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向身後一揚手,臺上上來一個乾瘦的中年人。
一梅道:“那就是錢坤。”
如故‘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錢坤手中的盒子上。
一梅接着道:“錢坤熟悉人體脈絡神經,他知道人體哪些部位最痛,用金針刺下,那痛不輸過凌遲涮肉,能把人活活痛死,受刑的人真是生不如死。”
如故飛快地瞟了一梅一眼,“錢坤這人,平時爲人怎麼樣?”
“我們私下都叫錢坤爲活閻王。”一梅皺眉,“不過他是國師身邊的紅人,恨他的人雖多,但沒人敢隨便動他。”
如故冷笑,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最是可惡。
說話間,錢坤果然把一根金針扎刺進少年胸口上的一個位置,少年痛得身體猛地一抽搐,狠狠地瞪着錢坤,卻是咬着牙一聲不吭。
錢坤見他忍下了那痛,又取了另一支針,刺向他身體別處,接邊下了幾十只根,少年痛得渾身不住顫抖,身上溼汗淋淋,卻仍只是咬緊牙關,沒有任何變化。
一梅看到這裡,眼裡閃過驚訝,“以前我探錢坤的底的時候,看過他對人施針,還沒有誰受下這麼多針。”
二蘭把話接了過去,“這些招不行,就只剩下頭頂施針了,不過那招是死招,被施針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三菊道:“如果他把這孩子扎死了,也不見他現什麼魔形,國師的謊話可以穿幫了。”
四竹嘆氣,“這麼硬氣的孩子被他們這麼弄死了,真是可惜又可憐。”
三順瞪了一二三四一眼,“你們就不能少說幾句?”她怕如故經不住一二三四的煽動,又跳出去多管閒事。
如故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話,只看着臺上身體不住顫抖的少年。
那少年拉拽得鐵鏈嘩嘩作響。
如果如故不知道他被金針刺穴,不會覺得有什麼稀奇,但他被金針刺穴,還能有這爆發力,可見這少年真不一般。
錢坤連下了十幾針,也不見動靜,開始沉不住氣,回頭向國師看去,國師臉色也開始有些難堪,示意錢坤繼續。
錢坤這才叫人搬來高凳,踩上高凳,捏着金針往少年頭上扎去。
少年像是忍痛不住用力掙扎,把鐵鏈繃得筆直,像是隨時都會斷去。
錢坤被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被左右護衛架住,只得壯着膽子,飛快地又向少年頭頂刺下幾針。
一直咬着牙不出聲的少年在這一剎那間像發狂的雄獅,咆哮出聲,聲嘶力竭,似壓抑着無法忍受的疼痛。
這時,他清秀白皙的臉龐側面浮現出赤紅圖紋,圖紋很快向下蔓延,穿過脖子,直到胸脯。
那圖紋和殤王肩膀上的圖紋有些類似。
如故眸子驀地黯了下去,輕抿了脣。
臺下一片譁然,有人驚叫道:“妖怪,不……是魔……他真的是魔……”
國師鬆了口氣,示意錢坤退下,含笑起身,走到臺上,“大家親眼看見了,本國師不會冤枉好人,他就是魔族人,他奸—淫了養母妹妹,殺害了養父以及他們全村的人。”
臺下立刻有人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國師卻沒立刻動手,而是看向四周,像是在等什麼人。
如故念頭閃過,國師是以這少年爲餌,誘人上鉤。
心臟猛地一緊,直覺國師要引誘的人是殤王。
看着國師慢條斯理地叫劊子手上臺,忽地一笑,“我還以爲是什麼證據,原來不過是個紋身。”
三順見如故又再出聲,臉色微微一變,後悔讓如故來看什麼斬魔大會,小聲叫道:“郡主,我們回去吧。”
如故不理三順,走出人羣,慢慢上了臺,一二三四立刻跟上。
三順無奈,也只得跟着上了臺。
官兵上來阻攔如故,一二三四把如故護在中間,三順臉色一沉,喝道:“這是臨安郡主,誰敢對郡主無禮?”
