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想到這裡,纔想起,止燁說玉玄和小開帶人去盯夏老太婆了,可是一直沒提過雲末和容瑾,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這一整天又去了哪裡。
馬車停下,如故攜了寒香下車。
發現她們已經不在海邊,而是在一處山崖下。
如故把寒香留給無顏,又讓三菊和四菊保護他們,她自己則帶了一梅和二蘭跟着止燁潛進林子。
止燁帶着她很快找到潛伏在暗處的小開。
小開看見如故,臉色就是一僵。
如故堆了個笑臉,伸着爪子就要往他身上摸。
小開瞪着她的手,變了臉色。
止燁忙把如故的爪子抓住,“現在摸不得。”
如果小開這時候被她摸吐了,可就做不了正事了。
如故看他們這個架式也知道他們有正經事要做,哪能真的亂摸小開,衝小開擠了擠眼,“欠着。”
小開身子都僵了。
忙指了指前面樹藤,“門口就在樹藤後面,不過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麼回事?”
“負責打探拍賣場消息的人倒是剛剛回來了,但不見有鬼殿的人來跟老太婆接頭,會不會弄錯了?”
止燁微擰了濃眉,“裡面有幾個人?”
“就兩個。”
“雲末呢?”
“他們發現還有別的入口,去那邊守着了。”
“我進去看看,你盯着點。”止燁向樹藤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如故一把把他的衣袖拽住。
裡面只有兩個人,止燁不放在心上,把如故這個惹禍精和小開放一塊,他纔不放心,怕等他辦完事回來,這裡小開已經被如故弄成了一具屍體,拖了如故就往前走去。
繞過樹藤,果然看見有一處山洞,洞口極小,像狗洞,只夠一個人爬進去。
這樣的洞,到處都是,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山洞裡頭還有門戶。
止燁無聲地挑開門柵,拉着如故悄悄閃身進去。
洞裡點着燈,隱隱傳來人聲。
止燁吩咐如故呆在門口,自己一個人進洞。
如故拉住他,在他後背寫字,“我跟你一起進去,聽聽他們說什麼。”
止燁不想如故涉險,在她手心上寫道:“不行。乖乖在這裡等着,夏老太婆,我會交給你。”
如故接着寫,“你不帶上我,我就叫,讓你也聽不成。”
“真不該帶她進來。”止燁呲牙,“你想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都沒關係。”如故不喜歡被孤立的感覺,“只是想和你們一起。”
止燁看着如故可憐兮兮的小臉,“爲什麼?”
“不想一個人。”如故討好地笑笑,“帶上我,拜託了。”
止燁驀地想起七年前的一天,他被義父罰禁閉,在山頂上蹲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從山頂下來,心情很不好。
下了山仍賭氣不肯回去,爬到山口的一棵樹上睡覺,卻看見她一個人跑到山口,望着山裡哭,“哥哥,你快回來啊,如故不想一個人。”
他被她哭得心煩,拿了條小樹枝丟在她頭上,“喂,丫頭,要哭一邊哭去。”
小姑娘擡起頭來,抹了眼淚,“止燁哥哥,帶如故找哥哥吧。”
“不去。”他在山頂上蹲了一天,哪裡還願意再進山。
小姑娘望着他,眼圈微微泛紅,卻硬是沒再哭,果然老實走開,不過走的卻是進山的路。
山裡有狼,她一個姑娘進山,還不被狼叼去?
他皺了皺眉頭,揚聲問道:“喂,丫頭,你爲什麼非要進山?”
