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水亭,一個高大的男子背對岸邊,遙望湖心。
如故望着那道筆直的背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向亭子走去,微笑道:“聽說你要登基了,恭喜你。”
蕭越轉過身來,眸子極深,涌着一抹難言的神色。
坐上皇位,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但他最想要的卻遙遙無期。
“照你的說法,我該感激你?”
如故笑笑,走到石桌邊坐下,拿起一顆葡萄,“你不生我的氣,我就很感謝了,哪還敢要你謝我。”
蕭越苦笑,他還是太過相信她了。
她知道他對她的信任,所以利用了這份信任。
即便是,她沒有害他之心,又是在爲他謀劃,但這種感覺很不好。
“我一直想問你,你拼了命地想把我推上那個位置,到底是爲了什麼?是想有一天,你和那個人遠走高飛的時候,我能有個光鮮的地位,讓你的良心不會那麼不安?”
“嗯,既然知道,幹嘛還問我?”如故手撐了頭,起碼他能坐上皇位,她覺得很好,不是因爲她想他有個光鮮的地位,而是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女人果然是最薄情的生物。”
“現在才知道。”
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對着她都是一種感覺——無可奈何。
“我哪裡不如他?”
“你哪裡都沒有不如他。”
“那爲什麼?”
如故輕抿了脣,只是你來的太晚。
“如故,爲什麼不肯和我試一試?”
“我可不想整天呆在後宮,與人爭寵。”
“你知道,我不會有後宮。如故,我需要你。”
他在她身邊坐下,握向她擱在桌上的手。
突然另一隻手搶先塞進蕭越手中。
那手同樣柔若無骨,卻比如故的手大了許多,手背上蓋着玫紅的闊大衣袖,衣袖上用金絲繡着繁瑣的山茶花。
蕭越怔了一下,順着那條手臂看上。
是一張男兒氣十足的臉,但眼角琉光劃過,媚得能讓人酥了骨頭。
他衝蕭越眨了眨左右,更是媚意橫生。
蕭越僵了,忙丟開那隻手,臉一層層地黑了下去。
無顏順勢坐到如故身邊,軟聲道:“鳳兒,你要不要再過份些?回了京,見雲末,見小開,見太子,獨不見我這個夫君。”
如故今天來赴蕭越的約,是想把一些話跟他挑明。
做皇帝少不了要依靠朝中各派的勢力,而娶朝臣的女兒,是籠絡這些朝臣的手段之一。
而她是絕對不會生活在這樣的後宮裡。
所以,只要他坐上了皇位,她和他之間就再不可能有男女關係。
結果話剛轉過來,卻被這妖孽打岔,鬱悶得真想狠狠煽他一巴掌。
“你怎麼在這兒?”
“你覺得我該在哪兒?”無顏不等如故回答,接着道:“這些日子,到處兵來兵往,花滿樓也關了門,臨安府又住着個憐心,孤男寡女,我也不方便去,所以只能來找你了。”
花滿樓就算不做買賣,難道住個人,還住不下?
而臨安府那麼多下人,那麼大的地方,他就算去臨安府,又怎麼和憐心孤男寡女了?
再說,他無顏整天泡在花叢裡,幾時在意過孤男寡女?
這些破藉口,哄三歲孩子都哄不過去。
說難聽點,他就是來搗亂的。
蕭越的臉色越加難看。
如故也皺眉,“找我有事?”
無顏道:“你把人擱我那兒,要白吃白住到什麼時候?”
如故的臉也黑了。
他可以白養柳兒那麼多年,寒香在他那裡不過住了一個月時間,他能嫌棄成這樣?
找藉口,也不找個像樣的。
有無顏在這裡攪和,她和蕭越也談不下去了,起身道:“我這就去接人,行了吧。”
無顏扇子一拍掌心,笑盈盈地道:“好。”
如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向蕭越告辭。
蕭越惱極,恨不得一腳把無顏踹飛,但無顏這個人,看似沒個正經,但實際上,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突然來這裡瞎混,必然有因。
蕭越壓下怒氣,“下次聊。”
如故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無顏嘻嘻一笑,跟了出去。
上了馬車,如故皺眉冷看無顏,“你搞什麼鬼?”
無顏抖開扇子,慢慢扇了幾下,“給他留點想念。”
“什麼?”
“蕭越不稀罕那皇位,如果那個他不稀罕的皇位,讓他連最後的一點想念都沒了,他會怎麼樣?”
