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的太極殿, 依舊燈火通明。
劉淵面前的奏摺堆得像座小山,他卻一點兒也不煩躁,就着上好的普洱, 條理清晰的處理每一件政事。
江湖海如今已是大內總管, 待人越發疏離, 只有在對着劉淵時, 纔會帶上笑模樣。
“陛下, 廢太子今日又鬧了起來,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不老奴去處理乾淨?”他雖帶着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隨隨便便想要了人命。
劉淵擡起頭, 修長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忽然一笑道:“就這麼死了也太便宜他, 要不是他添亂, 玉珠也不會傷着。直接送他去西山行宮圈禁起來。”見江湖海沒聽明白, 又道:“徐貴太妃不是也自請出宮養老嗎,讓她也去西山行宮頤養天年吧。”
江湖海這才明白劉淵的用意。徐貴太妃自然就是之前的徐貴妃, 先帝駕崩之後,壽王也沒能治好,人還是沒了。聽說死時整個身上都是爛瘡,駭人極了。這可都是先前拜於皇后所賜。
徐貴妃與她有殺子之仇,如今於皇后不在了, 這債當然應該讓廢太子來償。他圈禁在西山行宮, 就等於落在了徐氏手裡, 日子必定生不如死。這辦法倒比直接殺了他, 更讓他難受。
江湖海躬身道:“老奴明白。徐貴太妃和已逝的壽王, 必定會感念陛下的恩德。”
玉珠年輕,底子本來就好。半月不到, 就養好了身子。
如今也不敢再賴在牀上吃吃喝喝,再這麼養下去,長得可就都是肚子上的肉了。
閒來無事,就把這住着的昭純宮轉了個遍。
昭純宮是後宮中,離帝王居所最近的宮殿,佈置的極爲奢華。大殿中鋪設着深紫色的地衣,一水兒的紅木桌椅。但與其它宮殿比起來面積並不算大,可也比玉珠在誠王府時住的院子大多了。
這地方大了,伺候的人當然也就更多,光是粗使打雜的宮人就有二三十。玉珠隨便在殿中逛一圈,身後就跟着七八個伺候的宮女,這陣仗實在是讓她不習慣。
她看着庭外都還沒開口,自有人殷勤告知:“娘娘可想種些其它花草?現在外邊種的都是芍藥,因不是花期,所以看着單調些。您要是想換,隨時都可以。”
玉珠自是不肯,現在讓人換了應季的,過些日子又得刨土重換,來回來去不是折騰人嘛。
其實這些外人能瞧見的都還好。而起居用的內殿,則是實在有些僭越了。
先前玉珠身上不爽利,也沒精神頭去看。如今一打量,不由得暗自心驚。
內殿鋪設的地衣,是淺金色做底,粉色牡丹圖案。好看是好看,可金線本就昂貴,貴女們拿來做裙子是常事,但用來編制地衣,實在奢靡至極。
羅漢榻和拔步牀用的都是紫檀。可羅漢榻上鑲着整塊兒的碧綠翡翠,拔步牀頭嵌着三朵妖嬈的牡丹花,連在一起有一臂長,不是金粉繪製,而是赤金打造。連不起眼的牀幃用的都是藕粉色流光紗。
這些要是放在一年前,或許玉珠還不甚瞭解,只覺得好看罷了。可她在誠王府也用過了好東西,自然知道這些的不菲之處。
這可不是一個妃子該用的擺設。玉珠皺眉道:“昭純宮原先就擺着這些?”
一個宮女搶着答話:“哪能啊?這都是陛下吩咐的。說是隻要娘娘喜歡的,儘管吩咐內務府,不拘是什麼。”
這宮女名叫點紅,原本新帝繼位,她被分到了昭純宮也沒覺得什麼。這馮娘娘雖以前是個側妃,可家世不行啊,得個妃位估摸也就是頂天了。
可這些日子瞧下來,就是個瞎的也知道自己這是撞了大運,跟了個得寵的主子,還不是一般的得寵,那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就連先帝的徐貴妃以往也沒有這樣的恩典。點紅被小姐妹們羨慕的要死,對玉珠這個主子,自然萬般殷勤討好。
跟點紅一起分來的,另一個宮女名叫描朱。也不肯看點紅一個人在主子面前賣好,跟着笑道:“可不是,連娘娘的衣裳首飾陛下都親自過,這恩寵可是獨一份兒。”
玉珠瞧着一屋子都放不下的華服珍寶,不禁想起了她剛入誠王府的時候。
那時候只幾櫃子衣裙,就驚得她和陳婆、青葉不知如何是好。還猜想着,連她一個親王側妃都有這樣的待遇,宮裡的娘娘們也不知得怎樣奢靡。
誰知這一切都成了真。從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奢靡,如今就放在她眼前,玉珠倒是不慌了。隨手拿起一根金鳳簪,細細數有幾根鳳尾,見是八根才放下心來。
雖然她一個妃子戴八尾鳳簪還是有些太張揚了,但這都是劉淵對她的心意。即便是不戴出去,玉珠也會好好收着。
如今劉淵後宮的位份也都定了下來。從前潛邸時跟着他的女人們,倒是人人有份。
三個側妃中,姜側妃封了貴妃,方卉是賢妃,玉珠則是淑妃。真論起來,玉珠排在最末。可昭純宮的人誰也不敢招惹,馮淑妃的名頭,如今就是塊兒金字招牌。
在這後宮中,位份當然重要,差出兩級就要行跪禮,誰的膝蓋想打彎?可比位份更重要的就是帝王的恩寵。有了這恩寵,別的自然都會來。