那些官兵是國師臨時去官衙調派來的,官衙的人誰不知道越皇出遊到這裡,而越皇的義女從雲秀坊趕來見母親。
臨安郡主背後是越皇撐腰,就算有國師在,他們也不敢對如故無禮,哪裡還敢上前來拿如故。
國師再怒,但只要如故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他也不能公然捉拿如故,更別說傷了她。
不過今天的斬魔大會,他並不是非要立刻殺了這個少年,而是引那人出面。
但到了這時候,還不見那人露出,國師也不由暗暗着急,現在有如故出來鬧事,拖延時間,也是好的,也就壓着怒氣,看如故要玩什麼花樣。
如故走到少年面前,仔細看他身上圖紋。
他身上圖紋雖然和殤王肩膀上的圖紋不同,但風格卻是一樣。
她想起殤王說起過的魔君的故事,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國師陰陽怪氣地道:“這是魔紋,可不是紋身。”
如故笑道:“明明就是紋身嘛。”
她不等國師反駁,搶先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訓教官就強迫我看了很多書,並給我講了很多各族各部落的習俗,其中不少邊遠的少數部落,貢奉神明,所以在男孩出生的時候,就在孩子身上紋下圖紋,以此來向神明表示忠誠。”
臺下的人雖然並不見得相信如故,但一來礙着她的身份,二來對如故的說法也有些好奇,也就沒有人反駁如故。
國師見如故鬼扯,冷笑了一聲。
錢坤爲了討好國師,哼了一聲,道:“如果是紋身,爲什麼剛纔沒有,現在才浮現出來?”
“那就要問你們了。”
“什麼?”
“自然是你們先用了什麼易容之術,掩去他身上圖紋,然後對他施以酷刑,他受不了痛,身上汗水洗去易容,自然就顯現出來了。”
照如故的說法,那麼就是國師他們在用手段欺騙百姓。
如故這樣當衆暗示他欺騙百姓,等於公然和國師作對。
三順是越皇的人,自然也恨國師,但連越皇都顧忌國師,不與他正面衝突,見如故竟不理不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國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偷偷向一二三四遞眼神,讓她們走一個去向越皇報告求救,偏偏一二三四卻只當看不見她的暗示。
愁得三順臉色發苦,無奈之下,只得自己悄悄後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瞭如故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小丫頭,她下了臺,擠進人羣,一溜煙地去了。
事情鬧了,只有越皇能保如故。
國師向來張狂,在如故出來挑事的時候,就恨不得立刻讓人把如故亂刀砍死。
不過如果在大衆廣庭之下把如故殺了,在越皇和靖王那裡就找不到藉口搪塞。
對內,越皇會和他公然反面。
他雖然不怕越皇,可以用各種方法打壓越皇,但太上皇那隻老狐狸,不會允許他當真動越皇一根頭髮。
而對外,靖王一定把這件事上報北皇,北朝雖然不會爲了一個尋常丫頭毀去兩國盟約,向越國發兵。
然因爲蕭宸的過失,讓和越皇健康緊密關聯的如故差點死在北朝宮裡,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讓北朝和越國的關係惡化。
北皇爲了安撫越皇,才向越皇求親,讓北朝太子迎娶如故。
如故臭名遠揚,北皇未必真心希望太子娶如故,他爲了兩國關係,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如故真嫁了蕭越,以後北皇同樣會再給蕭越結納個像樣的側妃,那麼如故這個太子妃,不過是空有其名。
越皇不蠢,當然能看穿北皇的心思,所以纔會想方設法與明王結親。
這樣一來,等於拒絕了北皇的提親,北皇在面子上有些損傷,實際上卻合了北皇的心意,所以不會影響兩國的盟約關係。
但國師在這時候殺瞭如故,和越皇拒婚就不同了,等於向北朝挑釁。
那麼兩國解約,再次發動戰爭就再所難免。
國師固然不在乎兩國盟約,但如果因爲他,兩國毀約,太上皇再怎麼看重他,也不能容忍。
正因爲這樣,他纔不敢當衆把如故怎麼樣,加上想利用如故拖延時間,才由着如故胡鬧。
沒想到如故居然膽大妄爲到公然揭穿他欺騙百姓的意圖。
再壓不下心頭怒火,喝罵道:“一派胡言。”
國師殺人如麻,眨眼間就是人命,越國誰不怕他?
但如故卻像無知無覺一樣,接着道:“我這裡也有一樣稀奇玩意,可以改變人的容貌。”
如故話沒說完,臺下就開始起鬨,易容這玩意,實在不是什麼稀罕事。
如故接着道:“我挑十個人,經我易過容的人,不說話,不做任何動暗示動作,有人認出來了,認出來一個,我輸一百兩銀子,怎麼樣?”