如故微微愕住。
無顏繼續道:“他會丟掉那個皇位,鳳兒,你想他在那位置上坐久些,就不要把話說絕了。”
如故確實是想快刀斬亂麻,利用她和雲末的關係,早些斷了蕭越對她的念頭,讓他可以去選擇別的女人,生兒育女。
“他坐上那個位置,就不會再有女人對他真心,在那些女人眼中,他只是皇帝,她們想要討好的,只是皇帝,而不是蕭越。鳳兒,對這樣的一些女人,又何必有情?”
如故沉默。
“你覺得蕭越會是個好皇帝,所以才走一步棋,在這之前,你難道就沒想過帝王無情?只有無情的帝王,才能是最好的帝王。你把他推到無情的位置,卻奢望自己心安。果然如蕭越所說,女人最是薄涼的生物。”
“你很想蕭越做北朝皇帝?”
無顏笑了,“還是鳳兒聰明。”
“爲什麼?”如果無顏不是想蕭越在北朝的皇位上長久坐下去,沒必要出來阻止她。
“他征戰多年,打下無數城池,卻不曾屠過一個城。”無顏臉上是難得的正經神色。
還有一點,他沒有說出來。
那些年,蕭越征戰的過程中,發現被囚禁的鮫人,都派心腹,送往深海放生,沒有殺害過一個鮫人。
如果多幾個這樣的帝王,鮫人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爲了能讓蕭越坐上皇位,這些年,他以未必知的身份,對蕭越提出來的幫助,幾乎有求必應。
也正因爲這樣,他纔不惜在‘花滿樓’將計就計地刺殺蕭越,令他的對頭現身,從而達到幫他清除異己的目的。
他幫助蕭越多年,對蕭越這個人,自然也瞭如指掌。
如果蕭越感覺到,皇位和如故之間,只能選一樣,他一定會物色另一個合適的人選,等天下太平了,就傳位給別人,自己抽身出去。
即便是得不到如故,他也會浪跡天涯。
蕭越,他信得過,但換個人,他信不過。
所以,他絕不允許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只是煙花一現。
“你是越國的王爺,閒事管到北朝來了。”
“我也是北朝的女婿。”無顏含笑看她,眨了眨眼。
如故失笑,他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
對面突然飛奔來一匹馬,橫衝直撞,向他們的馬車撞來。
如故的馬匹受驚,前蹄騰空,亂踢亂踩,車伕用盡了力氣,也拉不住馬。
無顏把如故攬腰抱住,正要從車上躍下,突然一個人影落在他們的車轅上,奪了車伕手中馬繮,生生地把馬拉住。
回頭道歉道:“在下的馬失控,驚擾閣下,實在抱歉。”
無顏揭起簾子,“不必在意。”
來人擡頭,和無顏四目相對,均是一怔。
如故看清來人,眉心皺斂。
爾顏!
三國開戰,雖然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但終究到處戰亂,他居然沒有離開,還留在北朝。
無顏輕道:“走吧。”垂手要落下車簾。
爾顏站在車轅上沒動,轉頭看見無顏身邊如故,又是一怔,“郡主,好久不見。”
如故輕點了下頭,算是見過禮,“如果公子沒什麼事,我們告辭了。”
“這位是……”爾顏看向無顏。
如故腦海裡閃過在石海村的小拍賣場,無顏看見爾顏刻意遮住容顏情形,道:“我未婚夫——明王。”
“原來是越國明王,久仰大明。”爾顏眼裡閃過一抹失望,卻又有些不甘心地又看了看無顏。
如故不想和爾顏有過多糾葛,等爾顏下車,就落下車簾,對車伕道:“走吧。”
馬車緩緩啓動,如故把窗簾揭開一縫,見爾顏仍站在原地,看着馬車沒動。
心念微動,問無顏道:“你認得他?”
“東臨國的三皇子,辦任務的時候見過,並不認得。”無顏握着扇子,人在心不在。
“他爲什麼來北朝?”如故放下簾子。
無顏是未必知,如果爾顏來北朝真有什麼動機,無顏不會一無所知。
“東臨出了點事,他或許是爲了那件事而來。”
“什麼事?”
