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常州,如故住進事先安排好的移宮,就一頭栽在牀上。
下人送去的飯菜,她聞什麼都反胃,什麼都吃不上一口,一天下來,小臉瘦了一圈。
自從如故的後宮言論以後,就極少說話的雲末看得不忍心,轉身去了廚房,回來時,手上端了碗素湯的陽春麪,上面漂着細碎的蔥花。
如故看着突然有了食慾,聞着那味道,也沒有反胃。
挑了兩根麪條送進口中,清爽可口。
如故這次出來,廚子是從臨安府裡帶出來的。
但這碗麪的味道分明不是那廚子做出來的。
倒象是小郎做出來的。
她還在麻婆村的時候,一直很窮,平時是吃不上面條的。
只有她病了的時候,小郎纔會去想辦法去弄些麪粉回來,給她煮上一小碗的陽春麪。
說是陽春麪,其實是他切出來的手工面,麪條絲細得跟線一樣,細滑爽口。
家裡窮,沒有什麼調料,他卻硬煮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來。
後來如故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卻覺得沒有一樣比得過他煮的那碗陽春麪。
她現在吃着的陽春麪,也是用刀細細切出來的麪條絲,也是那樣幽幽的清香味道。
“這面是誰煮的?”
“是雲公子。”三順見如故終於吃得下東西,鬆了口氣。
如故看了眼雲末裹着繃帶的手,心裡柔軟處輕輕一動,又擡頭看了看他那雙和兒時一樣墨玉般的眼,一口氣把那碗麪,連面帶湯地吃了個乾淨。
三順上來收碗,雲末攔住,“讓我來。”他收了碗走開。
“雲末。”如故望着他的背影叫住他。
他停下,轉身過來,“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謝謝你的面。”
雲末微笑了一下,轉身出去。
如故雙眼頓時黯了下來。
心想,是不是該再找機會,把他扒一回,把他後肩上的圖騰露出來,讓他自揭面具?
如故填飽了肚子,裹着被子發了身汗,風寒也就好了不少。
等她一覺醒來,見雲末坐在牀邊,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肩膀上。
她已經扒過他一回,沒看見他身上有紋身。
肩膀的部位,用人皮面具之類的東西遮掩,很不方便,而且又容易被人看出來,所以如故之前纔會打消這個念頭。
如故想不明白,他身上的圖騰紋身是怎麼掩去的。
雲末瞥了她一眼,伸手摸上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把帶來的錦盒放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如故不客氣地去開錦盒,從錦盒裡取出一副做工極盡奢華的金釵子,因爲太過奢華,反而顯得俗氣,這不該是雲末的眼光,如故不解地向他看去,“送我?”
雲末笑了一下,“郡主送皇上的禮物。”
“你讓我送這個給母親?”如故撇臉一笑,釵子雖然漂亮,但宮裡什麼樣的好手工沒有?這鐲子不過是在母親衆多釵子裡添了一支,毫無意義。
“嗯。”
“你這不是坑我嗎?”這麼沒誠心的東西,母親不會失望纔怪。
“郡主這麼認爲?”
如故張了張嘴,皺眉。
她不想這麼認爲,可是手上的這東西,讓她這麼想,都難。
如故雖然沒指望在母親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但本能的希望能讓她開心,但這東西,實在太沒有誠心了。
“郡主相信雲末這次,可好?”雲末一如既往的沉穩溫和,眼裡也是一片真誠,沒有半點玩味,讓她沒辦法拒絕。
四目相對,一陣風拂過,帶着幾片花瓣從窗口飄進,其中一片落在他肩膀上,留連不去。
半晌,如故終於軟了下來,伸手拈起他肩膀上的那片花瓣,“如果我被母親嫌棄了,變成了窮光蛋,甚至砍了我的腦袋,你可得陪我?”
“好。”他捉住她的小手,墨黑的眸子微微一黯,嘴角卻慢慢噙上一抹溫柔笑意。
如故心口驀地一蕩,漸漸迷失在他墨潭般的眼裡,忙深吸了口氣,轉開臉,避開他的眼,不敢再看,“我得起身沐浴了。”
他不退反進,向她彎腰下來,如故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臉,心臟差點跳出胸脯,她以爲他會吻她,呼吸一緊,正想躲開。
他的脣卻貼上她的耳,柔聲道:“你去哪裡,哪怕是黃泉路,我也陪着你。”
如故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你不過是讓我按你的心意送一份禮,用不用做到這一步?”