一百兩銀子能讓尋常百姓過上好幾年的日子,臺下百姓立刻響應,爭着上臺。
這樣一來,場中次序就有些亂了,國師怕被魔君的後人乘亂救走這個魔族少年,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忙讓人上前阻止。
如故冷笑,“國師是害怕本姑娘證明這孩子不是魔族人?”
少年有魔紋在身,就算如故強說是紋身也是沒用,國師哪裡相信如故能有辦法證明少年不是魔族人,不過是怕百姓騷動,難以控制,讓殤王有機可乘。
哼了一聲,“本國師也想看看你玩什麼花樣,不過不能亂。”只要不亂了次序,如故幫他拖延時間,引魔君的後人前來,他還是很樂意的。
如故在臺下挑了十個男子,他們都是再尋常不過的長相,沒有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特徵,而且身高胖瘦差不多。
又讓人背對他們站成人牆,遮住所有人的視線,令他們互換了衣服,再用易容水改變他們的容貌。
經過易容的十人站在臺上,臺下有不少認識他們的親戚和左鄰右舍,但硬是沒有人把他們認出誰是誰來,也找不出他們易過容的痕跡。
下面的人開始喧鬧,說如故偷偷換了人,這十人根本不是剛纔的那十人。
如果說這十個人被人偷樑換柱,那麼做人牆的百姓就有和如故串通的嫌疑,那些人一清二白,絕對沒有和如故串通騙人,被人污衊,氣憤得和人爭吵,場中一下子又亂了起來。
這時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國師身後不遠處的房頂上,藉着屋脊掩去身形,他冷靜地看着臺上痛得身體極力倦屈的少年,漆黑的鬼面具在午後的暖陽下也沒有半點暖意,如同地獄的厲鬼。
如故由着那些人臺上臺下的罵,走到少年身邊,去拔他頭上刺着的金針。
錢坤立刻跳起來,要阻止如故,國師把錢坤攔住,讓少年當衆現出魔紋,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但如果少年當場痛死在臺上,那麼磨族的後人也就不會再現身。
他費盡了心思才抓住這個魔族少年,他得好好利用,哪能在沒捉到魔君後人之前,讓他死掉。
所以就算如故不去拔針,他也會讓錢坤把針拔了。
如故也是吃準了國師的這個心態,纔敢去撥那些針。
少年的神智雖然一直保持清醒,但已經痛得無法支撐,頭上的金針被拔去,痛楚立刻減輕不少,他迷惑地看着面前柔弱的人類少女,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幫他。
如故近距離看着他臉頰側面的圖紋,眸色越加的黯了下去,接着拔去他身上各處金針。
她以前苦學醫術,對針灸不陌生,拔針時,儘自己之能的減輕他的痛楚。
少年安靜地看着,等最後一支針被拔去,他身上固然還殘留着那跗骨的痛,但這痛和剛纔的痛相比,實在是大小巫見大巫。
“你叫什麼名字?”他啞聲開口,嗓子被酷刑折磨得乾澀嘶啞。
“如故。”如故又取出絲帕,按住出血較多的針孔,幫他止血。
“我記下了。”他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眼,不再說任何話。
國師見魔君的後人遲遲不現身,有些煩躁,瞪着如故,冷道:“郡主,玩夠了沒有?”那模樣倒像是容忍小輩胡鬧的長者。
如故笑笑,重走到那十人面前,那十人見沒有人能認出他們,甚至說他們是假冒的,又急又惱,但苦於和如故約定在先,又不能開口證明自己。
見如故走來,一個個垂氣喪氣地看着如故,以爲十拿九穩的銀子掙不上了。
如故道:“你們可以開口說話了。”
那十人立刻叫着自己認識的人,表明身份,希望他們能看出易容的痕跡,還能掙到點銀子。
認識他們的人聽出了聲音,在他們臉上又捏又搓,差點把他們的臉搓下一層皮來,也沒找出易容的痕跡。
如故把手中捏着的金針,攤出來,“給你們恢復容貌有兩個辦法,一是我給你們去掉易容,另一個辦法就是讓錢坤錢大人給你們紮上幾針,痛出一身汗來,什麼易容都去了。”
人羣裡不知道是誰問了一聲,“是不是被人稱作是活閻王的錢坤?”
百姓中也有人知道錢坤,如故有些意外,立刻道:“是啊,你也知道錢大人啊?”
