倒黴的是他家夫人,是出了名的潑辣性子。
出門去逛街,不管是衣裳鋪子、還是首飾鋪子,都把她往外趕。這位夫人氣的,回家就把御史撓了個滿臉花。這位大人丟臉丟到了家,也給其他人留下了前車之鑑。
做官嘛,罵皇帝不要緊,皇帝也想在後世留下美名,哪怕心裡不爽,表面上還要裝作虛心受諫。可千萬不要得罪了馮家。
馮家烈火烹油之勢,當然讓很多人妒恨的牙癢癢。
尤其是近日,劉淵透出口風,有意封皇長子劉晟爲秦王。姜貴妃死死的攥着帕子:“昭純宮的賤人!她養的小賤種還想與我兒相爭!”
“娘娘彆氣惱,我們找準機會對大皇子下手就是。”
姜似月冷哼一聲:“對他下手有什麼用!陛下擡舉劉晟,全是因爲馮玉珠,我們應該先對付她纔是。上次交代你去辦的事,怎麼樣了?”
“娘娘果真料事如神,她確實傾慕陛下。這事兒一準兒能成,到時候就讓她們窩裡鬥去,非得噁心死淑妃!”
姜似月勾起嘴角,轉動着手上的金戒指:“她們家倒是專出狐媚子,真是不要臉!偏偏陛下還就喜歡那樣兒的。”
姜貴妃的人,剛開始小動作,萬闕宮就接到了風聲。
戚皇后這幾年可是不好過。她無寵無子,後宮嬪妃們都偷偷巴結姜貴妃和淑妃,反倒是她這門庭冷清。尤其是這兩年,皇子們都大了,前朝開始有了勸諫立儲的聲音,更是讓戚如意如坐鍼氈。
“姜似月動手了?”
佟瑞恭敬道:“是,等了這麼久,她總算坐不住了。”
“哼,她要是再等下去,只怕劉晟就要做太子了。現如今我祖父馬上就要致仕了,家中以後更是指望不上,我們得加快動作。咱們這位貴妃娘娘膽子真是太小了,只怕下不了死手,你幫她一把,給昭純宮用點狠藥,再想辦法嫁禍到姜似月身上。現在這個時機很好,等除掉了她們兩個,我再把盧氏的兒子抱來養,那一切就都妥當了。”
“是,娘娘只管放心。”
劉晟一轉眼也都十歲了。
自從前些年,喜婕妤病逝之後,這孩子就越發的沉默寡言,有時候懂事的讓人心疼。
現在要搬去皇子所了,玉珠有些放心不下:“你搬去那住,三皇子還好說,只是劉冕是個跋扈的。你要記住我的話,你是周國的皇長子,你不欺負別人,可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了。明不明白?”
劉晟一笑:“我知道了,您別操心。劉冕的那些小把戲我不是看不出,只是懶得理他。我去了皇子所,不能盯着您了,可藥您還是得按時喝。這幾日心悸的毛病,好些了嗎?”
玉珠拍拍他的背:“小小年紀,老氣橫秋的,一點兒也不可愛。我沒事兒,你功課不忙的時候,就回來吃飯。”
“嗯,青葉姑姑,您盯着母妃喝藥。她要是不喝,您就來告訴我。”
青葉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好,奴婢幫您看着娘娘。”
可才送走了劉晟,玉珠就又犯了病。
這些時日,她心悸的毛病越來越嚴重。倒在牀上,臉色慘白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青葉趕忙拿藥丸子來餵給她,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娘娘,這樣硬挺着可不行,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咱們還是讓太醫令來瞧瞧吧。”
玉珠苦笑,自從兩三年前,得了這個毛病,她就知道自己怕是沒幾年好活了。什麼時候死,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好,一會兒陛下要來,你們先去準備吧。晚些,請太醫令來一趟。”
“是,奴婢先給您沏一盞玫瑰露來。”
玫瑰露是玉珠最愛喝的。
小宮女晨間從御花園採集新鮮的玫瑰花瓣,曬乾佐糖,口感清甜。
青葉憂心忡忡的給她泡水,一不留神就打翻了泡好的茶盞,灑了自己一手。她趕忙拿帕子來擦,可手上卻覺得疼的鑽心。並不是被熱水灼傷的疼,而是刺痛,像是針在扎一樣。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姐姐,這玫瑰花好像有問題。”
玉珠問明白緣由,點頭道:“先放着吧,等晚些太醫令來了讓他驗一驗。你趕緊去找醫女看看手,可別有事。”
剛到午膳的時辰,劉淵就來了。
兩人無言的吃過了午膳,玉珠又讓小宮女端上了準備好的瓜果,指着蜜瓜道:“這瓜很甜,陛下嚐嚐。”
劉淵看着一桌的瓜果,切得漂亮極了,裝在翡翠碟子裡,讓人看着就喜歡。可他卻想到了在誠王府時,玉珠親手幫他剝的那碟葡萄。過了這麼多年,他還記得那種甜,他想念那種味道,想的胸口發疼。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漸行漸遠,生疏至此了呢?劉淵想不明白。
甚至有些生氣。
他是有做的不好不對的地方,可他已經道歉了,賠了那麼多的不是,給馮家那麼多的好處。她還是像塊兒捂不熱的石頭,究竟想要如何呢?
劉淵冷聲道:“朕還有事,先走了。淑妃自己吃吧。”
玉珠看着他的背影,寂然一笑,揮手讓人撤下了那桌瓜果。
才歇過午晌,綠蕊就道:“娘娘,太醫令來了。”
太醫令周琰是玉珠的心腹。不光是玉珠幫他爭取到太醫令的位置,周琰的幼妹,更是嫁給了馮元。兩家沾親,更是信得過。
玉珠心悸的毛病,只有昭純宮的人知道。而到底有多嚴重,就只有青葉和周琰知道了。
周琰診脈之後,臉色很不好看:“娘娘現在每次病發,間隔多久?”
玉珠一愣,青葉急的眼圈都紅了:“每日至少有三四次,有時還要更多。太醫令,您想想辦法啊,再這麼下去怎麼行?”
周琰皺着眉頭,猶豫道:“得換藥了,再這麼下去,陛下那就瞞不住了。最關鍵的是娘娘自己,長久以來鬱結於心,病症當然嚴重。您可萬萬不能再生氣,要是再......”
“我還有多少時間,太醫令直言吧。”
周琰像是有些不忍,聲音放得很輕:“娘娘只要心平氣和,約莫......還有一年左右。”
玉珠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目光空洞的看向遠方。青葉卻直接跪倒在地上,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