同生同死的承諾,怎麼能輕易說出?
“我是認真的。”他溫柔的呼吸輕拂她的耳,她的耳根很快轉紅,他手指輕撫過她紅得透明的耳,“我不會害你的。”
就算他這時是口蜜心箭,如故也無法拒絕,深吸了口氣,“我相信你。”
雲末眼裡漾開笑意,慢慢退開,“雲末告辭。”
直到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如故才長吁了口氣,把玩那對絞金鐲子,實在猜不出他打着什麼主意。
三順進來服侍如故起身,看見她手中把玩的鐲子,奇怪地‘咦’了一聲,“這是哪來的鐲子?”
如故不答反問道:“送我母親怎麼樣?”
三順驚訝地看向如故,以爲她病糊塗了。
如故笑笑,原來覺得不妥當的不止她一個。
雲末到底安的什麼心?
去打聽消的一梅回來說,素錦也來了常州。
另外隨母親一起來常州的,還有鳳承武的女兒鳳金蓮。
鳳承武死了,太上皇心疼鳳承武的一雙兒女,恨不得把鳳承武的這雙兒女捧在掌心上,封鳳金蓮爲公主。
次日,越皇帶着鳳金蓮翩翩到了移宮。
如故和素錦早早地在越皇的寢宮門口等着,遠遠看見越皇的儀仗隊,就照着規矩跪了下去。
越皇快步走來,扶起如故和素錦,雙眼直直地落在如故臉上,把她仔仔細細地看。
見如故臉色雖然仍然少些血色,但眸子清亮,再不是以前那混混沌沌的模樣。
越皇滿心歡喜,緊接着卻是輕嘆了口氣,牽了如故的手進入寢宮。
那聲嘆息裡包含着說不盡的憐惜。
如故從小跟着老嫗和雲末,沒有享受過母愛。
這時被母親握住手,鼻子一酸,竟差點落下淚來。
大膽地擡頭打量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母親。
越皇長得很年輕,看上去竟像二十來歲的模樣,和自己站在一起,竟像自己的姐姐一樣。
進了寢宮,等越皇坐下,素錦把送給越皇的禮物捧了出來。
越皇雖然只是太上皇的傀儡,但仍然是太上皇認爲最適合做皇帝的女兒。
等太上皇歸西,大權終究是要落在越皇手中。
除非在這奪下太上皇手中大權。
但這麼多年來,太上皇手中的大權一直穩妥妥的,沒有人可以動搖。
從太上皇手中奪權的可能性很渺小。
而越皇沒生育,如故只是她收養的孩子,算不上正宗的鳳氏血脈。
所以等越皇退位,那麼越皇兄弟姐妹的孩子都有可能繼承皇位。
不管以後怎麼打算,現在討好越皇是必然的。
素錦和如故一樣難得見越皇一次,難道得有這樣親近越皇的機會,也難怪她如此迫不及待。
素錦呈上來的是一個溫玉暖手壺,晶盈通透,光看外表就是開百座山也未必能得到的上等玉色。
但不管再好的玉,對皇族來說,都不算太稀罕。
越皇看了眼,便點頭未意身邊女官收下。
素錦忙道:“這暖玉和尋常的暖玉還有些不同。”
“什麼不同?”越皇輕瞥了眼女官手上暖手壺。
“這冷天捧在手裡,固然溫暖,但到了夏天,卻是冰冰涼涼,不管捂多久,都不會發熱,夏天的時候放在手邊把玩,也不失是一樣好玩意。”
無論冷玉還是暖玉雖然都不常見,但只要有錢,還是能買到,但一塊玉冬暖夏涼,那就真是稀罕了。
越皇也不禁多看了那暖壺幾眼,眼裡露出一抹驚訝。
女官檢查了暖壺,沒有任何問題,送到越皇手中。
越皇抱在手中,果然溫暖舒服,輕點了點頭,“真難爲你有這樣的心思。”
素錦知道這東西送對了。
這樣稀罕的玩意,素錦恐怕連自己的母親都沒孝敬過。
如故看着鳳母親懷裡的溫玉暖壺,自己的那隻金釵越加顯得寒磣,拿不出手。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
如故只得硬着頭皮,把錦盒拿出來。
女官接過去,打開錦盒,怔了一下,不解地看了看如故,送到越皇手中。
越皇拿出金釵看了看,微微一笑,“這釵子到是精緻。”
那釵子如果不是送給越皇,按做工來說,確實是精緻的,但如故聽了越皇的話,臉卻微微發燙。
眼角見素錦眼裡分明露出一抹竊笑,而鳳金蓮意外之後,鬆了口氣。
如故突然覺得,雲末讓她送這隻釵子不是爲了孝敬母親,而是做給某些人看的。
閒扯了會兒家常話,越皇話題一轉,道:“明王也到了婚配的年齡了,太上皇的意思,讓明王把婚事了。”
