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對於冰芯28nm意外被泄露進度而十分惱火，但對於更多人來說，這是喜大於憂。
從去年開始，冰芯就一直被傳28nm研發受阻，各種描述有鼻子有眼，現在忽有好消息傳來，當然值得恭喜和慶祝。
不過，28nm的突破不可能是一時之功，這對港交所來說，也就意味着冰芯提供的招股書在某些環節的說明不夠明確，表述上也過於簡潔。
而對於聯合保薦人，他們在忽然接到港交所新的問詢之後也很懵，冰芯的先進製程研發，嗯，這個，就是說，有沒有可能是突然頓悟的呢？
就是，先前確實受阻，然後十二月頓悟，一月破境，二月量產，所以，大家看的說的都是事實！
還是冰芯進行了姍姍來遲的通氣，指出了招股書裡的描述，“在先進製程研發方面，我們正按照計劃有序的推進對28納米的製程開發，冰芯國際已經多次證明可持續發展的強大研發實力”、“冰芯國際的整體生產能力與先進工藝研發均未受影響”……
看看，我們早就說過，這是驗證過的事，本來就在推進28nm的製程開發了。
是外界說我們研發困難，我們自己從來沒承認，還給予了反駁啊！
至於，我們爲什麼沒有披露28nm風險試產等環節……
我想想，我想想。
哦對，我們以前也很少對外披露這方面的信息啊！
要不，外界怎麼說我們神秘呢！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當然，冰芯的回覆比較委婉，還是希望能夠儘快通過問詢的環節，而與此同時，高盛等機構股東立即又來了精神，致電方總商討上市的價格問題。
在確定轉投港股之後，冰芯的上市市值從原本的220億美元滑落到160億美元，很受外界的影響，這無疑給股東們帶來了很大的損失和心理落差。
2月5日，距離春節只有五天時間，高盛的副總裁邵宗銘在電話裡詢問了方總一個問題。
“方總，你說句實話，冰芯的28nm到底是不是真的？”
方卓接到高盛的電話不意外，對於這樣的問題倒是“啊”了一聲，但轉瞬就明白什麼情況，高盛那邊可能懷疑自己是爲了擡高股價而釋放了假消息。
至於麼……
他沒好氣的說道：“是真的，媒體上面不都寫的有鼻子有眼了嗎？”
“媒體，媒體，嗯，媒體嘛……”邵宗銘猶豫着給出小小的質疑，“有鼻子有眼也未必就是真的。”
就方總的品性和過去的操作，這個關頭忽然被熱炒冰芯的利好消息，怎麼能不引人思量？
方卓的回答變得簡潔：“是真的。”
邵宗銘聽着方總的三個字，默默揣測了一會，幾乎明示道：“方總，先進製程的研發很難就算中間有點波折也沒問題，我們在港股的上市不會拖太久，很快也會有個定價的問題，我們是專業的，能妥善處理波折。”
假的也沒事，你告訴我，我是專業的，我們一起來搞！
方卓瞬間明白，深深的嘆了口氣：“做事要合規，該怎麼上市就怎麼上市，上市不是冰芯的終點，你們這些人啊就是急功近利。”
邵宗銘對批評不介意，但感受到了方總態度的堅決，也只能怏怏的結束電話。
只是，他這一晚思考許久，終究沒有參悟冰芯搞這麼一出到底是真是假，方總那個人的品性和做事風格都很叵測，連帶着關鍵時刻冒出來的事都分外弔詭。
不過，不管真假，最終都是股東受益。
28nm小規模量產的影響一直綿延到過年，方卓這邊陸陸續續總是會收到不同方面的詢問和消息，還有客戶試探性的產品導入。
放眼全球，這一製程只有英特爾、臺記、三星、聯電再加上冰芯能做，而英特爾不對外代工，也就是隻有四家。
就算把時間放寬到今年2013，恐怕也就只會新增一家格芯進來。
幾乎可以預見，28nm的產能將會十分緊俏，這極可能導致拿錢也下不了單的局面，據說，臺記正在大力開設新廠，但恐怕緊張局面將會持續一段時間。
2月9日的除夕這天，申城終於落雪。
