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返回申城，連見董事，隨後就是密集的會見中芯高層。
大唐這次動手讓人想不通，但確實已經給內部造成了動盪，大股東已經放出了風聲，支持楊世寧取代王寧國，甚至，還有股東代表致電王寧國，要求他立即辭職。
先是落選董事，再被內部議論，又是股東要求辭職，如果沒有強力支持，王寧國覺得自己大概是受不了這樣的折辱，辭就辭了。
但現在有來自方總和張聞毅的支持，有上頭的注視，有中投、陳立武、川西剛的明確表態，他就感覺自己有底氣也應該堅持下去。
王寧國和楊世寧不單單只是個人，背後更是有團隊和傾向性的員工羣體，這兩人被推出來對壘，公司只會變得撕裂。
單是方卓這裡，他在見CFO曾宗琳時就被對方猶猶豫豫的談了一個手段，或許可以通過談楊世寧避稅情況來進行攻訐。
楊世寧是美籍，薪酬是按25%華夏幣和75%美元的比例支付，之前有通過略高的發票來衝抵個稅，現在這個情況下最少可以打出個“不合理的抵扣申請”的名義。
方卓拒絕了這樣的提議。
“曾總，我們不是要打倒誰，這樣只會更加製造動盪，更加讓中芯變得撕裂。”
“關於楊世寧，等到張總擔任董事長，在臨時股東大會之前我會再和他談談。”
“況且，楊世寧除了大股東的支持，現在在內部能獲得一些員工的支持，是不是也證明管理層之前的工作或多或少的存在問題，這一點我也會再和王總溝通。”
他不需要通過這樣的手段來扳倒楊世寧，更何況，現在這個階段放出這樣的消息，大家都知道是想幹什麼。
這次董事會是定下懸而未決的董事長職務，再來的股東大會就是直接用票數告訴大唐，誰纔是中芯多數股東的代表。
一直到1號的晚上，方卓基本結束了手上的工作，這幾天纔算好好的吃了頓飯，席間，他仍在探究大唐這次動手的動力和能力。
“你說它動手糙，也許這就是它正常水平的發揮呢。”虞紅沒有返回美國，這些天在聆聽國內業務的進展，順帶幫忙處理董事長盛怒之下拋出來的工作。
方卓一愣，好像有點被點醒。
“我看你們都沒太想到大唐會在這個時間點來這麼一手，可能他們自己之前也沒想到？”虞紅旁觀之後便是這樣的感受，“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大唐獨佔了個‘莽’字。”
方卓擲筷，特麼的，虛名無實，好謀無斷，吾必擒之！
……
9月2號，股東大會的意外風波時隔三天，中芯召開緊急董事會，需要選出執行董事並推舉董事長。
在昨天晚上，大股東大唐已經正式表明人選，提議由COO楊世寧出任執行董事，而第二大股東中投則是提名了獨立董事張聞毅擔任執行董事。
執行董事和董事長是兩回事，前者在股東大會授權的情況下可以由董事會增加，然後到了下一屆股東大會追認，後者則是可以直接由董事會推舉選出。
在如今的情況下，這個執行董事的席位無疑也證明着誰纔是掌握中芯控制權的一方。
大唐在昨天談了執行董事，但不願意在2號董事會上推舉董事長。
只是，在中芯這家上市公司已經引動輿論的情況下，大唐遭到上頭部門額外的壓力，最終還是同意了在董事會上推舉董事長。
董事會的時間定在了上午九點鐘。
但是，就在八點鐘的時候，張聞毅和中投劉尊義的電話已經一個接一個，催促着大唐的兩位董事高永罡和陳珊志到場，說是要先進行前期溝通。
高永罡和陳珊志帶人抵達會議室，瞧見不少生面孔，又瞧見其他董事都到了，心裡不由得有些發緊，這個陣勢……
其實自前天和方總溝通之後就讓人感覺不妙了。
本來具有傾向性的申城實業變得有些曖昧，其他董事要麼愛搭不理的沒準話，要麼乾脆明確的表示立場，而上頭領導也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這個局面和之前設想的已經不太一樣。
高永罡走進會議室，還想着再來一次先聲奪人，沉聲問道：“方總呢？他沒來嗎？還是知道今天只是董事們的會議？”
中芯董事會只有7個席位，再加上列席參會的CEO王寧國，就算方卓是股東，今天也無權參會。
高永罡是不希望方總參會的，他今天已經擬定好策略，依舊是拿王寧國的情況來開刀。
然而，張聞毅冷冷的一句話把高永罡想繼續說的話都堵回去了。
“方總今天去參加江博士的追悼會了。”
高永罡想張嘴，又看到因這句話而很多怒視過來的眼神，只能坐了下來。