那人憤憤地哼了一聲,“那廝以前是崇州的牢頭,最喜歡給人扎針,那大牢裡被他扎死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我還以爲最多一二百個,原來有這麼多啊。”如故一臉天真,又對那十人道:“我讓錢大人下手輕些,絕不傷了你們的性命,如果你們恢復了本來樣子,那一百兩銀子,照樣給你們。”
少年被扎針時的痛苦樣子,臺下衆人是親眼看着的,而崇州離得不遠,確實有人聽說過活閻王這個人,那易了容的十人即時嚇白了臉。
下針的事,哪能說得準,說輕些就輕些?
萬一一針重了,就能要了人的命,誰肯爲了一百兩銀子白白受那罪,甚至搭上性命。
十人一起搖頭,“不用試了,郡主讓我們變回來就行了,銀子我們不要。”
如故不立刻給他們恢復容貌,指了少年道:“相貌可以用藥物改變,掩蓋身上紋身,又有什麼不可能?你們不相信的話,就算不讓錢大人扎針,也可以用別的辦法,只要讓自己痛得欲生欲死,自然能去了這易容。”
到了這時候,衆人終於明白如故的目的。
她繞了個圈子,就是爲了證明少年被人易容來掩飾他身上的紋身,並不是什麼魔紋浮現。
如果不是會魔紋浮現,那麼這少年是魔的說法,也就不攻而破。
房頂上的黑袍人看到這裡,眼裡浮上一抹極淺的笑意。
坐在人羣外一輛馬車頂上的無顏停下手中轉動着的摺扇,無語失笑,低聲笑罵,“真是鬼扯蛋。”
那些人就是痛死,也不可能去掉臉上易容,不過沒有人會去試。
臺下衆人面面相覷,如故把從少年身上拔下來的金針塞到其中一人手中,“不信啊,那讓錢大人給你扎幾針。”
金針上還帶着血,那人彷彿感覺這針紮在自己身上的感覺,臉色瞬間白髮,把針丟在地上,雙手背到身後,“我信,我信。”
其他人也忙跟着附和。
不管臺下人是真信,還是假信,已經不能靠着少年身上浮現的圖紋證明他是魔族人了。
國師氣得臉色鐵青,眼裡閃着殺意,就算在這裡不殺瞭如故,等到了沒人的時候,也要殺她泄憤。
如故前世做臥底的時候,哪天不是在槍口上過日子?
自然能感覺到國師身上騰起的殺氣,不過對付這樣的人,服軟是沒有用的,只能捏住他的要害,讓他不能動你。
“國師爲民除害心切,被人矇騙,也可以理解。”
如故剛纔的做法,把國師直接推上浪尖上,背上哄騙百姓的罪名,現在一句話,又把他哄騙百姓變成了爲了除害被人矇騙。
這算是給了國師一個臺階。
國師不知道如故手中易容藥,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劇痛之下失效,如果如故的易容能在疼痛下失效的話,只會讓人更加相信,他們之前對少年易過容遮掩圖紋,然後到了臺上,給他施刑,讓易容失效,以此來欺騙百姓。
他不敢試,就證明不了如故在說謊,無法否認如故說的話。
明知道這小子是魔族人,他卻證明不了他們之前沒給他易過容,也就沒辦法證明他是魔族人。
他不順着如故的臺階承認是被人矇騙,就是他哄騙百姓。
但承認了,雖然去了哄騙百姓的罪名,卻也要背上個不辯是非,以後他說什麼話,百姓都不會像以前那樣毫無懷疑地相信他,這對他以後捕捉靈獸多少會造成阻礙。
國師氣得渾身發抖,但在衆目睽睽之下,卻不得不道:“謝謝郡主提醒,老夫一定會接着查明白來,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妖魔。”
他實在不想再和如故糾纏下去,只盼能儘快把她打發走,好做下一步的行動。
如故卻大大咧咧地點了點頭,回頭對一二三四道:“把人放下來。”
一梅立刻上前手中銀光晃過,快如閃電地削斷綁着少年的鐵鏈,一切快得等國師的人反應過來,二蘭和三菊已經倒下來的少年扶住。
如故脫下身上披風,披向少年肩膀,遮去他赤裸的上半身。
國師臉色驟變,揮手令人把如故等人攔下,就算他顧忌越皇,也不可能讓如故在他手上,把人搶走。
“郡主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帶人走啊。”如故說的理所當然。
“什麼?”國師愕然。
“他既然不魔,卻被無故施加這樣的酷刑,實在有違我西越國仁慈愛民的宗旨,我得帶他回去好好醫治,不能讓壞了我們西越國的聲譽。”
“事情沒查明之前,誰也不許帶人走。”還沒有人敢在國師手上搶人,國師氣得腦門子發暈。
如故不理,示意一二三四走人。
國師怒了,喝道:“來人,給我拿下。”
官兵即時涌了上來,一梅和四竹拔了劍護在如故等人身前,眼見就要刀光相見。
少年掃了眼把他們團團圍住的官兵,眸子裡冷若寒冰,“如故,用不着你多管閒事,走開。”他直呼如故的名字,而且口氣極不客氣。
如故不惱反笑,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小聲道:“我偏愛管,你咬我?”