今年依舊延續慣例是兩大家人一起過年，而因爲方小滿的出生，場面熱鬧遠勝以往，蘇薇的笑容都快僵在臉上。
夜裡十點半，蘇薇把睡着的孩子抱進房間，瞧見了從書房裡出來的方卓。
“今年的電話好像格外多？”她問了句。
“過年和冰芯那邊趕一起了，不少人好像都不相信我們已經把28nm做到這個程度，得到我的確認之後既高興又擔憂。”方卓捏了捏眉心，“畢竟，冰芯去年才從華盛頓領了一份‘採購指南’，這個時候的製程消息有點掀起波瀾，比較擔憂再出現什麼連鎖反應。”
蘇薇默默點頭，雖說被限制的是還沒事實上商業化的機器，但這種出鞘的刀光已經改變了很多看法。
冰芯受限讓很多人沒法再樂觀，也沒法把腦袋鑽進土裡當鴕鳥，一個比較低調的直觀影響是大基金追加了投資規模。
不管怎麼說怎麼預測，終究還是不如這麼忽然來一下子讓人震動。
方卓拍了拍薇薇的手，笑道：“但終究是過年，大家最後都是互道新年快樂，不快樂的事得拋到明年了。”
蘇薇走了幾步，忽然說道：“我剛纔在想，不知道臺記的張忠侔，他在想什麼。”
“加大28nm的產能唄，想辦法把蘋果剩餘的芯片訂單從三星搶走唄，能順手點一點我們冰芯就順手唄，還能想什麼？”方卓平心靜氣的說道，“臺記技術儲備和領先那麼多，他肯定是個安穩年。”
蘇薇自從賦閒在家，除了關心易購的運轉，剩下的很多時間都在愛屋及烏的琢磨半導體，也時常看看來自冰芯的文件，這會笑道：“只要全力推動了FinFET技術在16nm上的落地，臺記的領先優勢就蕩然無存了是吧。”
“我剛纔給梁孟淞發了一條拜年短信。”方卓側面說道，“你猜我發的是什麼？”
蘇薇搖了搖頭，這怎麼能猜到。
方卓說道：“製程爲王，新年快樂。”
……
華夏的春節一過，東方的風終究是刮到了西方。
張亞勤在年前就和微軟提了辭職，因爲時間關係，今年乾脆就在美國過年，而在搞定流程之後，他飛到了硅谷，提前參觀自己未來一部分工作的地方。易科在硅谷的研發中心頗爲有名。
張亞勤遠遠瞧見易科的Logo，然後才瞧見站在門口等自己的老同學屈家駿。
“哎，老屍！”張亞勤快跑兩步，笑容滿面的握住老同學迎上的手，“嘖，胖了不少啊。”
屈家俊是當年在中科大少年班的同學，有過一段以後留校當老師的夢想，所以被打趣成“老屍”，後來留學斯坦福，前兩年從谷歌跳到了易科。
張亞勤是12歲上的中科大，與老屍是真正的少年友情，多年來都保持着聯繫，這次來參觀易科研發中心乾脆就是直接喊了他。
“有點發福，難免的嘛。”屈家俊不以爲意，笑道，“哎，我謹代表易科歡迎我們微軟大總裁的蒞臨。”
張亞勤笑眯眯的點頭：“怎麼？我微軟的不能來參觀易科嗎？”
他從微軟離職轉投易科的事沒有公開，僅僅有限的幾個人知道，而面前這位還以爲自己仍在微軟任職。
“行啊行啊，你張亞勤現在厲害了，快來快來。”屈家俊給老朋友拿了個訪客牌，又邀請道，“不過，我們易科也不賴，你要是願意從微軟跳過來，待遇肯定不會差。”
他知道張亞勤現在在微軟似乎不太紅。
“跳過來能有什麼待遇啊？能不能給我個事業羣的總裁噹噹。”張亞勤大笑。
屈家俊還真的思考了一會，皺着眉道：“事業羣的總裁……這……虞、許、戚、王，他們四個的資歷在易科都很深，就是王堅吧，他帶人把雲計算搞了出來，這功勞地位也特別穩固，難啊。”
他忽然擡眼去看老友：“你認真的嗎？”
微軟的資深副總裁級別也挺高了，但是和易科四大事業羣的總裁比起來還是要差不少。
“哈哈，老屍，那四個那麼穩固，你可以說服方總給我新開一個事業羣啊，那樣咱們不就能團聚了嗎？”張亞勤調侃道。
屈家俊確定這位微軟副總裁是在開玩笑，沒好氣的說道：“我有那本事？來吧，你貴人光臨，我帶你瞧瞧。”
張亞勤心情很好的跟着老友參觀易科硅谷中心，知道這裡是易科的心臟……之一，算了，是易科的五臟六腑之一，推出了響徹世界的易科自主設計的“祝融”系列芯片。
