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邊,取出一個小銅哨,吹了吹。
河裡慢騰騰地爬出一隻臉盆大的烏龜。
他們水族的人會訓一些龜來辦事,爬到他腳邊的這隻龜就是水族訓練出來的。
辦事極爲妥當。
他抱了龜,去摘了一大綑夜來香,紮成一個大花球綁在烏龜背上。
等到天黑,夜來香開始散發出花香的時候,用衣裳蓋住烏龜,翻牆回到錢家,向如故住的房間走去。
小開站在窗邊,看見玉玄抱了一大團東西翻牆回來,古古怪怪,不知要做什麼。
悄悄跟在後面,藏在花叢裡,看玉玄要搞什麼名堂。
玉玄把綁着夜來香花球的烏龜,放在如故房門口,揭開上面蓋着的衣服。
看向左右,不見有人發現,暗鬆了口氣。
小聲道:“福寶,你辦好了這件事,我請你吃大餐。”
那隻叫福寶的烏龜,慢騰騰地把頭伸了出來。
藏在花叢裡的小開,越加迷惑,玉玄這是要幹嘛?
玉玄看了看如故緊閉的房門,心想,一會兒就能看見如故激動得哭鼻子的樣子,渾身舒暢。
輕踢了踢福寶,“去。”
翻身跳上頭頂房樑,藏了起來。
尋思等如故感動到不行的時候,他再跳到她面前,然後她就會撲進他懷裡,再然後,他理所當然地把她抱住。
小魔頭的身份不同尋常人家的姑娘。
還有一個未婚夫——明白,也就是無顏那個不要臉的。
所以,婚事的事,會有點麻煩。
不過,這些沒關係,以後慢慢想辦法解決。
重要的是,小魔頭和他先訂下來。
玉玄掃了福寶一眼,很滿意。
計劃,很完美。
福寶生下來就在水族,現在已經有一百多歲。
玉玄還是它看着長大的。
玉玄要它辦事,就是沒大餐,它也得辦。
慢騰騰地爬到門口,用龜殼撞了撞門。
撞得不會太重,讓人覺得它是一隻很有禮貌,很有風度的龜。
如故正打算出門,在錢家老宅四處走走,看能不能收集一些信息。
聽見敲門,以爲是下人。
想也沒想地開了門。
門口沒人,夜色極好。
一股刺鼻的花香襲來,衝得她鼻子發癢。
“啊嚏!”
“啊嚏!”
“啊嚏!”
該死,這是誰擱了這麼大一綑夜來香在她門口?
她的鼻子對過於刺激和濃郁的花香過敏。
夜來香是過敏源排在第一位的。
如故一腳踢向那團夜來香。
開口罵道:“哪個小兔崽子,這麼可惡,這麼捉弄姐兒?被姐兒逮到,小心姐剝了你的皮。”
玉玄懵了。
怎麼不是把花捧起來,而是踢了?
不喜歡?
臉色變得難看,身體往後縮了縮。
這時候,打死不能讓她知道,這花是他弄來的。
福寶被如故一個噴嚏嚇得縮了脖子回去,接着被一腳踢飛,滑向一邊花叢。
“啊嚏!”
“啊嚏!”
躲在花叢裡的小開受不了那麼一大團夜來香的味道,被薰得連打兩噴嚏。
揉了揉被薰得發紅的鼻子,突然看見一攏豔紅的裙襬,出現在視野裡。
慢慢擡頭。
一身紅衣的少女,雙手插腰,板着小臉,冷冷地瞥視着他。
小開雖然什麼也沒做,但他藏在人家門口的花叢裡,行事上就有些不光明冷磊。
不禁心虛。
尷尬地咳了一聲,假裝去扶身邊的花枝。
“這花倒了,我……”
他從來不說謊,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卻編不下去。
“這花長得好得很,哪有倒?”
如故一腳把福寶踹開,抱着胳膊,蹲下身,直直地盯着神色慌亂的錢小開。
“沒倒嗎?可能是我看……看錯了。”
錢小開下意識地往後退開,卻被如故踩到下襬,身體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神色間越加狼狽。
“錢小開,你就這麼對待客人的?”