少年怔住。
國師冷哼,“我到要看看你一個小小的臨安郡主有什麼本事來管這閒事。”
連越皇都不敢公然與他爲敵,何況是靠越皇撐腰的臨安郡主。
如故收去臉上笑意,一本正經地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即便是國師也得遵守國法。”
國師不屑地瞥視如故,神情傲慢,“倒要討教郡主,本國師哪裡不遵守國法了?”
“他既然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怎麼可能以一人之力殺死全村數百人?可見這件事另有蹊蹺。既然案子有這麼大的漏洞,怎麼可以對他濫用私刑?濫用私刑,就是違法。”
“萬事皆有可能,你也沒證據說不是他殺的。”
“既然證據不足,那麼這個人應該交給官衙,查明真相,再由官衙處置。如果每個人都只是靠着懷疑就私設刑堂,把人颳了殺了,那還有王法嗎?”
國師眸子半眯,“本國師自然有證據。”
“數百口的血案,何等可怕,身爲國君,斷然不會坐視不理。這人,我帶回去交給我娘,讓我孃親審此案。既然國師有證據,勞煩國師送去給我娘。”
國師從來就沒把越皇看在眼裡過,冷笑了一下,“人,你不能帶走,皇上要審,就勞煩皇上到鄙人下榻之處來審。”
居然讓皇上到他的地方聽審,這人真是狂得沒了譜。
如故忽地能體會到母親這些年的艱難,心裡微痛,更鐵了總有一天要滅了國師的心思。
不再和國師做什麼口頭之爭,只道:“走。”
“想走,沒門。”國師陰沉着臉,一揮手,他的親兵立刻把如故幾人團團圍住。
如故眸色一寒,“一梅,四竹,誰敢攔我,殺。”
一二三四是母親暗裡私下訓練出來的,身手如故是見識過的,絕不是一般高手可以對付的。
國師森然道:“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本國師。”
國師已經起了殺心,只要如故的人敢動手,他就敢殺瞭如故,到時就算越皇找上頭,他也可以說是如故先動手,他爲了自衛,誤殺瞭如故。
他先動手殺人,跟對方要殺他,而他自衛傷人,意義就不同了。
越皇和靖王就算恨他,也奈何不了他。
如故無畏的笑笑,“對了,有件事,可能國師還不知道。”
“什麼事?”在國師看來,如故已經下了令動手,他已經有恃無恐。
“本郡主才和明王定下了婚事,我未來的夫君正在那兒看着呢,刀劍無眼,國師的人萬一不小心傷了我,明王恐怕不會袖手不理。”
如故朝坐在人羣外馬車頂上看熱鬧的無顏拋了一個媚眼。
無顏直接噴笑出聲,他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之前口口聲聲跟他劃清界線,現在有麻煩了,卻直接拿他們的婚事說事,把他推出來當擋箭牌。
有她這句話,除非他當衆否認他們的婚事,否則的話,他在旁邊看着,還真不能不管她。
無顏在人羣外看熱鬧,國師也是看見的,不過直到他和如故快動上了手,無顏也沒有插手的意思。
國師雖然知道越皇想促成如故和明王的婚事,但見無顏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模樣,他怎麼也沒想到無顏和如故的婚事這麼快就已經定了下來。
如故先說出了她和明王的關係,如果他再動手傷了如故,而且還是在明王的眼皮底下,那就是直接與明王爲敵。
一個傀儡越皇,他可以不看在眼裡,但再加一個明王,他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就算他可以力拼,但爲了個臨安郡主,與明王和越皇同時結下死仇,把他多年佈下局打破,實在不值得。
如故得意地笑了笑,領頭走向攔在他們前面的親兵。
那些親兵沒有國師的命令,哪裡敢傷她。
見她走來,紛紛把刀劍挪開,唯恐刀尖劃傷瞭如故那身細皮嫩肉。
越皇奈何不了國師,但要弄死他們,可以有上千個理由。
如故不走向自己的馬車,大搖大擺地走到無顏的馬車前,仰頭看着仍坐在車頂上,眼裡帶着玩味笑意的無顏,“熱鬧看完了,該回去了。”
無顏歪着頭,把玩着手中摺扇,瞟了眼如故身後的寒香。
寒香與他目光一對,心臟莫名地緊了一下,無顏已經移開視線,看向如故,她仍緊緊看着無顏的眼,看不去別處。
無顏感覺到寒香一直盯着他在看,卻不再看她一眼,有些嗔怪地睨視着如故,“你帶着別的男人,坐我的車,是不是不像話了些?”