“如故害怕一個人。”
“小郎這時辰早該回去了。”
她聽了這話,反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哥哥沒回來,哥哥沒回來。”邁了腿就往山裡跑。
他把她抓了回來,抱着回村,才知道,小郎在山裡出了事,她說什麼也不肯相信那具屍骨是小郎,非要說小郎還沒回來,所以才獨自跑進山找小郎。
當晚,她也被擄去,失去蹤影。
那一晚後,死亡迅速籠罩了麻婆村,義父和父母被人殺死,他再一次成了孤兒。
止燁想到這裡,心猛地一抽,心軟軟地塌下去一塊,握了她的手,“你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嗯。”如故不知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他一陣心疼,把她的手握得極緊,“帶你進去可以,但凡事得聽我的。”
如故立刻點頭。
靠近裡面石屋,聽見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當年玉瓊小賤人死都不肯說出寒香的娘在哪兒,有了這玉佩,就一定能找到。一個寒香已經賣了二十億金,如果再找到其他鮫人,我們就發達了。”
“怎麼找?”別一個男人聲音傳來。
“你去找到這塊玉佩的另一半。”
“找它幹什麼?”
“這半邊玉佩是在寒香身上得來的。玉佩被人分成兩半,一定是用作日後相認的。既然寒香身上有一半,那麼帶着另一半玉佩的人,一定是她至親之人。可能是兄弟,也可能是姐妹,當然也可能就在她娘身上。不管是她什麼人,只要是她至親之人,一定是鮫人,就算半人半妖,體內也一定有寶珠。”
“你老婆子可真是人老心明白。”那人大喜,“都這半天了,錢怎麼還不送來,該不會是獨吞跑了?”
夏老太婆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他們還指着我做下一擔買賣,不敢不來。”
“那是,除了您老人家,還有誰能找到鮫人。”
夏老太婆得意地笑了。
如故冷哼了一聲。
“誰在那裡?”裡面兩人吃了一驚,警惕地向如故藏身之處看來。
如故拍着手掌慢慢走出,“好手段,我差點被你騙了。”
夏老太婆看清如故,吃了一驚,立刻向如故身後看去,不見有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夢該醒了。”
“老婦人不知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夏老太婆驚愕之後,立刻恢復了平靜。
“寒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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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已經拜託鄉親,送她出海了。”
如故冷笑,還裝,“不知夏婆婆拜託的是哪個鄉親?”
“爲了保證寒香姑娘的安全,老婦人不能告訴姑娘。”
“是送去了拍賣場吧?”
夏老太婆之前就沒指望能瞞住如故,只是沒想到她來的這麼快,而且居然會找到她的密道。
臉色一變,厲聲道:“殺了她,趕緊走。”
她相信如故絕不會自己一個人前來。
乘同夥向如故動手的時候,迅速後退,動作快得哪裡像一個八旬的老婦人。
在那人動手的瞬間,藏在暗處的止燁已經一掌拍出,直接把那人拍飛,重重在撞在石壁上,五臟俱碎,轉眼就斷了氣。
“原來你就是鬼殿的人。”止燁面色凝重。
“小子,好眼光,可惜你太嫩了。”夏老太婆冷笑了一聲,手中柺杖快如閃電地向止燁胸口刺來,帶起一股凌厲的狂風。
止燁不但不避,反而挺身而上,一手向柺杖抓去,一手把如故往後輕輕一推,輕道:“快出去。”
夏老太婆出手帶起的風都颳得面頰像刀割一樣地痛,可見她那身功夫有多可怕。
這一剎,如故發現自己剛纔的推斷錯了,這個老太婆戰亂時不一定靠着出賣鮫人的消息生存,而是她自己應該就是一個兇殘的屠夫。
如故雖然身手不錯,但在這高手如雲的年代,她二十一世紀的那些打鬥本事實在擺不上臺面,留在這裡反而會成爲止燁的拖累,不如出去搬救兵。
不等止燁吩咐,往洞口拔腿就跑,只恨不得能多長出兩條腿。
夏老太婆怪笑,“真是個薄情寡意的丫頭,一有事立刻把情郎給丟了,自個逃生。”
如故邊跑邊道:“臭老太婆,你用不着說話來氣他分心,我這是識事務,不拖他後退。他才能全心收拾你。”