“我……我怎麼對待你了?”小開心想,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還虧待你了?
“這是什麼東西?”如故指了指被踹得老遠,正慢慢爬開的福寶。
“福寶。”錢小開和玉玄從小一起長大,當然認得福寶。
“哦,這頭龜叫福寶,是吧?”
小開點頭。
如故越加認定,這些夜來香是錢小開弄來的。
一把揪住小開的衣襟,把他拽了過來,“你是不是哪裡打聽到,我最討厭夜來香,所以弄了這麼只有蠢龜來捉弄了?”
小開瞅了一眼那堆夜來香,揉了揉被薰得難受的鼻子,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
這東西是玉玄弄來,跟他沒關點關係。
不再心虛。
從如故手中摳出衣襟,站了起來,恢復了平時的淡定君模樣,“我纔沒這麼無聊。”
“不是你,那還能是誰?”
“反正不是我。”小開往樑上瞟了一下,有些幸災樂禍,轉身走人。
如故擡頭。
玉玄忙把身體縮了又縮,生怕被她看見半點身影。
如故沒看見樑上有什麼。
更覺得小開鬼鬼祟祟有問題,追着小開去了。
玉玄等如故走遠,臉直接綠了。
就該知道,那老東西捱了他的揍,故意整他,騙他說女人喜歡帶香味的花。
從樑上跳下來,扯下福寶身上夜來香花團,三蹦幾跳的從錢家老宅跳了出去,直奔書鋪掌櫃的家。
書鋪掌櫃剛要睡下,門被敲得震山響。
以爲出了什麼事,連衣裳都顧不上穿,就拖着鞋出來開門。
門剛打開,一腳踹來,把他踹翻在地上。
接着一團東西砸在他臉上,薰得他一個噴嚏。
“啊嚏!”
“老東西,敢騙老子。”
玉玄鐵青着臉,一腳把書鋪掌櫃踩住。
掌櫃看清來人,嚇得打了個哆嗦,苦了臉,“小爺,我騙誰也不敢騙你小祖宗啊。”
“你說女人都喜歡花,帶香味的花。可是……”
玉玄雖然霸道,但終究沒經歷過男女之事,雖然一肚子的怒火,有些話仍不好意思說不出口。
掌櫃看向滾到一邊,比臉盆還大的一團夜來香。
半邊臉都抽了。
“小祖宗,女人確實喜歡花,但喜歡的是帶着淡淡幽香的花。可是你這個……連蚊子都薰死了,誰受得了?”
玉玄怔了一下。
他摘夜來香的時候,還沒黑,花香還不濃郁,但也被那味道薰得頭暈腦脹。
當時還有些想不明白,女人爲什麼會有這種奇怪嗜好。
但他神經粗,雖然不喜歡那味道,但還能勉強忍着。
聽了掌櫃的話,有一瞬的發懵,但接着臉一冷。
“又想忽悠老子,誰還信你?”
掌櫃被這混小子弄得好氣又好笑,苦着臉,道:“小祖宗,你要送姑娘花,怎麼也該送橘子花,野蘭菊那些葉道清淡幽雅的,怎麼能送用來驅蚊子的夜來香呢?”
就算用來驅蚊子,也頂多一小枝,誰敢弄這麼一大團來啊?
那不是薰蚊子,是燻人。
玉玄雖然神經粗,但並不蠢,相反心思細膩,相當聰明。
聽到這裡,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悔得腸子都青了。
當時怎麼就不多問一句,問問女孩喜歡什麼花,也沒這破事。
現在好了,把事辦成這樣,小魔頭殺他的心都有,他還有什麼臉向小魔頭表白?
