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一向養尊處優,便是柴家高強度重體力的勞力模式也沒能改變她這不緊不慢的節奏,那小步子讓她邁的才叫一個碎。
顧老爹呢,也是一輩子沒幹過農活的弱雞窮酸書生,這對假父女別的看不出來哪裡像,就是走路這慢悠悠火上房不着急的性子如出一轍,像的不要不要的。
四個人從柴家出來,反倒是把木墩兒挪到肩膀上扛着的柴榕一騎絕塵,就跟脫了繮的野馬似的,遠遠就把倆人給甩到了大後方。
“唉呀唉呀,唉呀!”
吳青雲就跟讓人踩到了尾巴似的哇哇直叫:“招娣,你可不能讓四郎這麼扛着木墩兒啊,再給摔着了。你們一家已經有倆腦子不好使的了,可經不起再多一個了!”
“這——看不出木墩兒小小年紀已經有親家公的風采,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啊。”
才三歲的孩子,居然沒嚇的哇哇亂叫,那小臉讓他繃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和旁人家的孩子抱在懷裡似的。
他忍不住感嘆,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鳳,給他急的手舞足蹈,又默默地小聲兒讚了自家外孫兩句。
貴妃懶得聽他這一路碎碎念,扯脖子喊道:“木墩兒,回來!”
一大清早,村子的小道上稀稀拉拉都是忙着下地的人,貴妃是個臉皮薄的人,只等瞧準了四下裡正是無人的時候,才突兀地來這麼一嗓子。
路上空曠,反倒產生了類似迴音的效果。
“咦,女子要有女子的樣子。”吳青雲嫌棄地嘖了一聲,他這操心的命啊,他的好阿醜那麼早就離他而去了。
“你雖然嫁了人,也不能鬆懈對自己的要求,可不能像那些無知村婦一般變得粗魯。女子,還是要端莊些,也不辱沒了我吳家世代的書香。”
……她居然被個酸書生指責,嫌她不夠商討?
活該他東愁西愁,就是拿不定個主意!
她堂堂的一朝貴妃,仰慕她姿容才學的男女不計其數,特麼她居然有一天會被人嫌棄不、端、莊!
這事兒賴誰?!
貴妃就因爲這一句話幾乎抓狂,重生以來的那些個噩夢霎時間好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掠過。
用木墩兒的話說——握了個大草!
她、她、她也有今天吶!被一個升斗小民批她不端莊!
難道一直以來她不是既端又裝?
木墩兒騎着傻爹折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貴妃那張臉青了紅,紅了黑,就和混了色的顏料板似的。
他懵逼中,“娘?”
貴妃深呼吸一口,調整好情緒才道:“你和你爹今天就別和我過去了,我要和你姨母說些私密話,顧不到你,你帶着你爹……”
說着,遞過去一個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回家。”
這是讓他上山啊,木墩兒表示收到,鄭重地點頭道:“娘,您慢走。”
話音未落擡手便拍坐下的千里野馬:“爹,走吧。”
柴榕不知所以,全憑聽令行事,木墩兒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噌地一聲就躥了出去,幾個步子一邁,大老遠就看見揚起的灰塵了。
“這,才又讓他回去了——咱離親家也還不遠,要不再走一趟給木墩兒送回去也行——”吳青雲明顯心有餘悸,放心不下把孩子再交到柴榕手裡帶。
貴妃不着痕跡地加快了腳步,“爹,你也說了,咱離柴家不遠,就幾步路不要緊的。”她嘆道:“還是快點去看瓊玖吧,現在最該擔心的是她那裡,你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是,瓊玖是挺讓人操心,這麼大的丫頭就不想嫁人。你嫁了,我們不也活的好好的嗎?她嫁了,難道我們就能餓死了?總有辦法的。”
吳青雲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跟在貴妃後面,貴妃也是卯足了勁上氣不接下氣就是不想聽他繼續嘮叨。
遠遠地看這爺倆不像是在趕路,倒好像後面有狗攆他們似的拼了老命。
“木墩兒這孩子,真是集了親家和我們顧家優秀的傳承,膽子又大,說起話來口齒伶俐,條理分明,最難得的還懂禮貌!你瞧他剛纔小大人似的,還說讓你慢走……咦,他怎麼沒說讓我放走,平日是不是見的我少,和我不親……”
貴妃走的腿肚子抽筋,喘氣腸子抽筋,聽他這一路話嘮嘴角都要抽筋了。
她算是徹底服了。
這麼個話嘮,顧瓊玖怎麼省得不嫁呢?