止燁好氣又好笑,這丫頭逃命還能有心思和人鬥嘴。
“可惜你註定得留在這兒,給他拖後腿。”夏老太婆怪腔怪調。
如故暗叫了一聲不好,一塊石塊從天而降,堵住她的去路,就算小開他們在外面聽見動靜,來撬開這塊石板,也得費不少功夫。
如果止燁打不過這個老太婆,她和止燁可就要掛在這裡了。
如故很快發現,顯然自己低估了止燁。
沒幾個回合,夏老太婆就被止燁逼得沒有了還手之力。
這時,山洞的另一頭傳來開門聲,接着看見雲末和玉玄的身影出現在前面石屋的臺階上。
一個止燁,夏老太婆已經對付不了,再來一個玉玄,她只有死得更快的份。
如故忙向玉玄招手,“玉美人快來砍了這惡婆子。”
玉玄立刻握着大刀向這邊躍來。
夏老太婆猛地瞪向如故,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刮,突然不理會止燁向她肩膀抓落的一抓,奮力把手中柺杖向如故擲去。
這一招,夏老太婆用了全力,如果砸在如故身上,非死既傷。
房間又小,如故根本沒有地方可以避讓,只能硬接,可是她現在的內力實在太弱,哪能和鬼殿高手相拼,不管她出不出手,都會傷在杖下。
止燁忙抽回手,向柺杖擊去,硬生生地把飛向如故的柺杖拍開。
夏老太婆乘着這瞬間的空隙,不但不逃,反而向止燁撲來。
一塊石壁在她身後迅速落下,把玉玄和雲末攔在了石壁外,而他們三個被囚在了一個很小的空間裡。
接着她的身體像吹氣球一樣膨脹。
如故立刻想到一種極端的殺人方式,自爆。
那些殺手,用特殊的方法在身體裡儲存火藥,然後引煤爆自己,與人同歸於盡,就算你搶在爆炸前把他殺死,仍然阻止不了他身體的爆炸。
只要在她的殺傷範圍內,用這樣的方式殺人,萬無一失。
這狹窄的空間,夏老太婆離她只有半步距離。
這時聽見玉玄粗聲粗氣的嗓門隔着石牆傳來,“小魔頭,在老子把門打開之前,你要自個加油。”
如故看着身體迅速膨脹的夏老太婆,彷彿已經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鬱悶叫道:“這種時候叫我怎麼加油?”
突然手腕一緊,被止燁一把拽了過雲,他,把她緊抱在懷裡,壓在石壁上,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完全覆蓋。
如故的臉緊貼在他結實的胸脯上,聽見他有力沉穩的心跳聲,看不見他身後情形,只聽見‘嘭’地一聲,震得她頭昏目眩,耳膜‘嗡嗡’作響,接着聞到一股火藥炸開的味道。
按以前的經驗,這樣的爆炸程度足以把一頭像炸得粉身碎骨。
她被震得渾身像要散架一樣地痛,卻沒有任何真正的傷處,可見所有的衝擊力全被護着她的止燁擋住,那麼止燁……
如故後背升起一股寒意,擡頭向止燁的臉看去,只見他正着低頭凝看着她,心裡一喜,他居然還活着,沒有被炸得四分五裂。
笑意剛在嘴角漾開,一滴水珠落在她臉頰上,繼而看清他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
如故心頭猛地一緊,笑意在嘴角僵住,飛快地伸手往他後背摸去,入手一片溼濡。
手不自禁地微微發抖,慢慢縮回來,掌心一片血紅。
腦子‘嗡’地一下,心直接墜入無底的深淵。
“別怕,我沒事。”止燁聲音虛弱得像是被風一吹就能散去,接着他身子一沉,重重地壓在她肩膀上,昏迷過去。
如故只覺得心臟死死地堵在了嗓子眼上。
她在二十一世紀時,受過大大小小的傷,沒有害怕過,只有蕭越死的那次,她害怕了。
而現在,這種極度的恐懼再次浮了上來。
“別嚇我,止燁,你別嚇我。”
她不知道他背後傷成什麼樣子,怕引起大出血,不敢亂動,緊緊扶着他的肩膀,慢慢滑坐下去,儘可能的不扯動他後背的傷。
他比她高了很多,這時又全無知覺,身體越加的沉重。
如故又不敢動作過大,坐下這簡單的動作,做起來卻無比的艱難,好不容易纔順着牆壁滑坐下去。
止燁雙目緊閉,一張慘的臉,嘴角溢出血,靠在她懷裡。
他總穿着黑色衣服,一身黑衣雖然被鮮血浸得透溼,看上去卻也不算太過嚇人。
但如故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他發現了夏老太婆自爆,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她,躲到離夏老太婆最遠的角落,保護好要害,就算受傷,也不會傷太過厲害。
可他卻爲了她,竟完全不顧自己,站在了離夏老太婆最近的地方,用自己的身體把她牢牢護住。
如故平時和他也算不上太好的交情,這一刻,心頭竟像撕裂一般地痛。