丟開掌櫃,丟了一錠銀子在掌櫃身上,“拿去看大夫。”轉身走人。
他那一腳沒太過使勁,但尋常人也吃不消,貼幾貼膏藥是免不了的。
玉玄沒精打采地回到錢家大門口。
福寶正慢騰騰地爬出來。
玉玄在福寶面前蹲下,手託了腮,垂頭喪氣,道:“福寶,小魔頭一定恨死我了。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福寶慢騰騰地把脖子縮了回去,哎,那個兇女人,你自己搞定吧,別問我。
“你說,我裝不知道,行不行?”
突然耳朵一痛。
玉玄從小到大,沒被人揪過耳朵,勃然大怒,快如閃電地抓住揪住他耳朵的手,本能地要做出反應,把那人掀翻在地。
眼角餘光,看見一攏大紅的裙襬,整個人剎時僵住。
抓住如故手腕的手,也停了下來。
如故擰着玉玄的耳朵,揪高來,讓他面對自己。
“玉美人。”她笑得極甜,聲音卻透着冷。
玉玄打了個寒戰。
立刻意識到,小開把他給賣了。
然後視線不自覺得落在如故鼻子上。
她的鼻子有些的腫,紅得像要滲出血來,放在她白淨清秀的臉龐上……
十二分的不諧調。
怔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如故鼻子對夜來香過敏,被整成這樣,已經是一肚子氣,被他一笑,忍着的脾氣全炸了出來。
恨得咬牙,“很有趣?”
玉玄笑過之後,也覺得不妥當,但看着她紅通通的鼻子,又實在忍不住想笑。
“也不是很有趣,不過……哈哈……真的很好笑。”
如故直接氣歪了鼻子。
突然媚然一笑,“好呀,那我也讓你有趣一下。”
“喂,小魔頭,你想做什麼?”玉玄有種不祥的感覺。
“沒什麼,只是想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如故把背在背後的手拿出來,手上抱着一樣東西,笑着放到玉玄手上。
然後不露痕跡地退開兩步,把手指放進嘴裡,吮去手指上的沾着的液體。
玉玄迷惑,不知手上拿着的是什麼。
但他藝高膽大,哪裡會怕什麼。
一把拽下包着那團東西的布。
手上赫然是一個馬蜂窩。
瞬間僵住。
夜風拂過,耳朵上有些溼涼,接着聞到一股甜甜的蜂蜜味道。
即時明白耳朵上沾着的是什麼東西。
忙把手上的馬蜂窩一丟,轉身就跑。
馬蜂聞到他耳朵上的蜂蜜味道,爭先恐後地向他追了下去。
如故笑嘻嘻地拍拍手,轉身回了錢家老院。
剛纔她本想追上小開理論。
可是恰好錢家有客人上門,她不好爲這些事耽擱人家的正事。
於是守在門外,打算等小開應付完客人,再找他算賬。
結果,無意中看見那頭龜慢騰騰地爬過來,路過的下人,道:“咦,福寶怎麼會在這兒?”
下人抱起福寶,四處看了下,問掃地的丫頭,“看見玉玄公子沒有?”
丫頭道:“沒有看見。”
下人奇怪道:“那福寶怎麼會自個在這裡。”
如故正想不明白,小開爲人一板一眼,按理不會做出這種偷偷害人的事,爲什麼會突然用夜來香害她。
聽見下人的話,忙跑過去,“這福寶跟玉玄是什麼關係?”
下人道:“是玉玄公子龜啊。”
小開幹不出背後捉弄人的事,但玉玄做得出來。
雖然如故不知道玉玄二貨抽什麼瘋,但已經基本可以肯定那夜來香是玉玄弄來的。
然後,問了下人一些小開今天的行蹤,越加肯定這事是玉玄乾的。
從下人口中知道玉玄小時候,很多時間住在錢家老宅。
這些下人對玉玄也是極爲了解。
如故用了點小手段,就從下人口中得知玉玄對馬蜂過敏。
只要被扎一下,身上就會發紅疹,癢上一天。
不過除了身上發癢以外,不會再有別的更嚴重的症狀,而且第二天身上紅疹就會消失。
如故去找了個馬蜂窩,守在門口,就等着玉玄回來。
嚇跑了玉玄,如故心滿意足地回房。
一柱香時間,小開送客人出書房,正要回房,見玉玄低着頭快步回走。
再看左右,不見如故。
暗暗奇怪,如故就這麼算了?