他有些坐立不安，董事會不能在這樣被圍觀的狀態下開吧，這要開到一半被揍出去，簡直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高永罡想尋求申城實業派駐董事周杰的眼神，但後者只是在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
他又去看CEO王寧國，後者回以淡淡的眼神。
過了一會，高永罡還是開口道：“不能就這麼開吧，畢竟是董事會。”
張聞毅揮了揮手：“大家都出去等結果吧，等下開會了。”
包括CMO、CFO在內的一些高層慢慢走出會議室。
這時，被大唐提名的楊世寧到了。
“慢，楊總先別坐。”華登國際的陳立武伸手攔了攔，“今天是董事會，有總經理列席會議就行，雖然大唐提了你，但咱們都按規矩來，你到外面等結果吧。”
楊世寧愣了愣，沒說話也沒離開，有些僵在這裡。
高永罡立即據理力爭：“陳總，你什麼意思？楊總是我們的提名人選，他必須在場！他不在場，這會沒法開！”
坐在首位的張聞毅見狀，緩緩說道：“按照規定，楊總是不用列席的，但高總代表大唐提出了要求，這樣，楊總，既然你來了，我們舉手表個決，看看你要不要在場。”
楊世寧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就見張聞毅已經舉起了右手。
隨着張聞毅的舉手，華登國際陳立武、中投劉尊義、獨立董事川西剛都紛紛舉手，7位董事裡的4位都認爲要按照規矩來。
楊世寧見狀，扭頭就走，不顧高永罡的起身挽留。
申城實業的周杰瞧着這四位董事，瞧着楊世寧離開的背影，瞧着高永罡的氣急敗壞，瞬間意識到一點，董事會還沒開似乎就已經結束了。
不，或許是從方總介入，這件事就已經結束了。
高永罡追到門口就止了步，瞧見外面愈發有人員聚集的趨勢。
他走回來，臉色有些難看，張聞毅這四位完全沒留空間，毫無疑問的凝聚成了壓倒性的一方，這個董事會還有開的必要嗎？
“我打個電話。”高永罡掏出手機，猶豫着到了隔壁辦公室。
會議室裡剩餘的人眼神交錯。
CEO王寧國心裡有些感嘆，股東大會上如果直接振臂，或許，之前的風波未必就能起來，就算大唐帶頭投反對票，中投和申城實業也未必會投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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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到底是怎麼滑落到這裡的呢？
好在，還有收拾的餘地。
大概五分鐘，高永罡回到會議室，神色看起來安穩不少。
距離九點鐘開會還有半個小時時間。
“陳總，關下門。”張聞毅看向陳立武。
陳立武會意，親自去關了門。
然後，申城實業的周杰忽然發現自己手機沒信號了，他有點愕然的看了眼對面的幾位，又瞧了眼拿筆的高永罡，默默放下手機，打算全身心的投入到會議之中。 “人到齊了，那就直接開始吧，反正內容很簡單。”張聞毅直接說道，“他們提名我當選執行董事，表決吧。”
高永罡立即反擊：“還沒到開始時間！表什麼決！”
“那還等什麼？你不去參加追悼會，我還急着去看老江最後一面！”張聞毅大馬金刀，怒目道，“就現在，你們大唐還有什麼伎倆都趕緊用出來！我等不及了！”
高永罡額上流汗，直接拿出手機，剛按了兩下發現打不出去。
他期期艾艾的起身道：“我打個電話，我出去打個電話……”
“打，就在這裡打！現在開始表決，你走就是棄權！”張聞毅怒視高永罡，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投我自己，我贊成張聞毅擔任中芯的執行董事！”
高永罡走了兩步，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
“我認爲張總很適合擔任執行董事，也推舉他成爲中芯的董事長。”陳立武連後面的票也直接投了。
“我也支持張聞毅先生。”獨立董事川西剛表明態度。
中投的劉尊義出聲道：“我代表中投贊……”
“等等！等等！”高永罡出聲打斷道，“劉總，等一下，你等一下，中投等一下，我們等等電話。”
劉尊義拿起手機，看了眼屏幕，又把它倒扣在桌上，聳了聳肩：“我的手機也沒信號，不用等了，我代表中投支持張總出任執行董事並董事長。”