越皇雖然沒明說讓明王在她們三個中選一個,但當前她們三個人面說這件事,誰還能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
如故的府上已經有幾個侍郎,而且個個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隨便提一個出來,都能讓如故一個頭三個大,所以如故絕不會想再添新人給自己添堵。
這件事,自然也就跟她沒有關係。
而素錦和鳳金蓮眼皮卻是一跳。
要知道越國年輕一輩,最有潛力做皇夫的人,一個是雲末,另一個就是明王。
如果和明王定下親事,那麼就意味着離皇位近了一步。
素錦長在北朝,沒見過明王,但鳳金蓮卻曾見過明王兩面,那絕色的容顏,她至今難忘。
明王是太上皇一直想掌控,卻又掌控不了的人。
這樣的人,一般來說,只有死路一條。
但他和雲末一樣,哪怕是掌控不了,太上皇也不會捨得他們死。
既然不能掌控,就只能拉攏。
婚姻一直籠絡人心的手段。
所以太上皇一定會給一個自家的女兒給明王。
而明王是外姓王,在越國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和皇家聯姻也是必然的。
她推掉了所有上門提親的人家,就是等着太上皇給明王賜婚的這一天。
以太上皇對她的寵愛,在她看來,和明王的婚事,十拿九穩。
她只是沒想到,太上皇居然沒有直接給明王賜婚,而是讓明王自己選親。
她們三個,不是郡主就是公主,個個都是極有身份的貴女。
明王居然可以自行在她們三個人中間挑選,更說明太上皇對明王的看重。
但最近兩年,明王都長駐在外,偶爾回越國,都是來去匆匆,她根本沒有機會親近明王。
自己在相貌上只是和素錦不相上下,比如故就比不得了。
而明王向來風流,如果以相貌看人,那麼她就落了下乘。
好在明王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要想在越國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就得選一個有能力坐上下一個皇位的人。
如故還和以前一樣蠢笨,光長了張臉。
如果明王選了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鳳金蓮雖然這樣想,心裡卻沒這麼自信。
如故淫名在外,見着明王,難免不起色心,而明王又是個風流成性的,萬一經不起如故色誘,生米煮成熟飯……
換成平時,這熟飯煮了也就煮了,無關緊要。
但明王選親的緊要關頭上,又在越皇眼皮底,萬一真有了事,越皇金口一開,明王就不得不娶如故了。
鳳金蓮輕咬了牙,向如故看去。
而如故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鳳金蓮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如故一直在北朝,根本沒見過明王,又怎麼可能對明王起什麼色心。
她想通了這點,安下心來,但爲了防止意外,她得先下手爲強。
鳳金蓮對與明王的婚事是勢在必得,素錦心裡卻怦然亂跳,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她一專想要的是雲末,而以明王的地位來說,是不可能和雲末共侍一妻的。
如果和明王定了親,也就意味着和雲末從此無緣。
雲末現在是如故的人,而且遠離越國,在越國的勢力遠不如明王。
要想登上越國皇位,最能幫得上忙的,不是雲末,而是明王。
嫁了明王,也就基本上等於摸着了越國寶座。
素錦看了看如故,她這些年一直被如故壓着,如果放棄了明王,可能就一輩子被她壓着。
倒不如先與明王定下親事,以明王之力坐上那位置。
等當了皇帝,別說一個雲末,就是如故的所有一切,都是囊中之物。
素錦很快做出決定,先搶下這門親事。
越皇見如故心不在焉,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這丫頭缺心眼嗎?