不應該啊。
那女人不可能這麼好說話。
叫道:“玉玄。”
玉玄不理,只顧走路。
小開越加好奇,追上去拽住玉玄。
‘啪’手裡小金算盤,掉在地上。
月光下,玉玄一張臉紅紅腫腫,像烤熟的豬頭。
玉玄拽回手,悶悶地回了房。
如故笑盈盈地從暗處走出。
小開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轉身當沒看見如故,走向自己的房間。
神仙打架,他這個凡人還是躲開些好。
回了房,吩咐管家,給玉玄送些冰塊去房裡,另外送些雪花膏去如故房裡。
玉玄被馬蜂紮了出疹,雖然明天就能康復,但癢得難受,有冰塊敷敷,能緩解不少。
至於這雪花膏,對花粉過敏效果極好。
如故自己會煉丹,這點過敏根本不會在意,但接過下人送來的雪花膏,心裡仍暖暖的。
推開窗,看着窗外明月,再過會兒就是朔月。
管家送完雪花膏,回到小開的書房,“少當家,姜家的事,怎麼辦?”
小開看着賬本,淡淡道:“買賣照做,其他不管,也管不了。”
“姜家的意思,以小當家的和玉玄公子的交情,勸一勸。再以錢家的名義,能給玉玄公子施點壓,玉玄公子未必不肯和姜家結親。”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管家有些意外,“姜小姐做了水族內當家,對我們錢家百利無一害。”
“那也得玉玄肯娶啊。”小開口氣淡淡,心裡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玉玄現在想要的是如故。
“姜家想問少當家,玉玄公子到底哪裡不滿意姜家小姐。”
“我哪知道。”
管家嘆了口氣,不再勸。
小開和玉玄表面上淡淡的,但實際上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親。
玉玄爲什麼不肯娶妻,小當家的不可能半點不知道,但他不願意幫姜家,做勉強玉玄的事罷了。
即便是姜家嫡女做了水族內當家,對錢家有各種好處。
小開也不會爲了利益,出賣朋友。
有風吹過,燭火暗了暗,小開擡頭看向窗外。
今晚朔月。
猶豫了一下,起身開門出去。
玉玄包了一包的冰塊敷在臉上,聽見外頭傳來更聲,一骨碌爬起來,向門口急走。
開了門,見小開裹了牀被子坐在如故窗下。
放心下來,退了回去,關上房門,重新倒回牀上,繼續抱着冰塊鬱悶。
如故躺在牀上,手握了那兩塊讓她觸動的三生石碎片,今晚一定要見一見影子。
天上明月沒進雲層,風呼地一下吹熄桌上燭臺。
如故不願意理會,翻了身,讓意識進入三生幽境。
一個碩大身影無聲地落在她牀前,收起強而有力的翅膀,俊郎的臉龐在隱在黑暗中。
他凝視着如故熟睡過去的小臉。
嘴角揚起一絲溫柔淺笑,在牀邊坐下,輕得不會驚動任何人,包括熟睡的如故。
如故走到三生石面前,取出那兩片碎片,輕道:“你在嗎?”
“嗯。”身後傳來影子極輕的聲音。
如故猛地轉身,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樹杆上,直覺,他就在那裡。
“你怎麼了?”她聽得出來,那縷聲音比上次見面的的時候,弱了一些。
“沒事。”
“本來說好,每個月來給你講故事的,可是總是……被一些事情耽擱。”
影子微微一笑,“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哪能事事如自己所願。如果一定要事事刻板遵循,會活得很累。”
“你不怨我?”
“何來怨?”
如故笑了,不管在外面怎麼樣,到了這裡,聽着他的聲音,總能得到安慰。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如故把那兩片碎片攤在手掌上。
“這兩片碎片,和其他碎片有些不同,你認得嗎?”