“時間沒到！時間沒到！”高永罡發現場面完全要一邊倒了，太急了，太快了，自己還沒闡述對王寧國工作的批評，還沒等來電話。
儘管只是7票，儘管4票只比3票多一票，但這就是多數壓過少數。
高永罡扭頭去看申城實業的周杰，要求道：“周總，周總，這不符合程序，你說句話！”
周杰“咳”了一聲，果然不用自家投票了啊……
他躊躇道：“高總，既然是董事會，既然7位具有效力的董事都在，既然投票結果已出，那就這樣吧。”
周杰又補了句：“申城實業也認爲張總適合執行董事。”
高永罡喉頭滾動，不是4票比3票，是5票比2票……
他捏着手機，昨天在與中投、日本人川西剛溝通時，這兩位的態度都沒那麼堅決，似乎還有商量和根據現場局勢來定的空間。
然而，今天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此時此刻，高永罡忽然明白，這是爲了讓己方還有爭取的念頭，恐怕也是爲了杜絕其他因素過分的干擾，而真正開會，場外因素一下子也鞭長莫及。
張聞毅冷冷的看着高永罡：“董事長還用投票嗎？”
高永罡沉默不語。
另一位代表大唐的董事陳珊志倒是出了聲，嘆氣道：“不用了。”
“那就散會，我們還有事。”張聞毅起身，走到了會議室門口，親手拉開了門，而外面已經聚集了很多中芯的中高層。
張聞毅沒有立即開口，迎着員工們的視線，等高永罡和陳珊志到了近前纔出聲宣佈道：“今天由我來接替江上洲博士，出任中芯的董事長和執行董事，我和他都是一樣的念頭，就是讓公司好好發展，積極的追趕國際先進水平。”
大唐的兩位董事默默要從旁邊離開。
這時，陳立武和劉尊義忽然一左一右的從旁邊夾住這兩位。
張聞毅繼續宣佈道：“鑑於公司股東方卓先生提出了召開臨時股東大會的申請，董事會決定將會在15號舉行臨時股東大會，商討董事會的人選。”
高永罡驚愕道：“什麼申請？怎麼決定15號了？！”
“需要再投一次票嗎？”張聞毅扭頭道，“你需要看看方總的申請嗎？”
高永罡臉色黑了下去。
“15號臨時股東大會，方總提交了議案，罷免高永罡、陳珊志的董事，重選王寧國、楊世寧兩位進入董事會。”張聞毅迎着關心公司情況的員工們，高聲道，“今天上午，公司將會面向所有股東發佈《關於股東方卓公開徵集委託投票權的公告》，希望大家踊躍行使權利。”
申請臨時股東大會。
定下日期7月15號。
提交議案，罷免高永罡、陳珊志兩位董事，重選王寧國、楊世寧取而代之。
發佈徵集委託投票權的公告。
聚集在會議室外面的中高層們聽着新任董事長的聲音，完全沒想到短短這麼一會就有這麼多的信息量，而這些無異於是要斬斷大股東深入公司的觸手。
能行嗎？
短暫的擔憂之後，方總素來的名聲浮現心頭，就像是董事會結果一樣的給了定心丸。
“你們、你們這……”高永罡只說了幾個字就說不上話來。
現在衆人的視線遠不像股東大會上那樣鬆散，更多了些憤怒。
“大家15號見。”張聞毅最後這麼說了句，然後連看都不看高永罡，就帶着陳立武等人離去，要去參加老同學的追悼會。
高永罡沒敢在這裡停留，在各種視線之下加快腳步離開。
他一面覺得形勢激烈，一面又覺得這羣人是真的……真的不顧及什麼了嗎？
等到坐上車，高永罡剛喝了口水忽然聽到旁邊的陳珊志驚訝的聲音。
“冰芯的32nm風險試產成功了……”陳珊志在手機上看到了門戶網站最新的消息，冰芯廬州廠宣佈試產成功，計劃在四季度爲客戶提供量產。
“冰芯一直不在媒體上露面，這次……”高永罡明白了，又進一步的冰芯近期肯定又會有重視和表彰。
他苦笑道：“這、這是把我們折騰成小丑了。”
陳珊志默默不語，他有時候也不明白上頭的思路。
……
方卓在張總他們過來的路上已經得到了董事會的消息。
這場董事會的結果儘管八九不離十，但定下來就是定下來了。
他心裡嘆息，簡單把情況通知了江博士兒子，也算有所告慰。
“方總，這很好，我父親會欣慰的，噢，這是我整理他病房裡時發現的東西，我想，應該是要給你的。”
方卓接過了江博士兒子遞過來的信封，裡面只有一張折起來的紙。
這是江博士的字，但明顯下筆無力，顯得字跡凌亂。
上面就四個字——保持進步。
恰是易科公司的標語。
方卓默默收起老朋友最後的贈字和寄望，不太容易，但還是要保持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