逼着哭腔報怨,“你傻的嗎?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先想辦法保住性命?我雖然我對你來說有用,但如果你死了,我再有用,也變得沒用了。”
她自然得不到他的迴應。
如故深吸了口氣,儘可能輕地令止燁趴在她腿上,向他背上看去。
後背衣裳被炸得稀爛,露出鮮血淋漓的後背。
如故輕輕挑開貼在他身上的破布,他寬厚的背部,沒有一塊好肉,森森見骨,脖邊的動脈也被炸裂,鮮血汩汩流下。
看清他的傷,如故整個都懵了。
後背的傷固然很重,但只要能設法包紮,吊住性命,出去後,還能想辦法救治。
可是動脈破裂,造成大出血,片刻間就會死人。
如故顫着手,飛快地壓住他頸部動脈,可是哪裡壓得住,鮮血不住從指縫中涌出。
從指縫裡淌開的血,轉眼間染紅了她的手,刺得她眼睛發花。
如故的心緊抽得發痛,只盼玉玄和雲末儘快打開石門。
如果能有人搭把手,或許她還能拼着給他縫合止血。
她的手死死地壓着他的傷口,不敢有絲毫放鬆,她一但放手,不會超出十五分鐘,他身上的血就會流空,神仙都救不回他了。
如故盯着紋絲不動的石門,心一點點地下沉,好像沉進了無底的深淵,絕望地徘徊。
把脣咬了又咬,卻也無法忍下眼底涌上來的淚,“止燁,你要撐住,只要撐住了,容瑾一定有辦法救你。”
如故看一眼止燁蒼白的俊顏,又焦急地看一眼前面石門,那門沒有半點動靜。
明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她卻覺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撐住啊。”淚糊了眼,看不清面前的門,也看不清懷中染血的俊顏。
懷中人像是聽見了她的聲音,微微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看見她臉龐上滾下一滴淚落在他的臉上,他想擡手去拭她臉上的淚,卻最終沒能把手擡起來。
他連說話都很吃力,卻裝出沒事一樣地笑一笑,但那笑還沒在嘴角牽起,就已經消失,“不要哭,我沒事。”
這樣的傷,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不會沒事,何況是懂醫的她。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她心裡更是酸楚,“我娘到底答應了你什麼,你可以連命都不要。”
他又笑了一下,“她答應了我些什麼,讓我想想……”他說出這話,卻引來一陣咳,抽動傷口,傷口涌出了更多的血。
身爲醫生,如故頭一回慌了神,俯低身子,在他耳邊叫道:“不管她答應你什麼,如果你死了,我就讓我娘什麼也不給你。如果你不想什麼也得不到,就不要再說話,不要再亂動,不要死……”
“如果我不死呢?”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身子一顫,半晌,才重新出得聲,“這是你說的。”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再之後就再沒了知覺。
他的身體完全地軟了下去,沉沉地壓在她腿上,壓得如故整顆心都冷了。
她不肯死心地壓住他的動脈,不過是讓血流得慢些,但血仍在不住地流失,這麼下去,止燁仍難逃失血過多而亡。
血染紅了她身上素衣,她甚至感覺到他生命的流失。
咬牙一咬,這樣看着他死去,倒不如賭一把。
空出一手,從懷裡取出她自制的救命工具。
有縫合傷口的針線,和一條兩頭穿着空心針的細管子。
將其中一頭針頭扎進自己的手臂上的血管,將另一頭扎進他的手臂血管。
把他的手臂微微擡高,能讓自己的血,從他的手臂流入他的體內。
她是O型血,只希望他不要是什麼特殊血型,和她的血衝突。
試着放開手壓着的動脈血管,進行縫合。
但在她放手的一剎那間,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剛纔被壓制住的血流突然間找到了出口,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止燁身體微微一顫,轉眼間沒了呼吸。
如故抱着沒了氣息止燁,面如死灰,腦中一片空白。
忽地聞到一股清幽的橘子花香,眼前飛過一隻小小的赤紅彩蝶。
彩蝶飛上止燁的傷口,撲騰着翅膀,不再離去。
如故望着那隻赤紅彩蝶,彷彿耳邊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這是什麼蝴蝶?”