“這兩片是命魂石。”
“命魂石,和其他的碎片,有什麼區別?”
“你可以通過命魂石,捕捉其他碎片裡的零星記憶。”
“你是說,有這了這兩片命魂石,我可以恢復記憶。”
“不是恢復記憶,是可以看見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情。這些記憶可能是你的,也可能是別人的。”
“怎麼區別是誰的記?”
“無法區分,所以你只可以看,而不能被這些零星記憶左右,因此來斷定任何事情。就如我曾經對你說過的,你看見的看不見的,真真假假,你未必看得清。”
“我明白了,謝謝你。可是這個要怎麼用?”
“在三生石面前,把記憶碎片和命魂石一起握住,把魂力灌進三生石,就能看見了,能看見多少,就看記憶碎片上記載了多少,以及你的魂力能支撐多久。不過以你目前的魂力,最多可以支撐一柱香時間。”
如故走到樹杆面前,手輕撫樹杆,“真不讓我看看你?”
影子輕搖了搖頭,“還是不看的好。”
“爲什麼?”
“你應該生活在陽光裡,而我只是見不得光的一縷陰魂。”
她如果看見了他,知道他就是小郎,一定會不惜一切地讓他從這裡解脫出去。
過於急躁,必然做出一些違反常倫的事,引發的後果不堪設想。
逆天之事,有他做就好,他不願意她走上逆天這條不歸之路。
他不肯見她,如故雖然有些失望,卻也不勉強。
笑了笑,“我給你講講外頭的事吧。”
“好。”
如故依樹坐下。
影子也在樹中和她肩並肩地坐了下來。
如故這次講的是雲末的事。
影子沉默地聽完,“你恨他?”
如故苦笑了笑,“如果真的能恨,就好了。”
“爲什麼?”
“因爲他是小郎呀。”
影子看着如故輕顫的長睫,眼底化開一抹溫柔。
多簡單的理由。
因爲他是小郎。
所以,她不會恨他。
“你打算怎麼辦?”
如故輕搖了搖頭,“你不是說過,自己看見的未必就是真的,我得弄明白真相啊。只有弄明白真相,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影子欣慰地笑了。
他的小如故真的長大了。
“還有一柱香時間。”
如故輕噓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
“我下次再來陪你說話。”
“好。”
如故起身走向三生石。
把命脈石握住,覆上其中一塊三生石碎片,閉上眼,把魂力凝聚地三生石上。
眼前境致一變。
麻婆村。
完好的麻婆村。
如故怔了一瞬,慢慢往以前‘家’走去。
村口鬧轟轟地圍了很多人。
如故猶豫了一下,向人羣走去。
大多是她熟悉的面孔,村裡的村民。
另外還有幾個不認得的人。
麻婆村仍少有外人來。
突然有外人來,是天大的事。
如故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村民沒有任何反應,仍是該幹什麼幹什麼。
如故這纔回過神來,她只是一縷意識,他們看不見她。
有一個長着大鬍子,但相貌威猛的男子,向村長抱拳行了一禮,道:“在下水族的長老常威。”
麻婆村的人雖然與世隔絕,卻並不是對外頭一無所知,自然知道水族的威望。
村長回了一禮,“不知常長老到我們小村,有什麼事?”
常威道:“我們發現你們這裡繁殖出一種怪魚,那魚極爲兇殘,如果順着水域去到外頭江河,會有許多人命喪魚腹。我們水族更是靠水而生,所以不得不來打擾一陣,設法封住所有河渠,不讓那怪魚流出去。”
村長道:“最近,我們村裡也有人喪身河底,難道是那怪魚乾的?”
“恐怕是了。外頭河口,我們已經堵住,但還有一些小的暗渠需要些時間一一查明。”
村長爲難,“那條河有許多暗渠,我們村裡,雖然有人會水,但水性卻是一般,很難下水找到所有暗渠。”
“這個,不用村長費心。”常威從身後拉出一個女孩,那女孩一身男裝打扮,卻漂亮得像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他叫玉玄,水性無人能比,下水的事,他會做,你們只需派一個熟悉地形的人帶帶路。”
玉玄?
