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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如故身邊的蕭越,正要開口,如故拉了拉他的袖,阻止他開口,上前一步道:“小女子想請陛下看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北皇以爲她會拿神算會說事,臉色又冷了三分。
如故把用白手帕包着的野菜糰子雙手奉上。
她一路走來,雖然聽了許多關於野菜糰子的事,表面上看,雲末的做法絕對是把她逼上死路。
但如故仍選擇了相信他。
把她和父親的生死,壓在了這顆野菜糰子上。
內侍宮人上前接過,送到北皇的龍案上,小心地打開裹在外面的白帕子,露出裡面新鮮的野菜糰子。
剎時間,殿裡死一樣的靜。
殿中衆人震驚過後,神色各異。
無論是靖王的擁護方還是敵對方,看如故的眼神中都多了些嘲諷和蔑視。
他們都認爲靖王的性命要被葬送在如故這個蠢女人手中。
擁護靖王的人,氣得吐血,暗罵靖王養了這一個禍害。
而靖王的敵對方,卻歡喜得彷彿已經看見了靖王人頭落地的情境。
如故在衆人的鄙視目光下,面不改色,只是安靜等候。
蕭越在看見那個野菜糰子的一瞬間,一怔之後,恍然大悟,反而釋然了,也低下頭,掩去眼裡的驚喜。
北皇怔怔地看着龍案上的野菜糰子,一動不動。
就在衆人認爲靖王必死的時候。
北皇突然擡頭起來,眼裡噙了眼淚花,“我差點上奸人的當,誤殺忠良。”
快步步下金殿,“備轎,去大牢。”
如故懸在嗓子眼上的心瞬間落下,在胸膛裡怦怦亂跳。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父親的命算是保住了。
突來的轉變讓殿中衆大臣懵住,實在想不明白,本該是將靖王推上斷頭臺的野菜糰子,怎麼就變成了靖王的護身符。
北皇帶着如故,親自到大牢中,把跪在地上的靖王扶了起。
直直地看了靖王好一會兒,握住他的肩膀。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拍過這個肩膀,記憶中這個肩膀結實有力,而現在卻瘦弱單薄了不知多少。
北皇突然間意識到,靖王也老了。
一陣心酸,“國忠,朕糊塗,差點誤會了你。”
靖王的二弟葉國良,私自帶兵出征,本是死罪,國良雖死,但犯下的事足以讓整個葉家陪葬。
所以,他被人拿下,沒有爲自己做一句辯白。
坐在牢中,靜靜等死。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北皇。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國忠’二字,他已經太久沒聽北皇叫過。
鼻子一酸,流下淚來,跪倒下去,“臣有罪。”
北皇吸了吸鼻子,強忍心裡酸楚,“葉國良的事就此揭過,不提了。”
靖王驚得擡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皇笑了一下,強壓下再次涌上來的淚意,深看了如故一眼,“你有一個好女兒啊。”
回頭吩咐,“好好送靖王爺回府。”
靖王父女送走北皇,見北皇身邊的侍官沒走,知道他有話要說,問道:“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侍官道:“皇上說,神算會快到了,郡主好好準備,到時務必要拿到第一名。”
如故心想,還真是被雲末一說一箇中。
野菜糰子只是消了北皇心頭怒氣,真正放父親出來的目的還是爲了神算會。
立刻手捂了額頭做出虛弱的樣子,道:“這事,公公不提還好。”
“郡主,你這是怎麼了?”公公在北皇身邊多年,又是個會看人眼色的,一看就知道如故是裝出來的,這麼做肯定是想談條件。
再說,人家毫無條件地爲北朝掙了這麼多年的獎金,人家從來沒提出一次要求,現在提提要求也不過分,他只是個太監,做不主,帶帶話是沒問題,反正答就答應是皇上的事,他沒必要在這裡得罪這個扎手的人兒。
“我被匪人關在小黑屋裡,挨餓受凍,每天害怕得要死。現在人是出來了,卻欠了人家一億六千五百金的贖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郡主,就是把我再賣一次,也賣不出這麼多錢來還給人家,我一想,這頭就痛得厲害。公公,你說我這樣,還怎麼參加神算會,怎麼算數?”