屈家俊自然知道自家的拳頭產品，專門帶張亞勤逛了芯片設計部門的一層樓，滔滔不絕的聊了聊易科芯片在高端市場的作用。
“哎，易科芯片誰不知道啊，我在微軟我也知道啊。”張亞勤聽了一陣，故意逗道，“易科不會就只有這個吧。”
屈家俊想了想，帶着朋友往上面一層走，介紹道：“波特博士也是斯坦福的，他以前自己搞了個P.G＆A公司，後來被易科收購了，他是搞ARM服務器芯片的，當時還入選過行業新銳評選什麼的。”
“他們被收購之後就轉入對自主芯片的設計，後來隨着祝融芯片的成功，去年又轉了回來，還是做ARM的服務器芯片，嗯，你知道ARM去年，哦不，現在是前年，前年發佈了ARMv8架構吧？”
張亞勤的念頭轉了幾轉，驚愕的話才從嘴裡冒了出來：“易科要做適配自己雲計算的服務器芯片嗎？是基於ARMv8架構？那有點難啊！生態不太行！”
屈家俊看了眼反應比較大的老友，笑道：“軟硬件的生態好像確實是個問題，但我聽他說，進展還不錯，64位指令集比之前的32位強多了。”
張亞勤沉默一會，說道：“我倒是沒想到易科會進軍服務器芯片這個領域，如果要是能做出成績的話，對於雲計算的降本增效意義很大。”
而這，恰恰和自己負責的部分工作有關。
“那肯定的，不然波特也不會轉回來做老本行，而且，這幾天我看冰芯的製程開發上也有突破，都開始搞28nm了。”屈家俊信心滿滿的說道，“波特他們的團隊還在持續招人，按許總的意思，生態不夠沒問題，下功夫下個幾年，業界生態會慢慢起來的，又不是圖一時的競爭。”
張亞勤點了點頭，評價道：“這個許總聲名不顯，但把易科研發體系整合的不錯。”
“嘿，許總說他是潤滑劑。”屈家俊看到老友被驚訝到便覺頗爽，又透露道，“今年應該可以先看到一款基於ARMv8的芯片。”
張亞勤剛想說話就見老屍和迎面走來的外國人打了招呼，恰好正是他剛纔提到的波特博士。
兩人駐足閒聊，還聽到從波特嘴裡冒出來一句“新年快樂”。
張亞勤禮貌的旁聽了一會，等到波特匆匆離開，忍不住說道：“易科有耐心投入，能做業務聯動，這真是挺好的。”
“嘿，不光有耐心，也很大方。”屈家俊帶着老友從電梯下到自己所在的7層，笑道，“給你看看我們組的項目作品，我們就是做着玩的，經費申請也是隨便填的，沒想到一申就申下來了。”
張亞勤抿了抿嘴，跟着老屍進了辦公室，剛進門就被旁邊佇立的身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問道：“易科還想做機器人業務嗎？”
“沒有，這就是我們做着玩的，你看。”屈家俊翻開筆記本，操縱自己的作品向朋友打了招呼。
張亞勤看到呆愣的機器人衝着自己揮了揮手，又彎了彎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沉默一會，問道：“就這？沒了？經費這麼好申請的嗎？”
“你懂什麼，我這機器人是帶人臉識別的，剛纔進來，它自動就識別出我的權限了。”屈家俊搖頭晃腦的說道，“而且，我的作品是有社會意義的，就這個打招呼，我打算等方總來視察的時候給他看看，作品名字就叫‘你好，方總’。”
張亞勤吸了兩口氣，問道：“你認真的？”
“怎麼不認真？我們研發中心很寬鬆的。”屈家俊笑道，“方總人也很好。”
張亞勤沉默幾秒，說道：“我要把你這個項目砍掉。”
屈家俊莫名其妙的問道：“誰？你？砍掉？你拿微軟的劍來斬我易科的項目啊？”
張亞勤不得不坦誠自己的身份：“我以易科高級副總裁和新興產業事業羣總裁的身份砍掉！”
屈家俊聽着這串頭銜，想着剛纔關於新事業羣的玩笑，目瞪口呆：“啊？”
張亞勤表情嚴肅，今天能夠一窺易科研發很讓人高興，但是，上岸第一劍，先斬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