如故認了半天,啞然失笑。
還真是玉玄。
不過還是孩童的玉玄,由於沒有發育的原因,極爲纖細,比現在更像女孩。
果然有玉玄的地方,就不得太平。
大人們離開後,不知哪個頑童道:“都說水族怎麼厲害,怎麼出來辦事,卻叫一個小丫頭出頭,難道水族沒有人了嗎?”
玉玄最恨別人當他是姑娘。
叫他丫頭,已經不能忍,還蔑視水族,更不能忍。
小玉玄眉頭一豎,一臉煞氣,話不說一句,拳頭就直接飛過去了。
把那羣給他帶路的孩子全打趴下了。
村民們的孩子被打,自然不幹了。
任常威怎麼道歉,都沒人願意帶小玉玄去尋找水渠。
常威把玉玄狠狠地訓了一頓。
玉玄覺得委屈,一個人坐在河邊石頭上生悶氣。
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姑娘,走到他身邊坐下。
那小姑娘是兒時的她。
小姑娘抱着膝蓋坐下後,也不說話。
玉玄雖然脾氣暴躁,但終究是個孩子,坐了一會兒不見小女孩說話,有些奇怪,轉頭看了她一眼。
他看她,她也就看他。
玉玄裝出兇恨的樣子,道:“看什麼?再看,我揍你。”
小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姐姐兇起來,一點不嚇人。”
姐姐?
玉玄‘刷’地一下炸了毛,“你眼睛是瞎的嗎?誰是姐姐?”
小女孩道:“哥哥說,比我大的姑娘要叫姐姐,你比我高,難道不是姐姐嗎?如果你不喜歡,我叫你妹妹,也可以的。”
妹妹?
玉玄臉直接黑,一把揪住小女孩,舉起拳頭。
但他再混,也不會打比他小的小姑娘,這拳頭舉得高,卻打不下去。
又不願意這麼放了她,任她胡叫。
兇道:“我是男的,你再敢亂叫,我揍你。”
小女孩沒哼聲。
玉玄以爲她怕了,得意得放開她,繼續對着河發呆,尋思着可能有暗渠的分支河道。
小女孩還是不走,安安靜靜地坐着。
玉玄終於忍不住,問道:“喂,小丫頭,你在這裡幹嘛?”
“等太陽落山呀。”
“爲什麼等太陽落山?”
“因爲,等太陽落山,我就可以揍你一頓。”
“什麼?”玉玄覺得這小丫頭腦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他不屑和一個黃毛小丫頭一般見識,傲慢地‘嗤’了一聲,從石頭上跳下去,突然腳下一軟。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掉進了一個坑裡,那坑足有他兩個人高,要爬出去,得費些功夫。
他來的時候,也是從這裡上的石頭,沒有坑的,這是怎麼回事?
擡頭迷惑地看向小姑娘,“喂,這坑是怎麼回事?”
小女孩趴在石頭上,道:“這石頭周圍有一圈草苔,把下面的坑給遮住了,這種草苔被太陽一曬就會很硬,硬得就算大人在上面跳,也不會塌,但天陽一偏西,沾了露水,就會變軟,就算一隻小老鼠跑過,也會掉下去。我們這裡的人都知道,所以不會有人踩在上面,可是你不是我們村裡的人,卻不知道。我看見你踩在上面上的石頭,下來的時候,也一定會踩在上面。”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可以揍你了啊。”
小女孩說完,從石頭上跳了下去,自然是避開石頭周圍的坑的。
她搬了一筐野果子來,把坑裡的玉玄狠狠地砸了一頓。
那些野果子,雖然傷不了他,卻把他砸得鼻青臉腫,很是狼狽。
小玉玄怒不可遏,在坑裡把小女孩亂罵一通。
小女孩一句話不答,就拿果子砸他,直把那筐果子砸完,才笑嘻嘻地道:“別生氣,他們答應我,只要我把你揍一頓,就帶你找暗河。”
“什麼?”小玉玄怔了。
“不是說怪魚游出去的話,會吃人嗎?不是說你能堵住暗河,那些怪魚就不會出去吃人了。他們說,只要我能揍到你,他們就不和你計較捱打的事,會帶你去找暗河了。”
一羣頑童圍了上來,每個手上都拿着石塊。
小女孩回頭看見,臉色一變,“你們要做什麼?”