公公聽了這話,立刻想到皇上讓錢家出的一千金,其實這事皇上做得不厚道,不過他是奴才不能說主子的不是,擺出一副心疼的樣子,“哎喲,可憐見的,奴才這就去向皇上彙報,給郡主派最好的太醫去給郡主調理身子。”
如故道:“大夫我府上有,我沒錢買藥。”
公公眼角一抽,問題果然出在那一千金上,軟聲軟氣地又安撫瞭如故幾句,抽身走了。
靖王不知道北皇向錢家索要一千金的事,以爲如故是借神算會向皇上討要些藥材來討好容瑾,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過問理會。
如故回頭見蕭越眼角帶笑地看着她,不以爲然地摘了嘴角,你老子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理所當然要讓他吐出來。
蕭越輕嘆,一時間卻是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送王爺回府。”
管家見靖王父女從宮裡出來,忙跑了過來,拽着靖王從上看到下,不見他少塊肉,老淚直接滾了下來,“王爺……老奴以爲……以爲王爺……”他以爲王爺這次進了宮,再不能活着出來。
靖王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的馬車,這輛馬車除了他,誰也不能用,“沒事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公子讓老奴來接王爺。”
“雲末?”靖王看向四周,不見雲末身影。
“是。”
“那他人呢?”
“已經走了。”
如故微微一笑,父親出事,她直奔皇宮,加上不願與靖王府裡的人來往,也沒派人事先知會靖王府裡的人,現在雖然沒事了,但北皇心裡未必不會留下陰影,而蕭越這個太子之位,本來就有很大爭議,如果現在和父親走得太近,北皇未必不會多心。
現在,雲末讓人來接,實在是最好合適不過的。
蕭越微皺了眉頭,那人事事周全,偏偏他沒有任何立場否認那人,讓人實在氣悶。
靖王見蕭越的視線始終留在如故臉上,若有所悟,不再問什麼,上了馬車。
如故在父親身邊坐下,尋思該不該把在二叔身上發現鳳瑤信件的事告訴父親。
鳳瑤可以瞞着父親,私下讓二叔出兵,這份交情非同一般,沒弄明白前,胡亂開口,不知會惹出什麼事端,不如查清楚鳳瑤和二叔的關係,再做打算。
感覺到父親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收斂心神。
“你做了什麼?”靖王雖然不知道如故做了什麼,但知道這次逃過這劫,全因爲如故。
如故把雲末讓她送野菜糰子給北皇的事說了一遍。
她同樣有疑問,希望能得到解釋,“在所有人看來,那野菜糰子只會讓父親的處境更加艱難,爲什麼北皇反而就這樣算了?”
靖王一臉的驚訝,“真是雲末讓你這麼做的?”
“是。”
靖王心裡暗歎,以前聽說雲末是越國第一謀士,初見他時,見他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十分不以爲然。
只道是他長得一表人才,才討得鳳真歡心。
沒想到,卻是他看走了眼,雲末確實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奇才。
眼底突然一熱,她竟把這樣的人物放在瞭如故身邊,爲了這個女兒,她當真是用心良苦。
靖王想到,當年鳳越把女兒送來北朝,由於他對府中事務的不理不問,竟讓女兒流落民間,差點丟了性命,就覺得愧疚。
“那時北皇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皇子,他的母妃只是一個宮女,沒有地位,所有人都不會認爲他會成爲皇上,對他各種冷落。所以對他並不關注,後來只知道他在落難時,我偷了野菜糰子給他充飢,卻不知,那一個野菜糰子,就是一條人命。”
“一條人命?”
“是的,當年被綁走的人,除了皇上和我,還有我的兩個弟弟。我們被關在小黑屋裡,過了四天,餓得都快死了,後來總算找到一個機會逃了出來。正巧,我看見看守正在吃野菜糰子,就冒死去偷了一個。當時,我小弟弟已經餓得只剩一口氣,而你二叔也餓得不行了。可是隻有一個野菜糰子,如果四個人分的話,根本恢復不了什麼體力,於是我把野菜糰子給了皇上,讓他一個人吃掉,讓他一個人逃出去搬救兵。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出去了,還會不會回來。”
“那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但我三弟餓死了,而二弟也只剩了一口氣。”
“如果當年,爹把野菜糰子分給了小叔叔和二叔吃,小叔叔就不會餓死,是嗎?”