“東臨王終於發現鮫人公主被人虐待,而他們的孩子死去,東臨王失控,當場把後宮的看守全部打殺,並清查那件事,衆臣自然不肯坐以待斃,東臨如今局勢緊張。東臨王雖然強勢,但他對朝中事務不理不睬多年,真正打起來,未必是那些大臣的對手。鮫人公主爲了讓東臨王消氣,告訴東臨王,他們的孩子沒死。”
“你的意思是說,爾顏是東臨王派出來尋找鮫人公主的孩子的。”
“或許。”
如故皺眉,直覺無顏沒有告訴她全部的內容,他還有所保留。
如果,這種時候,想找到鮫人公主的孩子的人,不僅僅是東臨王。
反對東臨王的反臣,同樣想找到那雙兒女。
因爲找到他們,就可以用他們來挾制東臨王,那麼東臨的皇權也就落在了他們的手上。
扶持東臨王的忠臣,反而不會讓那雙兒女活下去。
如果那雙兒女死了,一定會激怒東臨王,那麼就可以借這機會,清除異己。
也就是說,鮫人公主的一雙孩子,無論落到誰手上,都不會有好日子。
如故並不知道東臨政變,但之前看見爾顏,就覺得不安,所以纔會把寒香送去無顏那裡。
照這樣看來,爾顏不找到寒香,絕不會罷休。
爾顏要找的人是寒香,可是他剛纔看見無顏,爲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
難道是鮫人絕色,而無顏偏偏又是這樣絕色的容顏,所以才引起爾顏注意?
東臨國現在並不捕殺鮫人,無顏對爾顏的刻意迴避,又是爲什麼?
如故想起在臨安府的時候,無意中看見,寒香遠遠望着無顏的背影失神。
她本以爲是寒香認出無顏的鮫人的身份,所以產生同類的憐惜,甚至愛慕。
但接下來,卻發現寒香雖然會遠遠地眺望無顏,但真正到了面前,反而越加的疏冷淡漠。
這不是女子愛慕一個男人的表現。
如故突然產生一個念頭。
鮫人走到哪裡,都是被人關注的對象。
寒香故意疏冷無顏,是不願意別人因爲她,而關注無顏。
她是在保護無顏。
寒香這麼做,僅僅因爲是同類,還是另有其他?
突然一個大膽的結論呼之欲出。
如故忙收斂心神,強迫自己把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丟掉。
不要亂猜。
有些事情在心裡形成了答案,一個不小心,說漏了嘴,就可能給人招來殺身之禍。
別說沒有證據的胡亂猜測,就算有證據,也得當沒有這回事。
因爲,只有什麼事也沒有,纔不會說錯話。
寒香不能再留在‘花滿樓’。
**
爾顏望着馬車遠去,一個黑衣隱衛飄落在他身後,“三皇子。”
“可有找到寒香姑娘?”
“還沒找到。”
“北朝正亂,是找人的最好時機,怎麼可能找不到?”
“臨安府裡的人口風極嚴,只買通了憐心公主的人,可是她們到臨安府不久,對臨安府裡的情況不太熟悉。她們說,寒香姑娘確實是住在臨安府裡的,但臨安郡主突然外出,讓人把寒香也接出府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臨安已經回京,寒香不會不在京裡。”
“屬下這就去派人跟着臨安郡主。”
爾顏點頭。
“派人查查明王。”
“明王?”隱衛怔了一下。
兩個時辰後。
一座僻靜院落。
屋裡亮着燈,爾顏坐桌案後擦着長劍。
隱衛趙三無聲無息地落在爾顏面前。
“查到什麼?”
“明王無顏的義父酷愛戲曲,無顏繼承他義父的秉性,也酷愛戲曲,很早以前就買下花滿樓,成爲花滿樓的東家。”
“花滿樓?”
爾顏微微一怔。
石海村的時候,寒香是和臨安郡主一起離開的。
據說如故待寒香如同姐妹,而寒香一直住在臨安府。
在臨安府找不到寒香,心想,如果如故沒有帶着寒香一起離京的話,很有可能讓她借住在某一處別苑裡。所以派出的人手,都是以大家別苑爲主,根本就沒往‘花滿樓’這種青樓女子出沒的地方想。
“立刻去‘花滿樓’查查。”
“是。”趙三退開。
“等等,回來。”
“三皇子。”
“你說,去查查,無顏是什麼時候被收留的,被收留前是做什麼的,細細的查,越細越好。”
“是。”
**
花滿樓已經有好些天沒有營業。
趙三悄然無聲地落在後院天井旁。
花滿樓姑娘們的房間,他已經全部查過,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只剩下這間院子。
視線落在緊閉的房門上,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什麼人?”