帶頭的頑童冷笑了一下,“還能幹嘛,打死這個臭小子。”
小女孩急了,張開手攔在坑前,“你們答應過的,說只要我揍他一頓,之前的事就算了的。”
“我答應過嗎?”頑童無賴笑道。
“你明明答應了的,他們也都答應了的。”
“對呀,我們剛纔答應了,可是現在不答應了。”頑童推開小女孩,“走開,要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打。”
一揚手,示意其他頑童動手,“砸。”
頑童們向土坑圍攏來,舉了石頭要往坑裡砸。
小女孩小臉一白,突然跳下坑來抱住小玉玄。
玉玄那時還小,被突然撲下來的小女孩撲倒。
小女孩壓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體把他護住。
小石塊砸在她的身上,她痛得一聲悶聲。
“讓開。”玉玄年齡雖小,卻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姑娘爲他攔石頭,用力要把她推開。
“姐姐,對不起。”她把他緊緊抱住,死活不肯放手,“不是我,他們不會知道你會掉進坑裡。”
一塊石頭砸在她頭上,血快速流了下來,染紅她的白淨的小臉,滴在他的臉上。
她痛得小身子一縮,卻把他抓得更緊。
玉玄急了,猛地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用自己的身體把她護住。
可是石塊卻沒再落下,上頭傳來一個滿不在乎的聲音,戲笑道:“嘖嘖,真狼狽啊。”
玉玄擡頭看去。
坑沿上坐着一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極漂亮的臉蛋,一臉的半譏半諷的戲笑。
玉玄翻身坐起,先從身上撕下一塊衣角,捂住小女孩受傷的頭,才擡頭問道:“你是誰?”
“無顏。”
無顏伸手下來,“上來。”
玉玄猶豫了一下,沒伸手,反而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對小女孩道:“上去。”
小女孩道:“姐姐先上去。”
“都說不是姐姐了。”玉玄兇道。
小女孩扁了扁嘴,仍想叫姐姐,可是話到嘴邊嚥了回去,“你上去,我再上去。”她怕上頭小孩再拿石頭砸他。
“囉嗦,快點。”玉玄不耐煩。
小女孩輕咬了脣,踩上他的肩膀。
無顏握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拽了上去,又向玉玄伸手過來。
玉玄想也不想地抓住那隻小手,他比小女孩重了不少,而無顏那時還小,被他一拽,差點被拽進坑裡,被一隻手及時抓住。
才把玉玄給拉了上去。
玉玄看向拉住無顏的少年,戴着面具,看不見長相。
少年等玉玄站穩了,放開無顏,從身上撕下乾淨的布條,給身邊的小女孩包紮了傷口。
小女孩好像很怕那少年,怯怯地叫了聲,“哥哥。”
少年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抱起她離開。
小女孩擡頭向玉玄看來。
玉玄看着被抱着走遠的小女孩,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被她揍了一頓,卻生不起氣來。
擡頭看向周圍,一個比他大一兩歲,卻結實得如同一隻矯捷的小豹子的男孩正把最後一個頑童揍趴下,站起身來。
向他看來,“我帶你去找暗河。”
玉玄掃了眼在地上打滾的十幾個頑童,笑了,“你叫什麼?”
“止燁。”
玉玄望着遠去的少年身影,問道:“他是誰?”
“小郎,一個怪人。”無顏把玉玄從上看到下,“你真是男的?”
一句話又把玉玄惹得炸了毛,“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是男的?”