“或許是吧……就算不餓死,也未必能逃得掉,逃不掉,仍是死路一條。不曾發生過的事,誰知道呢?不過你二叔和小叔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好,小叔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二叔因爲小叔的死,惱了爹爹?”
靖王苦笑,何止是惱,從那以後,二弟再沒叫過他一聲大哥。
“北皇知不知道二叔和爹爹不和的事嗎?”
“他自然知道,正因爲這樣,他當上皇上以後,就把你二叔調離京城。”
如故明白了,在所有人眼中,那野菜糰子是父親對北皇的恩惠,卻不知,那野菜糰子是父親對北皇的忠心。
一個寧肯自己兄弟餓死,也要護主的人,又怎麼會做出私自出兵巴結越國的事?
何況二叔與父親決裂,又怎麼可能聽他的話調兵?
所以那件事只是二叔個人的事,與父親無關。
那些人只知道父親偷了野菜糰子救兒時的北皇,在他們眼中,那件事有損北皇的顏面,卻沒一個人去認真把當年的事查清楚來。
雲末不過二十歲,卻有這樣細密的心思,居然把這些已經封塵的往事,也瞭解得清清楚楚。
並在這關鍵的時候,立刻做出這樣看似兇險的大膽決定,在所有人眼中的毒野菜糰子,其實是父親的護身符。
如故一直覺得雲末不簡單,但僅因爲覺得他太聰明。
但經過這件事,才真正意識到雲末的價值。
“爹,女兒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娘還活着嗎?”
靖王一直擔心如故會問起,她母親的事,好在如故醒來後,對母親的事半字不提。
但他一直沒能安心,現在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爲什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還活着,是嗎?”如故不答反問。
“是。”
他已經對不起她母親,如果再騙她說,她娘死了的話,他過不了良心的那一關。
“我娘就是越皇,是嗎?”她已經在老嫗口中得知了真相,這麼問,過不是想知道父親對她和母親的態度。
靖王臉色微微一變,漸漸地發白,最後沉默下去。
車裡靜了下來,只聽見車輪輾過石子路面的聲音。
良久,靖王才慢慢開口。
“臨安,這一切都是爲父造的孽,我對不起你娘,你的命,是你娘用失去一輩子的自由換來的。你娘如今處境是身不由己,你別怪你娘。你要怪,就怪我這個無用的爹吧。”
如故握住父親手,“爹還愛我娘嗎?”
靖王的眼,慢慢地溼了。
鳳真是他的結髮妻子,卻得死死捂着,不能被世人所知。
他見着自己的結髮妻子,卻只能裝作陌路,以君臣之禮相見。
爲了讓鳳真安然活着,只能娶她的親姐姐鳳瑤。
明知他娶了鳳瑤,鳳真會痛不欲生,卻也只能狠心忍着,假裝不知道。
當年,他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以征戰爲名,遠遠地逃離。
結果弄丟了他和她的女兒。
好不容易把女兒找了回來,他再不敢離開。
因爲他知道,如果女兒真的沒了,他和鳳真之間就真的什麼也沒了。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活的有多痛苦。
不管他活的有多痛苦,只要知道她在越國好好地活着,他也就滿足了。
如故以前一直以爲自己是沒有爹痛,沒娘愛的。
現在這個結果,她滿足了。
靖王輕嘆了口氣,“雲末說,你以前的小丈夫給你起了個名字叫如故。但我聽見這個名字,心裡就難受。後來你醒後,也不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個名字,反而喜歡叫臨安,我也就由着你了。現在想來,如故這個名字,起的真好。”
如故輕‘嗯’了一聲,“我以後就叫如故。”
回到靖王府,如故也不避忌父親,開口問門房,“雲末有沒有回來?”
“雲公子給管家帶了信,就離開了。”
“他去了哪裡?”