趙三吃了一驚,他觀察了很久,確認沒有人走動,才現的身,可是剛剛落地就被人發現。
這個人的功夫絕對在他之上。
他沒有因爲這個發現,而亂了分寸,慢慢轉身。
意外地發現,站在身後的竟是‘花滿樓’的老鴉。
這女人,他也留意了很久,世故圓滑,但不會武功。
可是,他潛伏了這麼久,沒發現她,而她卻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可見他之前看走了眼了。
“我是來找人的。”對付這種世故的人,如果說走錯了地方,對方根本不會相信,對他反而越加戒備。
“來我們‘花滿樓’當然是找人。”花娘子一臉的笑,“不過我們姑娘都住在前院,先生走錯了地方。另外,這兵荒馬亂的,我們‘花滿樓’也沒營業,先生來的也不是時候。”
“在下也知道唐突,這就告辭。”趙三轉身走向門口。
“先生一次走錯了門,也就算了,但下次,可不能再走錯了。”花娘子臉上笑容不變,但趙三腳底卻升起一股寒意。
離開花滿樓,把偵察的結果一字不漏地向爾顏彙報。
爾顏聽完,眉心慢慢擰緊。
趙三翻牆潛進私人住宅,去到哪裡都是理虧,人家不追究,那是大度。
但如果再有下次,她絕不會再手軟。
這氣度,這做法,不是一般青樓老鴉能有的。
那麼,這個花娘子必是無顏的親信。
他立刻可以肯定,寒香就在那個小院子裡。
但有一點,他想不明白。
按照趙三的說法,花娘子應該在趙三潛伏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他,那麼花娘子爲什麼不早點點破,而是讓趙三進了院子纔出聲?
那麼,花娘子是故意放趙三進的院子,是故意讓他回來向他彙報,讓他猜到寒香就在那院子裡。
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爾顏想了一陣,驀地起身,帶人向‘花滿樓’而去。
這次,他沒有翻牆,而是帶着人走正門求見。
如他所料,有人引了他進門。
花娘子坐在側廳,正捧着茶等着他。
爾顏開門見山,“在下想求見寒香姑娘。”
花娘子讓人給爾顏備茶,“公子來晚了一步,寒香姑娘已經不我們這兒了。”
“不在這裡了?”爾顏眼裡閃過一抹意外。
“之前,臨安郡主和她妹妹憐心不合,又一府住着。郡主外出,又不方便帶着寒香姑娘,怕憐心欺負寒香姑娘,才把寒香姑娘送我們這裡暫住,現在郡主回來了,也就把人接走了。”
花娘子坦坦蕩蕩。
爾顏反而怔住,不知該相信,還不該相信。
按照無顏和如故的關係,把寒香安置在這裡,合情合理。
現在把人接走,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趙三離開花滿樓以後,仍留了人在暗中盯着,並沒有看見有人從花滿樓出來過。
照這麼說,寒香應該還在這裡。
但人家說得坦誠,他如果說不信,那是得罪人。
可是,如果說信,這麼走了,就再沒機會來這裡找寒香。
這裡有吃有住,寒香住上一年半載,不出門,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等不起。
“看來公子不相信奴家的話。”花娘子笑意依然。
“不瞞花娘子,在下從東臨而來,爲的就是找人,這個人對我非常重要,而寒香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所以……”
爾顏說的誠懇而實在,就算是告訴對方,他有所懷疑,也不至於過於激怒對方。
“奴家也知道,公子不親眼看看,不會死心。”花娘子把茶杯一擱,“奴家就陪公子去看看。”
爾顏心想,好聰明的婦人。
花滿樓這麼大,隨便把人挪一個地方,他這麼明着去看,哪裡見得着?
但對方一口咬定沒有,他還真沒辦法。
悄悄向趙三使了個眼色。
他隨花娘子去後院,把花娘子絆住,他的人從暗中搜查別處。
花娘子是在風月場中混的人,哪能看不懂這些,暗暗冷笑。
不動聲色,起身領着爾顏去了後院。
果然,那間屋子整整齊齊,但能看得出來,住這裡的人之前一直住過人。
見不到人在爾顏意料之中,故意拖延時間,等趙三回來。
趙三輕搖了搖頭,表示別處也沒有人。
爾顏驀然想到什麼,立刻辭了花娘子,離開‘花滿樓’,問道:“臨安郡主可有回府?”