另一個男孩子的聲音響起,“這叫赤血蝶,漂亮吧?”
女孩道:“可以給我嗎?”
“可以,不過給了你,你就是我的了。”
如故撫上自己額角。
止燁!
她記起了他,可是記起得的太晚……
她看着那隻赤血蝶,捂了嘴,淚不住地涌上來,卻哭不出聲。
橘子花香越加的濃郁,又有好些赤血蝶飛來,飄浮在身邊,如同一朵朵發着紅光的花瓣,輕輕拂上止燁的身體。
他不住淌出的血,竟漸漸地止住。
如故驚住,怔怔地看着成羣的赤血蝶輕柔地在止燁傷口上拂過,那些傷口在光暈下迅速癒合,轉眼間竟連傷疤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赤血蝶光成光暈消失在空中,那橘子花香也漸漸散去。
如故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向他背上摸去,剛纔還爛得見骨的後背竟完好如初,結實而光滑。
她大口地吸力,“這不是夢,不是夢。”
吞嚥了一下,又伸手向他脖子上拭去,拭去脖子上糊着的血跡,看見下面完好的肌膚。
如果不是他身上殘留的鮮血,她一定會認爲剛纔只是一個夢。
大着膽子,把手覆在他的頸側,指下有輕微的脈動。
如故整顆心都卡在了嗓子眼上,抖着手指,試着伸到止燁鼻子下。
微弱的氣息拂上她的手指。
“止燁。”如故胸口緊窒得透不過氣來,生怕這是幻覺。
把他翻轉過來,摸到他的心跳,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雖然她無法理解剛纔發生的一切,但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止燁活過來了。
石門嘩地一聲打開,濃煙翻卷而出,嗆得門外玉玄一陣咳。
玉玄捂着鼻子撲了進來。
石屋裡還有沒熄滅的火焰,濃煙滾滾,難以視物,急叫道:“止燁,小魔頭。”
如故聽見玉玄的聲音,精神一震,“玉玄……”吃力地擡起手,向他求助,手剛剛穿過濃煙,胳膊像灌了鉛一樣往下墜,怎麼也支撐不住,緩緩垂下。
站在門口的四兒忽地叫了聲,“魂魄。”
“什麼?”玉玄看見被鮮血染紅的小手,胸口像被鐵錘狠狠地捶了一記,臉色陡然慘變,急步上前,抓住如故的那隻手,急聲叫道:“別走。”
雲末毀去石門機關,不會再被人關上石門,搶身進屋,揮袖掃開石屋中沒能散去的煙,露出一身是血的如故,以及被她緊抱在懷裡人事不知的止燁,心臟猛地抽緊,三步並兩步地上來,蹲下身,把了下止燁的脈搏,止燁的脈搏雖然微弱,但無大礙,鬆了口氣。
玉玄抓着如故的手還沒放開,看着雲末的動作,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鬼魂是抓不住的,那麼他抓在手中的是……
湊上前,看看半邊臉沾着血污的如故,又看看她抱着止燁,視線仍轉回如故臉上,這張髒得不成樣子的臉雖然沒有血色,但絕對不是死人的臉,愣道:“你沒死?”