“說回臨安府去了。”
如故默然,雲末的心思真細膩得讓人無可挑剔。
她想在這世上站穩腳,除了自身的能力,還得靠各種的勢力支撐,而她的父親靖王就是最近的一座靠山。
只是這些年,靖王看見她,就會想到妻子越真,痛苦得不能面對她,而如臨安害怕冒牌的身份穿幫,所以也不敢和靖王親近,於是這對父女這些年並不親近。
雲末知道靖王劫後重生,一定不想如故這麼快離開,這是他們父女倆重修和好的最好機會。
但她不喜歡靖王府,如果他等在這裡,她一定會隨他一起回臨安府,所以乾脆一個人先走,讓她不留也得留。
剛進二門,就聽下人傳話,說老太太在哭得死去活來。
靖王眉頭微微一皺,向正屋而去。
如故對這個老太太實在沒有好感,本不想理會,但擔心父親,仍是跟了過去。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老太太哭喊着二叔的名字,“國良啊,我苦命可憐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
如故皺眉,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老太太。
靖王急步過去,扶住母親,“娘,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別傷了身子。”
老太太了見了靖王,一把把他攥住,哭得更兇,“你是怎麼當的哥哥,讓自己兄弟被人白白殺了不成?聽說他的頭還掛在婉城的城頭上。”
靖王不語。
老太太又罵,“你這個沒出息的,當年眼睜睜地看着餓死一個,現在連這個也保不住,你這個做大哥的,以後有什麼臉去見你地下的爹,拿什麼臉去見葉家的列祖列宗?”
靖王臉頰微微扭曲,雙手慢慢攥成拳。
如故冷笑了一聲,“我爹差點被北皇砍了,這才從大牢裡出來,晦氣都還沒去,老太太這是想把我爹也哭死嗎?”
老太太哭聲頓了一下,回頭看見杵在一邊的如故,這火就大了,指了如故罵,“你二叔死無全屍,難以瞑目,你卻在這裡說什麼鬼話咒你爹?”
靖王眉頭慢慢擰緊。
如故冷道:“不是我咒爹爹,而是北皇放爹爹回來的時候,發了話,二叔擅自帶兵出征,導致二萬人馬有去無回的事,就此揭過,不許再提,奶奶口口聲聲一個可憐,一個死不瞑目,難道說二叔是對的,北皇錯了?”
老太太愕住。
素錦跳了上來,“什麼擅自帶兵出征,什麼二萬人馬有去無回?你平時怎麼瘋沒關係,這種事,也能亂說的?”
“看來你們還不知道,二叔帶兵出征婉城屠殺了上萬婉城百姓,是沒經過北皇同意的。爲了這事,差點誅連整個葉家。北皇顧着父親這些年的忠心,纔沒再追究。”
老太太怒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瘋言瘋語,詆譭你二叔,當真以爲你爹寵着你,葉家就沒了規矩?”
如故冷笑,“葉家的規矩是葉家的事,但二叔的事,朝中上下沒有人不知道。二叔罪不可赦,老太太這樣哭哭啼啼地爲二叔討公道,難道是想讓整個葉家爲犯了死罪的二叔陪葬,才覺得心裡舒坦?”
素錦氣青了臉,道:“奶奶,你別聽她胡說。”
葉國良雖然和兄長的關係不好,但對素錦這個侄兒卻是極爲寵愛,在外面見到什麼稀奇玩意,都會買下來,託人送進京給她,也不時會接素錦過去住上一陣子,所以素錦和葉國良的感情極好。
老太太覺得如故的話特別刺耳,每一句話都扎得她心尖子痛,但見靖王一聲不哼,隱隱也感覺到不對勁,拉住靖王的衣裳,“臨安那死丫頭說的是真的?”
“是。”靖王吸了吸鼻子,葉國良死,他不是不難過,但葉國良的所作所爲,又確實可恨該死。
老太太呆了。
“如果娘還想兒子能活命,葉家二百來口人,不被牽連,以後再不要把國良掛在嘴邊。”靖王雖然孝順,但知道自己母親是怎麼樣的人,有些話得說。
“不可能,國良不可能平白去屠城。”
“老太太如果覺得不可能,可以親自去婉城看看,對了婉城現在已經是一座死城。”如故實在沒有哄這無理老太太的耐心。
只想把這事儘快解決了,早點回房休息。
“你胡說,二叔一定是冤枉的。”雖然靖王已經承認,但素錦仍無法接受。
“閉嘴。”靖王厲聲喝止。
素錦嚇了一跳,但實在接受不了最疼愛她的二叔就這麼死了,哭着道:“我知道爹爹不喜歡二叔,所以二叔死了,爹纔會不理不顧,不去爲二叔報仇。”
說完,又指了如故,“二叔一直不喜歡你,所你記恨在心裡,所以才故意說那些話來陷害二叔,是不是?”