雲末和明王被稱爲越國二公子,稱他們爲公子,不是因爲他們的相貌俊美,也不是說他們家世如何好,而是聰明才智。
別說越國,就算放眼全天下,能比這二人更有謀略的人,也找不出一二。
得這二人相助,等於給自己插了兩根翅膀,做什麼事都如虎添翼。
當年她費了好些心血,才把雲末放到她的身邊。
而明王……她至今也沒能當真掌控。
這次他肯定常州,已經是給了她很大的機會。
結果這丫頭居然半點不上心。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安排了這次常州之行,目的就是想把明王爭取過來。
越皇機關算盡,偏偏如故卻半點沒這意思,急得她如熱鍋上的螞蟻。
低頭看見手中釵子,漸漸冷靜下來。
如果這丫頭缺心眼,怎麼會送這樣的釵子。
能送上這釵子,就說明她想爭,而且要爭,既然要爭,怎麼可能對明王的婚事,不理不睬?
越皇把金釵交給女官,“趕了這許多久的路,我也累了,該去換衣休息了,你們也回去歇着吧。”
如故第一次見母親,因爲母親的身份問題,完全不像電視裡的那些母親相見的情形。
淡淡地,說不出的生疏。
如故雖然早已經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但這時仍有些微微失望。
真真正正地感受了一次,皇家親情的淡漠清涼。
起身向越皇行過禮,隨着素錦和金蓮一起外走。
出了偏殿,一直站在越皇身邊的女官追出來,“臨安郡主留步。”
素錦和金蓮一同向如故看來。
如故若無其事地轉身,“母皇還有什麼吩咐?”
“皇上讓郡主去後頭喝下午茶。”
如故是越皇公然收的義女,她們的關係就是母女,她又關係到越皇的身體健康,讓她陪着喝茶,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素錦剛送出了一個世間罕見的寶貝都沒能得到這待遇,而如故不過只是一個名義就能有機會與越皇單獨親近,不由得暗恨。
鳳金蓮自從如故拿了那隻金釵出來,她看如故的眼神就有些不屑。
見越皇獨召見如故,臉上神情淡淡地,並不放在心上,越皇千里迢迢的來,如果不見她,纔不正常。
不過見了,又有什麼用,爛泥巴始終是爛泥巴,無論如何也扶不上牆。
越皇當年壓下的這個寶,實在錯得離譜。
如故跟着女官身後,“姑姑怎麼稱呼?”
“奴才姓賈,名若蘭。”
“原來是若蘭姑姑。”
這個女宮一直守在越皇身邊,而且素錦送上去的東西,也是先經過她的手。
如故注意到東西雖然只是先交到她手中,但賈若蘭卻很快地把東西檢查過。
以如故受過嚴格訓練專業的眼光來看,賈若蘭那一點的時間,卻把東西檢查得滴水不漏,絕不會因爲那樣東西上塗了毒,或者藏了暗器來傷到越皇。
賈若蘭是個極厲害的人,而且深得母親信任。
越皇要留下如故,隨便叫個下人叫住她就行了,卻讓賈若蘭親自來,可見是極在意她這個女兒的,雖然她只能以義女的名義存在。
賈若蘭聽如故叫得親切,笑着說不敢受郡主以姑姑相稱,心裡卻極是歡喜。
想起上次見着如故時,如故傲慢專橫的樣子,與現在判若兩人。
越加相信長清道人當年說過的話。
當年長清道長讓她們安心地等,一定會等到真正的郡主回來。
按着長清所說的時間,提前花着重金,請了未必知前往北朝,盯着臨安郡主。
前一陣,果然從北朝傳來消息,說如故和以前完全變了一個人,她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小公主回來了。
未必知道的消息,沒能讓她們就此確定此如故已經不是過去的如故。
直到殤王擄走如故,而如故卻平安回來,才讓她們相信,真是他們的小公主回來了。
走到沒有人的地方,賈若蘭停下,用心聽了一下,確認附近沒有人可以聽見她們談話,纔開口,“有些話,本不是奴才該說的,但……”
如故知道她有事吩咐,不管這些話是出於她本人,還是受旨於母親,“姑姑有什麼話,就請直說。”
“奴婢說了,郡主可不要怪奴才多嘴。”