下人道:“臨安郡主沒有回府,出城去了。”
“知道她去了哪裡?”
“她出了城就失去了蹤影,不知道去了哪裡。”
“上當了。”
寒香不會武功,而如故又不可能時時把寒香帶在身邊。
而臨安府又有個和她針鋒相對的憐心。
所以,在她看來,只有把寒香送到別人找想不到的地方,纔會安全。
他的馬之前驚瞭如故的馬,如故看見他以後,就立刻接走了寒香,卻讓花娘子故意放了趙三進院子,讓他誤以爲寒香還在‘花滿樓’。
引他親自上門。
而她就利用這個時間,送走寒香,讓寒香徹底脫離他們的視線。
好聰明的女子。
丟了寒香這條線索,讓他很是頭痛。
爾顏腦海閃過無顏那張絕色的容顏。
那張臉……
他一直尋找寒香,是因爲寒香的相貌和鮫人公主長得極爲相似。
而無顏,雖然比寒香和鮫人公主更美貌不知多少,但那媚態,卻隱隱相似。
不是說鮫人的男人的相貌遠在女人之上。
無顏遠在寒香和鮫人公主之上的容顏,不就更加符合?
而且他是人形……
四皇弟也是人形。
雖然他即便是鮫人,也可能是其他殘存下來的鮫人,但他不能放過任何一點線索。
可是現在寒香被送走。
他要繼續尋找寒香,就得暫時放棄無顏。
要繼續留在這裡查探無顏,寒香就可能越走越遠,更能追尋。
爾顏左思右想,最終放棄無顏,帶人朝城外而去。
隱在暗處的一梅,望着爾顏等人離去,悄然無聲地上了街角的一輛馬車。
馬車上,無顏瞟了眼坐在車廂一角的寒香,笑意盈然地看向如故,“鳳兒好計謀。”
寒香擡眼看看如故,又看看無顏,眼底有一抹擔憂一閃而過。
“那也是明王的花娘子能幹。”如故正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指,她確實想過把寒香送走,和無顏分開,爾顏要追查寒香,就沒精力關注無顏。
但她想來起去,都覺得把寒香放自己身邊更安全。
因爲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處處要人家保護的如故。
她的噬魂足以保護她自己,而一二三四看個寒香,哪能看不住?
明王的花娘子!
這話說的沒錯。
花娘子確實是無顏的人。
可是無顏聽着這句話,怎麼就不是味道?
像是他和花娘子有什麼曖昧不清的關係。
花娘子長得年輕,可真算下來,那是快五十的人了,他能和她有什麼關係?
突然一個煙花彈在天空裡炸開。
寒香道:“是柳兒姑娘找王爺。”
她在花滿樓住了這一陣,知道這個煙花彈是柳兒找無顏的。
如故輕飄飄地瞟了無顏一眼。
無顏皺眉,道:“你別誤會,我和柳兒什麼也沒有。”
“我說你有了嗎?”如故似笑非笑,“有種東西叫越描越黑。”
無顏氣塞,“鳳兒,你就氣我吧。”
“你能不去?”
“不去。”無顏往身後靠枕一靠。
又有兩顆煙花彈上天。
無顏閉眼,當不知道。
如故道:“去吧,別撐了。”
無顏嘆了口氣,飄身下車。
等無顏走遠,寒香道:“王爺和柳兒真沒什麼。”
“我知道。”
“那你爲什麼讓王爺誤會。”寒香意外。
“他要管這閒事,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如故半點不懷疑無顏對柳兒有什麼,止燁最近不知道去了哪裡。
柳兒沒有止燁的消息,自然會對無顏死纏爛打。
無顏現在拿着柳兒真是丟不是,不丟也不是的大麻煩。
寒香突然握住如故的手,“郡主。”
“怎麼?”如故看着寒香的手,有些意外。
她雖然當寒香是姐妹,但寒香卻顧忌她的身份,處處小心,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會和她太過親密。
突然這樣,一定有事。
“送我去找爾顏。”
如故微微一怔,“爲什麼?”