如故鄙視地‘嗤’了一聲,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靖王氣得臉發青,一揚手,重重地摑在素錦臉上,“給我滾回房去,如果再讓我聽見你胡言亂語半句,我就一刀宰了你,你自個去下頭問問你二叔,他都幹了些什麼蠢事。”
葉國良死了,靖王心裡也不好受,但這種話傳到皇上耳中,他們葉家真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
這一巴掌打懵了素錦,也震住了老太太。
鎮南王略壓了壓怒氣,“娘,我今天身體有些不適,先去休息了。”
如故也象徵性地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老太太瞪着如故後背,怒火幾乎要把她的後背灼出兩個洞,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
對素錦道:“你也回去吧,別再惹你爹生氣。”
“奶奶,難道二叔……”素錦沒想到老太太就這麼算了。
“住口。”老太太冷下了臉,她雖然心痛二兒子之死,但大兒子的爲人,她不是不瞭解。
雖然二兒子對長子各種不滿,但長子也是盡力忍讓,能避就避。
既然剛纔說得出那些話,可見二子真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最重要的是,二兒子已經死了,她不能爲了已經死了的人跟北皇擰着幹,把葉家全家送上斷頭臺。
素錦見老太太不再出頭,母親又不在,也不敢再提着勁鬧,只得暫時忍了氣,先回房去,等着母親回來,再做打算。
如故從老太太屋裡出來,快步追上父親,“有一件事,女兒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事?”靖王心裡煩躁,但看着如故那張與虞真隱約相似的臉,心裡略好受了些。
如故看向左右,確認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說話,小聲道:“二叔死的時候,女兒在場。”
靖王怔了一下。
如故被劫持的事,他是知道的,而且也派了大隊的人出去尋找,但他派出去的人,都無功而返。
直到後來傳出,如故被殤王劫持的消息。
靖王想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在匪人手中,很難不受凌辱。
怕如故難堪,對如故在匪人中的情況不敢多問。
聽她主動提起,而且還是關於二弟的事,立刻凝了神。
“他們在二叔身上找到了一封信。”
“什麼信?”
“是請求二叔出兵協助越軍攻打婉城的求助信。”
“你二孃寫的?”
“爹爹知道?”如故有些意外。
靖王嘴角抽出一絲寒意,過了會兒才道:“你爹還沒老糊塗。”
“爹爹打算怎麼辦?”
“如故,你暫且當不知道這件事。”
“爲什麼?”如故睜大了眼,鳳瑤造這麼大的孽,難道父親也能當睜眼瞎?
“爲了你娘。”
如故的臉冷了下來,“難道我娘幹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爹爹也縱容?”
越軍屠殺婉城百姓的時候,如故對越國已經沒有了好感。
哪怕越皇是她的親孃。
“不是你娘做的。”靖王突然抓如故,“不要這麼說你娘,那些不是她做的。”
“她是越皇。”
“不錯,她確實是越皇,但現在只是有名無實的越皇。正因爲她有名無實,才把身邊最好的給了你。”
“雲末?”如故微微一怔。
靖王輕點了點頭,“不僅僅是雲末,還有止燁,容瑾,玉玄,小開,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世人想求而不可求的人,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們的用處,就會明白你孃的一番苦心。”
錢小開一下能拿出近二億的金子,這樣的家世就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而水族,掌控着所有水路營運,這樣的勢力任誰都會忌憚幾分。
容瑾絕世的醫術,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是一等一的搶手人物。
雲末……先不說遁術師的身份,就光是他的聰明才智,就絕不能讓人小看。
至於小孤,她看不透。
但不管他是什麼來頭,能和這樣的四個人站在一條線上,他就絕對有能站在萬人之上的本事。
母親把這樣的一些人放在她身邊,真的只爲了給她添加陽氣?
這未免太大才小用。
“現在越國的皇權在誰的手中。”
“國師。”
“爲什麼皇權會在國師手中?”
“當年你皇外祖母病危,藥石無效,後來國師用一樣東西治好了你外祖母,國師說那東西還有一個神奇的妙用。”
“什麼神奇妙用?”