如故微微笑了一下,“我一直沒能在母親身邊服侍,這些年全靠姑姑照顧母親,如故感激都來不及,怎麼還能說‘怪罪’二字。”
能在讓母親信任的人,一定是在身邊多年的人,而且如故從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自然從來沒有在母親身邊服侍過,所以這話也不是空口亂說。
其他人只知道如故是越皇的義女,賈若蘭卻知道如故是越皇和鎮王所生的親生女兒。
當年太上皇棒打鴛鴦,活活拆散皇上和鎮王這對苦鴛鴦。
用皇上初生的女兒性命來威脅她回到越國,安心執政。
皇上爲了女兒,只好放棄自己心愛的男人,坐上越皇的位置,成了太上皇的傀儡。
那時,帶剛剛出世的小公主離開越國的老嫗是越皇的忠僕,也是她的親生祖母。
在別人眼中,如故只是越皇的義女,但她心裡卻明白,只要皇上能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如故就是未來的越國儲君。
如故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承認了她的忠心,這句話比什麼奉承話都動聽。
賈若蘭臉上神情又柔和了些。
“皇上不能把郡主養在身邊,這些年每每想起,無不難過落淚,好不容易見着了郡主,在衆人面前,卻又不得不冷落郡主,心裡更是難受。”
賈若蘭的這句話說的很含糊。
如果她還是極品女的話,自然會認爲是越皇收了她爲義女,卻不接她回越國,養在身邊。
而如故聽着,也就會想到剛出生時被母親遺棄。
賈若蘭是在告訴她,母親這麼做並非本心。
母親不能養她,卻是讓自己最親信的老嫗,帶着她投奔父親。
只是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會被老太太和鎮王妃弄出府,丟進那鳥不生蛋的麻婆村,差點夭折在麻婆村。
她不怨恨母親,但任何人都會渴望母愛,所以如故在見到母親之前,同樣會曾做過各種幻想,幻想見着母親的情形。
幻想着親人相見的感人畫面。
所以這種淡漠的方式相見,她仍會有些失望。
不過,僅僅是失望而已。
必竟皇家不是有情的地方。
賈若蘭的這番話,讓如故剛纔的失望一掃而空。
而且馬上清醒過來,這是皇家,每一個動作,一句話,都可能成爲別人的把柄。
她同樣知道,不管是素錦還是別的誰,對越國的寶座都虎視眈眈。
母親如果在人前對她越親近,也就越容易讓她被別人妒忌,那麼那些暗箭陰槍就會全指向她。
所以母親這麼做是保護她。
如故想明白這點,微微一笑,“姑姑多慮了,我這些年過的挺好。”
她這句話回答的也很含糊。
極品女這幾年拜越皇所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行霸道,只要不涉及到政治,所有人對她都睜隻眼,閉隻眼。
如果這樣的生活還叫不好,那就太不知足了。
如果賈若蘭不知道她真實的身份,不知道她兒時的遭遇。
自然會往這方便想。
但對於如故而言,兒時固然艱辛,但她有小郎,有老嫗。
雖然小郎現在變成了殤王,讓她一想起他,就忍不住咬牙,但他和老嫗在她兒時的時候,確實是全心待她的。
那些美好的過往,已經可以讓她記一輩子。
賈若蘭自從祖母離開,就一直跟在鳳真身邊,能躲過太上皇的異己清除,看着鳳真坐上皇位,當上越皇,然後一直陪伴在越皇身邊。
就憑着這點,也是極聰明的一個人。
對如故含糊的回答哪能看不明白。
也不揭穿,微微一笑,引着如故進了內院。
越皇斜依在軟榻上,手中正把玩如故送的那支釵子。
這支釵子打造的確實精緻,金子份量也是實打實的足,是北朝第一金鋪出的東西。
但這樣的東西,只要有錢,都能做到。
如故只需動動嘴,下人自然會把東西做好送來,根本不需她費什麼心思。
所以這樣東西,在他人看來,不是如故太沒誠意,就是真的太蠢。
但越皇看着金釵,嘴角卻微微翹起。
認爲別人蠢的人,自己纔是真蠢。
她坐在這個高不勝寒的位置上,自然難像尋常人一樣,高枕無憂。