顧家在村子偏西邊,過了一座小石橋再往南一拐,一家獨門獨戶的大院。
在百十年前,桂花村原本是叫顧家村,一村子住的有八九成都是顧姓族人,後來幾經戰亂,這裡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顧家村也就此沒落了。
四下裡陸續有人定居此處,其姓氏混雜,便由縣大人借村頭那株桂花樹改名,叫了桂花村。
顧阿醜一家在當時村裡算是小日子過的不錯的,後來招了吳青雲入贅,沒個男人把門面挺起來,顧家二老一死,全憑顧阿醜勉力維持,漸漸的日子就越過越沒落,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顧家用磚頭砌的四間大瓦房,因爲年久失修顯得破敗,斑斑駁駁的極具歷史收藏價值。
不過,院子裡倒是收拾的井井有條,一看就是持家有道。
貴妃以前在病中見過顧瓊玖,一張大餅臉,眉毛短而淡,眼睛小小的像是劃開一條縫,鼻樑扁鼻頭圓,整張臉就是一張嘴長的好看,跟菱角似的,小小俏俏,脣不塗而朱。
原主顧洵美在貴妃見過的女子當中就算相當高挑了,這顧瓊玖比她還高一額的距離,只是身材不如顧洵美胸大腿,是個公公正正的五五身,上下身一般長。
一進院子,就看見顧瓊玖依舊是貴妃在病中看到她的那身粗布碎花的衣裳,一桶一桶的水從井裡打出來往已經破了好幾個豁口的水缸裡存水。
不怪便宜爹愁,這長相還真是顧老爹半點兒的優點也沒隨上,確是有點兒寒磣,貴妃默默地搖頭。
見貴妃來了,顧瓊玖兩道短眉也終於擠到了一起:
“你咋來了?”
貴妃一怔,這語氣不善啊?
這就是便宜爹說的和她最好,最聽她話的顧領娣?如果不是水桶被佔着水,她怎麼覺着分分鐘會被桶裡?
“這不是聽說有人來求親了,爹讓我回來把把關嘛。”貴妃最擅長讓自己在下不來臺的時候各種花樣自找臺階。
“我們家二妹的終身大事,我怎麼能不回來呢……瓊玖,你先別忙,搭理姐一下唄。”
她叫住一手拎起一隻水桶的二妹,“咱姐倆好久沒見,先和姐坐會兒,聊聊?”
顧瓊玖上下掃了她兩眼,從鼻子裡施捨地擠出了個‘嗯’,人轉頭又掛井繩上搖開了。
……那你嗯個屁啊?
貴妃也驚着了,這是個什麼相處模式?
他爹到底隱瞞了什麼啊,爲什麼她就感覺不到姐妹間的那股子親熱勁兒?家活兒幹多,把那親熱勁兒也給蒸發沒了?
“姐!你可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正想着,身後就傳來一個熱情洋溢的——公鴨嗓子,一聽就是在變聲期的男孩子。
貴妃半截涼透的心總算受到了撫慰,揚起陽光燦爛的一張笑臉迴轉身,還沒看到那熊孩子,就聽見一連串的汪汪聲,電光火石間一條焦黃焦黃的影子就朝她身上撲過來了,在這生死存亡的一瞬間,她居然還能目測那團火至少到她肩膀那麼大的體積!
“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着她撲通一聲被撲倒在地的聲音,緊跟着響起來的就是那熊孩子突破天際的難聽笑聲。
“你也有今天!”公鴨嗓子大叫。
……她是造了什麼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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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