以前的庶妃侍妾們,雖然也給了封號,可都是低位,皆在九嬪之下。
有趣的是,在這些人中位份最高的竟是侍妾喜兒,如今成了喜婕妤。而其他的,好比同是太后指來的文庶妃,只封了個才人。
兩人的身份可是掉了個,從前文竹瞧不上的小小妾侍,如今卻高她兩級,見面就要請安,肯定心裡是要不舒坦的。
除了她們這些舊人,劉淵又納了六七位新人。這對於新帝來說,實在不算多,比起先帝時後宮的一兩百位女子,只有十幾人的劉淵後宮甚至可以說是空虛。
但新進宮的這幾位都大有來頭,戶部尚書也是內閣閣老的孫女白氏封了惠妃、英國公張家的孫女封了順妃、陽武侯薛家的女兒爲寧妃、吏部左侍郎的次女封了德嬪、平江伯的幼妹陳氏爲僖嬪。除此之外還有兩位昭儀,也是家世顯赫。
一切都塵埃落定,唯獨皇后之位卻還懸空。
不是劉淵難以抉擇,而是這位置早就許了出去,許給了戚家。是戚家自己鬧了起來。
戚言作爲首輔,混跡官場多年,自然是個人精。他這把年紀了,又已經做到了首輔,其實實在沒必要摻和劉淵篡位這事。他也不是不在意後世的罵名,而是沒有辦法,他必須先抓住眼前的利益。
戚言看的明白,家中子孫不爭氣,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戚家也就離衰落不遠了。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幫劉淵一把,換取後位。“外戚”,換到世族大家眼裡,根本就瞧不上,甚至是鄙夷。可戚言不在乎,只要能讓家裡人過得好些,外戚就外戚吧。
誰想這事兒成了,自己家卻先亂了。
戚首輔位高權重,鶯鶯燕燕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可在他看來,這些女人再鮮活漂亮,那也都是玩物罷了。而妻子再怎麼樣,那也是妻。
戚言自己就是寒門出身,當年娶得妻子盧氏,自然也不是大家閨秀。其實就是個獵戶的女兒。
可水漲船高,昔年獵戶的女兒,如今成了首輔夫人。盧氏不識字,最怕別人瞧不起她、笑話她。可偏偏要裝出高傲的模樣,整日□□家中的媳婦兒、孫女“女子無才便是德”,讓別人也認同她這個觀點,其實說白了是盧氏自己自卑。
這次戚家要出個皇后了,本來是高興的事兒,可最先不樂意的就是盧氏。
她家只有兩個孫女,先前的戚如蘭也就罷了,那是長房的女兒,盧氏的嫡親孫女。偏偏沒有那個命,一天皇后也沒做成,人就沒了。
戚言的意思,當然是讓小孫女戚如意進宮爲後。
盧氏當場就翻了臉。戚如意算個什麼東西,庶出的賤胚子,與自己一分關係也無,憑她也想做皇后?那豈不是長了家中姨娘的臉!
要擱在旁人家,不願意又能怎樣,這是丈夫已經決定好了的事。可戚言從年輕時就怕盧氏,他自己是個文弱的讀書人,盧氏長得五大三粗,又是獵戶家的女兒,脾氣暴躁的很,連動手都是有的。
這種恐懼在戚言心中根深蒂固,即便他做了首輔,可仍舊害怕盧氏。
只好耐着性子勸導:“她即便是庶出,也是咱們家的孫女,除了她也沒旁人了。那依你的意思,不讓意姐兒進宮,皇后的位置咱們拱手讓人?”
盧氏三角眼往上一翻,拍桌道:“你少忽悠我!我弟弟家的孫女芊盈,你不是見過嗎?那孩子伶俐生的也好,我看叫她做皇后纔好。”
戚首輔簡直氣的想吐血。真當這皇后是買菜呢,誰想要都行。戚如意是他的孫女,即便是庶出,別人也說不出什麼。可盧芊盈是什麼東西,盧家到了現在,也不過是有兩個臭錢,就這樣的門第,也想做皇后?真不怕別人笑掉大牙。
可無論他怎麼勸,老妻就是堅持己見,在家中撒潑胡鬧,戚言愁的直上火。
沒挺幾日,就進宮見了劉淵。
第二日就有旨意下來,封戚家如意爲後,盧家女爲婕妤。
劉淵這可是仁至義盡了。南陽郡侯的孫女不過才封了個昭儀,盧家只是白身,女兒一進宮就是婕妤,只矮人家一級,不算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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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這盧氏還不滿意呢。
“你扶了他上位,他就拿個婕妤打發咱家姑娘?哼,可沒這樣的道理。”
戚首輔嚇得白毛汗都下來了,難得的高聲說話:“噤聲!你不要命了!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即便是沒有我,這事也不是不能成。咱們不過是錦上添花,得了這樣的好處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要是再說些有的沒的,乾脆回你家去!”
見丈夫真發了脾氣,盧氏倒是不敢吱聲了。真要這把年紀被趕回孃家,可沒臉活了。放着好好的首輔夫人不做,回家看孃家白眼?她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