“這些日子,我心裡有些不安,覺得我娘恐怕出了事。”
她這些日子,雖然無顏和她一起時,總是開開心心的模樣,但她不時看見哥哥望着東臨的方向怔怔出神,像是心事重重。
有一次,她無意中看見哥哥在燒東西,是一封信。
恰好那時,有人找無顏。
她本不該偷看哥哥的任何東西,但那天不知爲什麼,心裡特別不安,於是乘無顏去見那人的時候,飛快地從火盆裡拿起那封信,滅了火,偷看了裡面內容。
上面說,公主人事不知,性命垂危,東臨王發狂,殺人如麻。
看完後,她把那封燒掉,又悄悄溜出去,偷聽了無顏和所見的人的談話。
他見的人是容瑾。
容瑾說,鮫人公主已經無救,她不過是憑着一股意念,纔沒有死去。
鮫人公主以爲女兒已經死了,只有兒子生死未卜,但她堅信他還活着。
她是想再見他一面,等見了他,這口氣,也就能嚥下去了。
容瑾說完這些,問了他一句,“不去見見?”
無顏道:“不見,她是不是就能一直活着?”
容瑾輕點了點頭,“或許。”
寒香知道哥哥不會去看母親。
後來,他們又說了些東臨國的情況,東臨王聽說鮫人公主無救以後,一直壓抑着的憤怒全爆發出來。
一殺了很多人。
徹底的成了暴君。
東臨國上下,膽戰心驚。
容瑾曾問過無顏,不打算救一救那些人?
無顏道:“我爲何要救?”
寒香知道哥哥仍恨着那些人,他覺得他們該死。
爾顏是爲了救東臨,纔出來尋找他們兄妹。
寒香出生就被送走,雖然從小過得艱辛,但終究不像無顏兒時那樣,和母親一起被虐待的生不如死。
對東臨的恨沒有那很深。
她覺得爹孃這樣活着太可憐,而父親失了本性,暴虐殺人,可能錯殺很多無辜的人。
所以想去東臨,看看爹孃。
希望母親能得到安息,能讓父親走出狂魔的狀態。
如故微蹙眉心,“你怎麼知道爾顏可信?”
寒香沉默,她是鮫人身體,很容易被人發現,憑她自己一個人根本沒辦法去到東臨,就會被人捕去。
除了爾顏,沒有人可以帶她回去。
“你怎麼知道爾顏找你,是爲了讓你父親心安,還是爲了拿你要挾你的父親?”
寒香道:“我聽乳孃說過,從來不欺負我娘,對我娘極好的皇子,只有爾顏哥哥。”
“那時,他還小,或許還有一些良善和同情之心,但人會變。你怎麼知道現在的他是怎麼樣的?”
寒香道:“可是能帶我回東臨的,只有他。”
如故道:“未必只有他。”
寒香迷惑,“還有誰?”
“無顏。”
“不……不可能。”寒香變了臉色,“王爺怎麼可能去東臨。”
“如果可能呢?”
“不可以,他不可以去東臨。”
如故眸子沉了下去,她不想知道的答案,終究還是知道了。
無顏是東臨王和鮫人公主的兒子,東臨的四皇子。
“我不可能把你交給爾顏,我不信任他。”如故頓了頓,“不僅是我,就是我身邊的人,也不會放心把你交給陌生人。”
寒香雖然話不多,卻是極聰明的一個女子,聽了這話,自然明白如故口中的身邊人是誰。
驚得睜大了眼,她知道哥哥的身份了?
但如故不點破,她也就聰明地保持沉默。
不管如故是真知道,還是隻是猜測,在她這裡都得不到答案。
她信任如故,她可以告訴如故,她自己的任何事。
但哥哥的,她仍會保密。
因爲,只有不知道,纔是最安全。
如故接着道:“如果爾顏真的只是爲了平息東臨王的怒氣,把你交給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有沒有能力保全你?如果沒有……寒香,如果你出了事,有人不會袖手旁觀。”
寒香手指緊緊絞住,糾結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孃這情況,她做不到不理不顧,但又如如故所說,如果她真有事,哥哥不會不理,那樣的話,他就會因爲她陷入危險。
如故反握住寒香的手,“東臨已經亂了不是一天兩天,莽撞只會讓情況更糟。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有沒有兩全的辦法。”
寒香看着如故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輕點了下頭,“謝謝你。”
如故輕拍了拍她的手,“我們先回府。”
寒香眸子忽閃,最終定了下來,做了個極不容易的決定,“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如故記得,寒香從頭到尾,只有那半邊玉佩。
寒香撥下頭上的髮釵,揭起裙子,突然刺向自己的漂亮的魚身。
如故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你做什麼。”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寒香溫柔一笑。
如故遲疑地放開手。
寒香把釵子刺入魚身,慢慢劃開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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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看得心臟緊緊揪住。
寒香小臉痛得發白,忍着痛,從魚尾裡摳出一塊小小的碎片,擦去上面的血跡,放到如故手中,竟是一塊三生石碎片,“聽說你在找這東西。”
“你怎麼會有這個?”如故取出金創藥,給寒香處理傷口。
“我乳母曾經偷偷去看過我娘,我娘給她的,說是一個叫長清的人給她的。我娘怕她活長久,便讓乳孃轉交給我,做個紀念。我怕弄丟掉,就縫在了身體裡。”
“既然是你娘給你的,爲什麼要給我?”