平時想的太多,要做的太多,自然難有好覺睡。
在路上,越皇曾收到消息,如故去了張家村尋什麼冬暖夏涼的藤枕,雖然沒能找到,然如故的這份孝心,卻讓她心裡暖暖的。
但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把那樣的東西送來,反而落了下乘。
之後再沒聽說她又去尋什麼東西,而這釵子出自北朝帝都第一金的手筆,可見是提前備好的。
所以她可以斷定,這是釵子是雲末的意思。
雲末在告訴她,他願幫如故。
她這些年壓在心頭上的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
如故進了寢宮,見母親拿着那支釵子細細把玩,倒像是極爲喜歡,心裡迷惑。
難道母親的愛好真的與衆不同?
還是因爲母親雖然貴爲越皇,卻和所有母親一樣,只要是女兒送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會喜歡?
但如故直覺不會這麼簡單,至於真正的答案,只有去問過雲末,才能知道。
越皇見如故進來,忙向她招手,讓她坐到身邊,拉了她的手就不放,近距離的細細打量。
如故沒長在這年代,沒有那麼多的禮節規矩,母親看她,她也就看母親。
母親長得確實很年輕,但不管她怎麼掩飾,都掩不去眼裡的疲憊,不由得一陣心痛,伸了手去摸母親的眼角。
越皇自從收了臨安爲義女,臨安在外頭雖然囂張,但她懂得這些資本全是越皇給她的,所以在見越皇時,總是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所說的話,全是巴結奉承的話。
哪裡像如故這樣,一句話不說,就心疼地伸手去摸她的眼睛。
她每天照鏡子,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容顏固然沒老,但眼裡的滄桑卻無法抹去。
越皇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賈若蘭見她們母女二人如此,忙揮退所有宮女,親自給上了茶,也退了出去。
這屋的下人,雖然都是信得過的,但人多口雜,一個不慎,說漏了嘴,就節外生枝。
如故把賈若蘭的舉動看在眼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越皇隨着她的視線看着賈若蘭出去,握緊女兒的手,“你可知道她是誰?”
如故老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她是老嫗的孫女。”
如故怔住,看着母親,半天回不過神。
良久,才輕輕重新開口,“老嫗她……”
老嫗在殤王的營地,她不能說出老嫗的下落。
越皇不知老嫗尚在人世,想到老嫗,心裡一陣難過。
她是跟着老嫗長大的,可是老嫗卻沒能享過她一天福,還帶着她的女兒離鄉背井,最後還因女兒染上瘟疫,不得善終,她想想就覺得心酸。
如故不想讓母親傷心,找了些話岔了開去。
越皇聽着如故胡扯些趣事,聽到好笑的地方,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不管如故說多久,她都不出聲打斷,她沒能和女兒一起生活,這些趣事,讓她想象着女兒當時的情形,彷彿和女兒一起重過了一回。
如故見母親喜歡聽,也就盡挑着能記得的兒時趣事說,提到小郎時,神情卻微微一黯。
越皇聽到這裡,終於嘆了口氣,“如故啊,把他忘了吧。”
她希望這天下以後能交給如故,不管小郎兒時對如故怎麼好,但他現在是殤王,是所有皇家的公敵。
所以如故和殤王,不可能再有結果。
記着那些事,只會心裡更痛苦。
雖然她深知,忘掉一個人比登天還難,但只要死了這心,時間會沖淡一切,比如她和鎮王之間的情。
如故苦笑,這可不是她說了算。
那魔鬼不時地來折磨她一下,讓她怎麼忘?