“可以提煉出不死藥。”
“外祖母會相信這樣的蠢話?”
越是坐在高位上的人,越是怕死,越是想長生不老。
正因爲這樣,就總有人用不死仙丹這種愚弄人心的謊言來迷惑人,以此來滿足自己的野心。
“當然信,因爲國師是一名藥師,他煉丹術高到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級別的藥師。”
藥師……
如故眉頭慢慢擰緊。
影子的卷冊上有說,藥師的內力和煉丹是相互相補的。
只有內力達到了一定程度,纔可能進階下一級。
所以,能成爲高級藥師的人,必定有深厚的內力。
三級丹師的內力就足以傲視羣雄。
照這麼看,那個國師當真是深不可測。
“他們找的是什麼東西?”
“靈獸的元丹。”靖王想起許多年前的一樁往事,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難道婉城有靈獸?”婉城貧窮,離越國又遠,除了這個理由,如故想不出越國爲什麼要山長水遠地派兵來攻打婉城。
“前一陣子,確實傳言婉城有靈獸出沒。”
如故眉頭慢慢擰緊,“難道我娘就任他們胡作非爲?”
“如果不是有你娘還能勉強牽制國師,越國只怕早就易主了。”
如故眸色微微一黯。
“這些話,我本來打算再過兩年再告訴你,但……現在世事動盪……還是早些告訴你的好。”
“那當年鳳承武血洗豐城,又是爲了什麼?”
靖王臉色突然大變,飛快看向女兒,“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如故搖頭,“只是這次被劫持,無意中聽人說起鳳親王當年屠了豐城所有人。”雲末說過,她記起的事,還是暫時當不記得的好。
靖王鬆了口氣,“具體爲什麼,我也清楚,不過這件事,你不要再問,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如故沉默下去。
小郎背後揹負着什麼樣的秘密?
“爹爲什麼說,什麼也不做,是爲了我娘?”
“國師背後有一股強大到,我們現在還不能抵抗的勢力。你娘現在雖然可以勉強牽制國師,但如果她打破了現在的狀態,國師身後的強大勢力就會不惜一切地卷襲而來,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但一味忍讓,豈不是更助長他們的惡勢力?”
“如故,我們不是忍讓,我們是在等。”
“等什麼?”
“等一個人回來,只有那個人回來了,我們纔可以與那惡勢力全力一拼。”
“什麼人?”
“別問了,你已經知道的太多。爹今天說的這些話,以後不會再說,你也不能再問,更不能說給別人聽。”
“女兒知道輕重。”
靖王摸了摸如故的頭,“你這次回來,真像變了個人,懂事了。”
“爹喜歡哪樣的我?”
“現在很好。”
如故微微一笑。
“好了,天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以後別在胡鬧。”
如故扁嘴,玩一次離家出走,欠了一屁股的債,哪裡還敢胡鬧。
送走父親,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把剛纔老太太那裡的事,又再回想了遍。
越想越覺得蹊蹺。
自從野菜糰子事件後,二叔對父親就一直心存恨意。
又怎麼可能對素錦那麼好?
而素錦雖然自以爲是,但也沒理由爲了死了的二叔,那樣不顧一切地胡說八道,甚至衝撞父親。
素錦今天的表現太不正常。
難道素錦和二叔之間有什麼?
又或者是鳳瑤和二叔之間有什麼?
不管哪一樣,都是不管在哪個年代,都絕不允許的禁忌。
如故打了個冷顫。
第二天,天剛亮,就被人推醒,睜開眼睛,竟是金順兒。
金順兒道:“雲公子來接郡主回府了,郡主趕緊起來吧。”
雲末來了?
經過父親的這件事,如故知道,神算會必須去。
可是,她這算數水平,就算是趕鴨子上轎去了神算會,也拿不回第一名,到時一樣交不了差。
只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可以應付北皇,又可以不去神算會。
她對神算會和北皇都不熟悉,不可能想出兩全齊美的辦法,但云末對兩邊都熟,或許他能想出什麼對策。
雲末說過,他們可以互利,那麼雲末利用她的身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也就得給她辦事。
如故一骨碌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整齊,把丫頭備好的早飯風捲殘雲地吃掉,飛奔出門。
剛出院子,從假山縫隙裡看見素錦氣勢洶洶地趕來,不由地樂了。
昨天素錦想爲二叔出頭,捱了一巴掌,窩了一肚子的氣,但父親在府裡,她不敢來鬧,生生地忍着,這一晚上,恐怕已經憋出了內傷,就等着父親去早朝,然後來找她算賬。
雲末一早來接她,就是讓她避開素錦耍潑?