“我見你一直在收集這碎片,我想這東西對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寒香眼圈微微泛紅,她母親留給她的東西,一共只有兩樣,半邊玉佩和這片碎片,“我留着也沒有用處。”
如故知道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如果是別的東西,她一定不會要,但三生石,她得留下。
她需要弄明白的事情太多。
“謝謝你。”
是夜,如故取出命魂石和從寒香那裡得來的碎片,緊緊握住。
熟悉的炙熱感瞬間化開。
眼前景緻一變。
天昏地暗,飛砂走石。
兩個男子正在拼死相鬥。
兩個人,如故都不陌生。
一個是曾經綁架過她的雲夕,另一個是在三生境裡看見過的雲溟。
兩敗俱傷的打法,雲溟任對方的長劍刺進自己的胸膛,劍尖卻抵上雲夕的咽喉。
刺穿他胸脯的那劍偏了一寸,不會致命,但他手中長劍只要往前一送,雲夕就沒命了。
雲夕嘴角滲着血絲,無比妖嬈,他笑道:“水明珠傷了天地共主,轉世雲了人界,三生界被血污毀了的水,得不到淨化。如果你再殺了我,我的濁氣滲入水中,魔界的生靈等不到你找到水明珠,就得死絕,你不敢殺我。”
雲溟握着長劍的手微微發抖,僵持了好一會兒,最終收回長劍,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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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住處,推開房門,卻見一個血淋淋的人靠着門邊坐着。
那人擡起頭來,即便是渾身是血,也掩不去他清俊的容顏,極黑的眸子沒有半點光華。
“雲末!”
雲溟微怔。
雲末嘴角微揚,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好久不見。”
雲溟挨他身邊坐下,和雲夕一架,雖然勝了,卻傷得不輕,也是一身狼狽,比雲末此時未必好得了多少,“你怎麼認出我的?”
“只要有心,總能找出來。”
當年,他被兄長雲夕所害,被困在石巖鋒。
石巖鋒是吸收不到任何魔氣的地方,他身爲魔,等體內魔氣耗盡,就會魂飛魄散。
他爲了活命,強行撕下二魂一魄,尋找解救之法。
那二魂一魄落在九重山,附在一頭快死去的靈獸身上,吸食九重山的魔氣,等這二魂一魄飽吸了魔氣,就能回到他的原身,解開身上的封禁脫困。
他在九重山遇見由殺伐之氣和靈氣結合,剛剛孕化出來的幼靈。
殺伐之氣和靈氣一濁一純,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是絕對不可能合爲一體。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這兩種如同死對頭的氣息可以結合孕化。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降世了。
吞食幼靈可以快速提高修煉等級。
由最強大的兩種氣息孕化出來的幼靈更是世間至寶。
無論被任何一個妖魔遇上,他都性命不保。
雲溟不忍心幼靈成爲妖魔的食物,給他起名雲末,小心地護身邊撫養。
爲了保全他,可真是日日浴血奮戰。
不過也拜他所賜,被他殺掉的妖魔的魔氣都轉到他的身體裡面,他的二魂一魄以極快的速度飽吸魔氣。
雲末跟在他身邊長到五歲,這具靈獸的身體就徹底的死去,他的二魂一魄被強吸回他的真身。
他憑着那二魂一魄之力解開封禁脫身,卻已經是許多年以後。
脫困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九重山,尋找那個幼靈。
不料,到了九重山,發現那幼靈不但還活着,還成了九重山的霸主,他身邊帶着個小姑娘。
雲末已經長大成人,很快會比他更加強大,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於是,他悄然離開返回魔界,沒有驚動雲末。
如果他所料,雲末越來越強大,最後竟做了天地共主。
沒想到,和他再見面時,竟是這樣的方式,這樣狼狽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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