但她與殤王之間的事,絕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自己的母親。
如果被人知道,加以利用,後果不堪設法。
越皇見她不出聲,以爲她放不下兒時的感情,也不強求,道:“娘希望你能爭取下明王的這門婚事。”
“我府上有好幾位了。”如故小臉皺成了包子,那幾個都是燙手山芋,再來一個背景強大的,她還怎麼活?
“你是擔心雲末?”
越皇既然想促成她和明王的婚事,就說明沒有和北朝聯姻的意思。
對如故而言是好事,起碼不用擔心和蕭越糾纏不清。
但讓她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更惱火過嫁給蕭越。
如故雖然當年出生在這年代,但在二十一世紀那麼多年,早被二十一世紀的一些思想觀念淨化。
所以她並不擔心雲末,而是不能接受全憑父母做主的政治婚姻。
可是面前這位雖然是她的母親,卻也是一國之君,君王之意,不能隨便直接拒絕,否則掉的可能就是腦袋,但如果答應了,就得遵守承諾。
如故不能因爲親情,就在和母親的第一次見面,就讓自己成爲母親籠絡他人的棋子。
如故希望自己在這世上變得強大,但絕不會爲一時的變強,而失去自由。
雲末是母親送到臨安府裡的,最應該顧忌雲末的不該是她,而是母親。
雲末表面上看,對任何人都溫和有禮,但這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拿捏。
以今天各人的神情可以看出,明王在越國是個很有分量的人。
雲末已經爲越皇籌謀多年,而明王卻是母親還不能掌控的人。
母親往她府裡塞的人,只是一些不足輕重的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這種不能掌控的重量級人物。
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屈於人下,如果他和她訂下婚約,而云末不退出,那麼雲末和明王誰壓誰?
如果雲末因此退出,母親這作法無疑是撿了芝麻丟西瓜。
這時候最好的就是保持沉默。
沉默會讓母親以爲她因爲雲末而不肯答應。
拿雲末做藉口,把擅於揣摩人心的雲末推出去,對付母親,絕對比較她自己一口否認明智。
如故微微地自責了一下,雖然這麼做,很對不起雲末,但云末早晚要面對這件事,她不過是無恥地把本該她和他一起面對的事給了他一個人去承擔。
越皇的眼裡果然露出一抹猶豫,但那抹猶豫很快消失,握瞭如故的手,“孩子,雲末不會陪你一輩子。”
如故繼續沉默。
在母親看來,府裡的這幾位,都是因爲協議,纔會留在府裡,天下哪有一輩子的協議,就是結婚,還可以離婚呢,何況他們之間的協議還沒到那一步。
越皇接着開導,“雲末這個人在你身邊的時候,固然好用,但等他不在你身邊了,你該怎麼辦?”
“女兒會長大。”如故從來就沒想過靠誰過一輩子,何況那人還是她一心想超越的殤王。
二十一世紀那樣殘酷的日子,她都一個人扛過來了,難道到了這裡,突然間有了好身世,就真當自己是溫室裡的花朵,嬌柔得需要別人呵護過日子?
越皇笑了一笑,她當然會長大,但這是皇家,不是靠自己一個人就能生存得下去的地方。
所以她得爲女兒找一個可以在她身邊站一輩子的男人,那個男人必須強大,可以助她殺出一血路,坐上她身下之位。
雲末固然是最好的選擇,但她越來越看懂雲末,與其說明王難掌控,到不如說,雲末根本無法掌控。
這樣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他離開以後,如故就會陷入孤立。
所以她必須在這之前做下二手準備。
“明王只是外姓王,沒有世襲的功勳,卻令朝中衆人不懂動他絲毫,你可知道他怎麼做到的這點?”