無顏笑笑,“哪隻眼睛看着,都不像男的。”
玉玄一把拽住無顏的衣襟,握了拳頭,“你再胡說,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止燁握住玉玄的手腕,玉玄立刻感覺到強悍的力道。
眼裡閃過一抹詭異。
他從小打到大,就是比他大七八歲的男孩,他也照打,從來沒遇上過對手。
這樣的強悍力量,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止燁放開他的手,對無顏道:“你就彆氣他了。”
無顏嘿嘿一笑,丟開玉玄攥住他衣襟的手,“還真兇。”
掃了眼在地眼痛得打滾的孩童們,向走在前面的止燁叫道:“喂,一會兒這些傢伙的爹孃去告狀怎麼辦?”
止燁走在前面,頭也不回,懶洋洋道:“還能怎麼辦,挨老爹揍唄。”
無顏手臂搭上玉玄的肩膀,笑笑道:“走吧,乘他沒被他爹揍到起不來之前,把暗渠的事解決了。”
玉玄對這村子的孩子不太信任,遲疑問道:“你們真的要幫我?”
“嗯,論地形,這一帶,沒有比他更熟悉的了。”
“爲什麼幫我?”在玉玄看來,村裡的孩子,沒有一個對他友善的。
“看你順眼,想幫你。”無顏衝他眨了下左右,沒半點正經,放開玉玄,向止燁追去,回頭睨了玉玄一眼,“你到底去不去?”
“去,當然去。”
玉玄快步追了上去。
三小一起進了山。
有止燁和無顏幫忙,無顏很快找到,並堵上所有暗渠。
不過在堵離湖泊最近的暗渠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
一條怪魚發現了玉玄,瘋狂地向玉玄咬去。
止燁抱着一塊石塊跳入河裡,及時把石塊砸入怪魚口中,把已經含住玉玄的鋒利牙齒卡了一下,玉玄飛快縮腳,在怪魚牙齒合攏前縮了回來,保住一條腿。
那條怪魚,只有兩尺來長,但殺傷力已經兇悍到了恐怖的地步。
加上那魚在水裡,十分敏捷,無顏水性不行不能下水。
止燁和無顏功夫雖然不錯,但終究年紀還小。
在水裡與那條怪魚纏鬥,十分危險。
眼見就要天黑,如果天黑下來,在水裡更難視物,要殺怪魚,越加困難。
這時小郎來到水邊,看準時機,一箭射出,正中魚腹,止燁連忙欺上去,抓住箭身,把怪魚丟上岸,玉玄從水中跳起,一刀狠狠刺進魚腮,殺死怪魚。
小郎瞟了眼玉玄,淡淡道:“水族這次太冒進了,還好只是條不足月的幼魚,要不然你就得死在這兒。”
玉玄從來沒遇見過麼兇殘的傢伙,雖然不喜歡小郎沒人情味的說話的口氣,但沒有哼聲,潛入水中堵上最後一個暗渠。
道了聲謝,轉身就走。
“等等。”
玉玄停下。
小郎麻利地破開魚腹,取出只得米粒大小的一顆小魚珠,遞給玉玄,“聽說錢家小少爺,要這個做藥引,拿去給他吧。”
他說完,轉身走了。
玉玄看着手心裡的小魚珠,不認得是什麼玩意,卻很小心地收起來。
後來,止燁回去,鐵匠門口圍滿了告狀的村民。
止燁的養母看見止燁回來,忙偷偷溜出來,拽住他,“快走,這幾天不要回來。”
止燁看了母親一眼,笑了笑,抽出手,仍向前走去。
如故看到這裡,已經知道結果,如故止燁離開的話,鐵匠再喝多幾杯,他母親就要捱打。
止燁毫無疑念地被鐵匠狠狠地揍了一頓,還是玉玄帶着水族的人來求請,鐵匠才停手。
而這時,止燁已經奄奄一息。
等衆人散去,已經是半夜。
無顏翻牆來到止燁牀邊,用葉子裝着一些不知名的液體,滴進止燁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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