如故看了虛弱的少年一眼,“他還是個孩子,你吃哪門子的醋?”
他和如故之間與吃醋沾不上半點關係,但他如果不讓這少年上車,就是‘吃醋’……
“這麼說,你是同意了這門親事?”無顏撇臉笑了,眼角輕挑,向少年略擡了擡眼,這孩子可比如故小不了什麼,她卻一口一個孩子,叫得半點不拗口。
“我能不同意嗎?”如故心不甘情不願地哼哼。
“不能。”無顏挑眉,皇家親事,可由不得個人同意與不同意。
“那不就得了,你既然要做我的未婚夫,總得爲我做些事情。”
未婚夫哪能讓他白當?
不管以後怎麼把這樁婚事退了,但現在既然頂着明王未婚妻的身份,這身份能起的作用,不用白不用。
如故不管無顏同不同意,讓二蘭和三菊把少年扶上無顏的馬車,又讓她們坐上她的馬車,跟在無顏的馬車後面,然後伸手把無顏從車頂上拽了下來,拉着他一頭鑽進馬車,不等無顏吩咐,自己對車伕道:“走。”
如故如果坐自己的馬車,國師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把她們攔下來,但明王的馬車,國師未必敢攔。
車伕看了眼無顏,見無顏不表態,顯然是默認,駕了車前行。
明王護短是出了名的,國師見無顏沒有否認如故的關係,而且進了車廂就沒再出來,可見是護着如故的。
國師恨得咬牙,明王插手,他不可能上明王的車搶人,憤憤地重哼了一聲,只得放他們離開,另想辦法。
屋頂上的黑袍人目視無顏的馬車緩緩啓動,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如鬼魅一般從房頂上離去。
無顏的馬車上,少年坐在車廂一角,警惕地看着被如故拉進馬車的無顏。
如故把無顏推倒在車廂另一個角落,看向少年,“你別害怕,這個人雖然不怎麼樣,但他現在管了這件事,就是爲了面子,也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無顏歪在車廂一角,拿扇子勾了如故的臉過來,“我什麼時候答應管這閒事了?”
“你讓我們上了車,就是答應了。”如故推開託着自己下巴的扇子。
明明是她強行上的車,怎麼就成了他讓他們上車了?
無顏望如故那無賴的模樣,無語失笑,睨了少年一眼,“你打算拿他怎麼辦?”
就算國師顧忌他,不追究如故,但不會放過這個少年。
他纔不相信如故真會把這少年交給越皇,再查什麼案子。
“跟你沒關係。”如故翻開無顏的被子,也不管少年身上髒不髒,把被子給少年蓋上。
無顏嘴角抽了一下,上了車就立刻過河拆橋,“你該不會想把他收在身邊?”
“我府上人多,再多他一個,也不多,是不?”
“你現在可是有丈夫的人了,不比得以前,想收人就收人。”
“是未婚夫,在你沒能轉正前,自然是該幹嘛幹嘛。”一年多時間,她怎麼也能找到各種理由把他踹掉。
無顏噎住,半晌才道:“你在國師手上搶了人,這事可不是這麼就算了的。”
如故當然知道,國師不會這麼輕易放人,而且,她招惹了國師,母親那裡也不能沒有一個交待。
見少年一直僵着身體,對她保持着戒備,笑了一下,“我不一定能對付得了國師,保得住你,你害不害怕?”