“怎麼做到的?”如故雖然不能答應這門婚事,但也好奇明王有什麼能耐,能讓太上皇和母親都一心想拉攏,拉不攏,也不捨得殺得。
“因爲他是未必知,知天下事。”一個知天下的事的人,自然能躲過禍事,再花點心思打點,也就能穩穩得坐上高位。
如故的手一抖,杯裡的茶潑出來溼了手,猛地擡頭驚看向母親。
“不過知道他這身份的人,恐怕世上只得寥寥幾人,你自己知道就好,千萬不可告訴別人。”越皇很滿意如故的震驚表現。
這一點如故不覺得稀奇,如果人人知道明王就是未必知,未必知這個人也就不再神秘,不可能傳說世上沒有人見過他。
“皇祖母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越皇眼裡浮上一抹得意淺笑,“他也去了雲秀坊,想來,你對他的事,多少也有所耳聞。”
何止是有所耳聞,拜他所賜,如故可沒少吃骨頭,差點把命都丟在了太沙島。
‘未必知’三個字,如故光想想就恨得磨牙。
念頭剛過,如故突然想到。
讓明王未必知道在她們幾個中選親的事,不可能不提前徵得明王的同意。
這麼說,明王是知道這樁婚事的。
那麼未必知在雲秀坊對她所做的那些……
都說沒有未必知不知道的事,他對她百般刁難,一定是故意的。
無顏,未必知,這次是不是要以真面目見面了?
如故在他手上頭了這麼多苦頭,可不能就這麼白白受了。
越皇怕如故一口拒絕,接着道:“他有孝在身,還沒滿三年,就算要成親,也得一年以後,現在不過是先定下婚事。就算婚事定下了,如果你真不喜歡,一年後,再慢慢想辦法解除婚約就是。”
如故臉色緩和了些,雖然訂婚也不願意,但總強過馬上做嫁人的決定。
越皇察顏觀色,以爲如故有所動搖,微微一喜。
“明王無論長相還是性格都是極好的,你見着未必不喜歡,正巧我有樣東西要給他,你回去的時候順道給他送去。”在越皇看來,如故府上的那幾位,雖然個個相貌出衆,都是萬里挑一的,但那幾位卻個個不是好性格的。
就算雲末平日裡對人溫和,但步步小心謹慎,也就顯得過於古板,哪裡像明王那樣溫柔可人,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讓女人心裡酥酥軟軟。
只要是女人,都拒絕不了他。
所以越皇認爲,只要女兒見過明王,定會被他迷住。
一旦如故看上了他,自然會知道爭取。
如故年紀雖然還小,但已經出落得如此絕色,哪個男人看了不心動?
明王聰明,但終究是男人,而且還是個表面風流,骨子裡挑剔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對女人的要求會更高,恐怕也只有如故這樣的容貌,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再加上,她事先已經嚮明王透露了自己的心意,讓明王知道,她最心儀的姑娘仍是如故。
只要如故有這心,他沒理由放着這樣條件的如故不要,去要什麼素錦金蓮。
越皇拉響金鈴,喚了若蘭進來,讓若蘭取了些點心出來。
“這是明王最愛吃的錦記雲桂糕,他離開京城已經有些日子,想吃口這糕,也不容易,我離京的時候,就叫人買了些,你代我給他送過去吧。”
如故無語,叫她巴巴的給人送糕,任君品嚐,只是不知道品的是糕,還是她這個人了。
不過,如故也確實想見一見這個把她整得欲生欲死的‘未必知’。
她自己冒然去找他,反而顯得自己沉不住氣,在氣勢上就已經落了下乘。
有母親的這糕做幌子,她就是聽令行事,而不是自己猴急去找他。
如果那傢伙公然說這是她找的藉口,她就可以直接拿他自作多情來砸他。
接了糕,告辭出來。
若蘭引瞭如故前往明王所住的錦園,剛遠遠看見錦園的門口,若蘭就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走。
“明王就住在錦園,剛纔奴婢已經派人打聽過了,明王這時在屋時,郡主儘管過去。皇上用慣了奴婢的,身邊大小事務都離不得奴婢,奴婢得趕着回去,不敢在外多耽擱。”
如故越發的無語。
再多走幾步路,能耽擱她多少時間?
分明就是讓她一個人去見明王,讓明王覺得她來,是她自己主動送上門,而不是聽令於母親,不得不來。
雖然都是送上門讓君‘品嚐’,一個自願,一個被迫,意思就差得很遠了。
如故自然是不能任那廝‘品嚐’的,就算對方有那賊心,她也得讓他死了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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