她雖然不怕素錦,但跟她吵一架,打她兩巴掌,除了浪費時間,沒半點意思,到不如讓素錦撲個空,憋着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憋死她來得有趣。
如故走快幾步,轉到素錦看不到她的地方停了下來,看着素錦衝氣她的院子,接着就聽見素錦氣得罵街摔東西的聲音,如故心滿意足地笑了,不急不慢地出府爬上等在門口的馬車。
雲末仍和平時一樣,拿着本書安靜地邊看邊等她,見她滿眼笑意,收了書,“把素錦氣着了,就這麼開心?”
“你卡着這個點來接我,不就是爲了讓我開心的?”
他笑了一笑,不否認,她昨晚留在靖王府,不可能不和素錦發生衝突,有靖王在,素錦不敢發作,但一定會在靖王離開後去找如故的麻煩。
按如故的性子,就算揍人家一頓,也出不了氣,倒不如玩點小手段,讓她得個開心。
如故一屁股坐到他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袖,“這點小事,你都能想着爲我做,不如爲我做點大事?”
“什麼大事?”
“幫我想個辦法,不去神算會,又可以不得罪北皇的辦法。”
“聽說今年的神算會的頭等獎是一塊三生石。”
“三生石!”如故怔了一下,見雲末一本正經,不像開玩笑。
她的記憶雖然恢復了不少,但最關鍵的地方始終卡着,更重要的是,影子說,可以通過三生石看見自己最親的人的人生。
找到三生石,是不是可以通過三生石,大開金手指,改變目前這種讓人鬱悶的處境?
問題是,算數能力不怎麼樣的她,要怎麼樣才能取得神算會上的那塊三生石碎片?
再看雲末,後者已經繼續看自己的書,沒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雲末太過聰明,去套他的話,結果只能是,從他嘴裡沒問出一句有用的話,而自己的底牌卻全不知不覺得交給了他。
所以,對着這樣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
回到臨安府,金順兒冷不丁看見如故的大黑臉,怔了半天才認出人來,慌亂叫了小丫頭備水給她沐浴。
如故打發了金順兒出去,把小雪猴從三生鐲裡召喚出來。
小雪猴喜歡水,舒服地仰躺在水面上游來游去。
如故拉着它的尾巴,把它拽過來。
“世上有多少塊三生石?”
“人界就一塊。”
小雪猴是三生秘境裡的靈氣所化,對三生石的瞭解是天生的。
“這塊三生石的主人真的是魔君雲溟?”
“是啊。”
“那你知道不知道,這塊三生石碎成了多少塊?”
“不知道。”小雪猴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白癡,“你該不會想收集三生石吧?”
“不可以嗎?”
“做白日夢呢?”肉丸子看如故像看怪物。
魔君是爲了保護他的孩兒,才毀掉三生石,如果這麼容易收集,雲溟也不用多此一舉。
“當收集愛好,收多少是多少,難道也不行?”
“……”
“如果附近有三生石,你能不能感覺到?”
小雪猴鄙視地看了如故一眼,就知道這個壞女人不會好心放它出來玩水,果然是別有用心,扭轉頭當沒聽見,不理。
如故把小雪猴丟出浴桶,“我還以爲靈獸多少是有點本事的,原來也就是一隻除了吃喝耍潑,什麼也不會的蠢猴子。”
小雪猴最受不了別人的激降法,憤憤地爬了回來,從桶沿上跳進水裡,濺了如故一臉的水,“你自己蠢就以爲別人跟你一樣蠢。我雖然只是這塊三生石裡的靈氣所化,但所有三生石的靈氣都是一樣的,如果附近有和我同樣的靈氣,我當然能感覺到。”
如故抓住肉丸的長尾巴,不許它遊開,“那你感覺一下,這附近有沒有三生石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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