無顏眼角輕挑,‘哧’地一聲笑,鄙夷地睨瞭如故一眼,她招惹國師,喊打喊殺救人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自己未必有這能耐?
少年聽了這話,反而笑了,還稚嫩的面龐上竟露出一抹超出年紀的傲然之色,“死是最容易不過,也是最輕鬆不過的事。如故,如果我的事讓你爲難了,你把我交還給那牲口就好。”
無顏揚眉,這性格,他喜歡。
“是本來就傻,還是被針扎傻了?”如故伸手摸向少年的額頭,少年下意識地往旁邊避讓,但只是微偏了頭,就不再動彈,緊盯着如故白生生的小手,任她摸了上來。
他知道,就算她現在把他交出去,國師同樣會找她的麻煩,倒不如靜觀其變。
如故的手剛要摸上少年的額頭,掌心多了一把扇子柄。
耳邊傳來無顏蔑視的嗓音,“女人,你亂摸男人的習慣是不是該改一改?”
少年怔了一下,迷惑地看看無顏,又看看如故。
如故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摔開手中的扇子,蔑視地瞟了無顏一眼,“又不是摸你,你急什麼?”
無顏瞧着她好笑,如果她摸的是他,他纔不急呢。
馬車停了下來,車外有人傳話,“明王,郡主,皇上召見。”
明王笑嘻嘻地歪在車廂裡只看如故,“你的麻煩來了。”
如故滿不在乎,“天塌下來有明王頂着。”揭開車簾,見三順怯怯地站在門口,如故招手讓她過來。
三順小心道:“奴婢隨皇上的人去了廣場,見郡主上了明王的車,就先回來了。”
如故微微一笑,剛纔她也是見三順悄悄溜走,猜到她是去找母親搬救兵了,萬一無顏不管,還有母親的救兵前來,她纔敢肆無法忌憚衝撞國師,指了指少年,“你帶他去我那裡,給他打水沐浴,再換身乾淨衣裳。另外……找個可靠的大夫給他看看。”
如故雖然懂醫,但少年是被封了血脈,這些秘術不是尋常醫術可以解決的,她不會解,也不指望一般的大夫能解。
只不過國師爲人陰險,如故不知道國師另外還有沒有對少年做了什麼,比方說下毒,或者施過一些從外表看不出來的刑法。
身爲醫者,深知有些毒和傷不能久拖,她本來是想回宮後,自己給少年診斷,但現在要去見母親,所以才讓三順先找別的大夫給少年診斷。
三順見如故沒有責怪她,有些意外,不敢再惹如故不高興,忙道:“不如讓雲公子看看。”
如故皺眉,有些事情沒弄明白之前,她不想把少年交給雲末。
三順推薦雲末,並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掙點表現,來彌補剛纔的擅自做主張。
小聲解釋,“雲公子雖然不像容公子那樣子專心學醫,但他博學多才,各方秘術都有些研究,或許能知道金針刺穴的解法,就算不能,也可以讓雲公子設法聯繫容公子……”
如故雖然存有私心,但也不能因爲自己的私心,不顧他人性命,輕點了點頭,“也好。”
三順鬆了口氣。
如故又吩咐一二三四,“人,我交給你們了,如果把人丟了,或者他傷了根頭髮,我唯你們是問。”
“是。”四姐妹一起爽聲答應。
三順走到車邊,“這位小哥,請跟我們來吧。”
少年在如故爲他拔針的那一瞬間,對這個少女就存了一份信任之心,但他相信的只有如故,看了三順一眼,仍看回如故,並不下車。
如故拉住他的手,拖他下車,“去吧,我一會兒就來。”少年滿手血污和泥塵,她卻毫不嫌棄。
無顏視線落在如故牽着少年的手上,搖着的扇子停了下來。
少年站着不動,看着比她矮了差不多一個頭的如故,“那個皇上要爲難你,你不要去。”
如故她不知這個少年到底是傻的,還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皇上召見,哪能不去?
“爲難倒不會,罵上幾句是難免的。”
“聽他們說話,都好像很怕那個叫國師的牲口,你爲了我惹惱了牲口,怎麼可能只是罵上幾句?”少年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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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審覈改革,爲了防止審覈斷更問題,要提前好多放章節,很難統計,所以暫時不一一感謝這些日子送道具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