“你丫才死了。”如故懷抱止燁,如同當年抱着將死的蕭越,最怕聽見的就是‘死’字,聽玉玄開口就是‘死’字,恨不得把他一巴掌拍死,哪裡還有好口氣。
還能罵人,看來真沒死,回頭瞪四兒,“你不是說她是魂魄嗎?”
四兒仍是老實巴交的模樣,道:“我說的是夏老太婆的魂魄。”
玉玄愕住。
如故被玉玄拽得身體前傾,掙脫不出來,她怕擠壓到昏迷不醒的止燁,怒道:“你要拉着我到什麼時候?”
玉玄視線落在他緊抓着如故手腕的手上,臉即時臭了下去,狠狠地摔開如故的手,耳根子火辣辣的像抹了辣椒水,惱羞成怒,“誰,誰要抓着你了。我只是……只是擔心止燁……”
現在最擔心止燁的莫過於如故,她聽到‘止燁’二字,沒了和玉玄吵嘴的心思,“他怎麼樣?”
“沒事,帶他去找容瑾。”雲末向如故看去,“你有沒有傷到哪裡?”
“我沒傷到。”如故得了雲末的這句話,心定了下來。
雲末已經看清,她雖然一身的血,但衣裳完好,沒有破損,可見這些血,都不是她的,視線落在瞭如故和止燁還連在一起的輸血管子上。
如故淡定地撥下針頭,麻利地撕下一片衣角,把止燁手臂上的針頭孔綁住。
玉玄忙抱起止燁,一邊快步走開,一邊對四兒吼道:“下次說清楚來。”
四兒一臉無辜,弄不明白玉玄爲什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這有關係嗎?”
玉玄想到剛纔拽着如故的情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惱道:“當然有關係。”
四兒跟在玉玄身後摸了摸後腦勺,恍然大悟,“你該不會是擔心郡主吧?”
“誰……誰擔心那魔頭了?”玉玄被四兒一腳踩到痛腳上,立刻炸了毛,“喂,四兒,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啊?”
四兒老實道:“雲末讓我跟在郡主身邊,留意那些東西。”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玉玄越加怒不可遏,兇道:“盡看些沒用的,要你幹嘛?”
四兒覺得委屈,但睨了玉玄的怒臉一眼,沒吱聲。
他不出聲,玉玄一肚子氣沒地方出,重哼了一聲,道:“你到底要賴到什麼時候才肯滾回去?”
如故聽着玉玄二貨漸漸遠去的粗嗓門,徹底沒了語言,感覺雲末的視線一直停駐在她臉上,忙壓着自己手臂上的針頭孔,道:“夏老太婆自爆,止燁被震暈了。”
她不知道剛纔神奇的事情是怎麼回事,但直覺這樣詭異的事情傳出去,一定會給止燁帶來禍患。
所以閉口不提。
雲末掃了眼炸得零零碎碎的焦黑殘骸,輕點了點頭。
有人在這狹窄的空間自爆,如故能絲毫不損,只能是止燁用他的身體來護住她。
這樣的話,止燁就會受更重的傷,絕不可能只是震昏過去。
從如故那一身的血跡,也可以知道剛纔的情形是何等慘烈。
他又看向如故撥下的針頭。
如故默默地把輸液管收起,又拾起掉在地上的半邊玉佩,放進懷裡。
“你還好嗎?”雲末拂開她臉上溼濡濡的碎髮。
“我沒事,止燁他……”
“有容瑾在,他不會有事。”
如故放心了,扶着牆起身,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才發現腿早軟得站不起來。
雲末不顧她一身血污,把她打橫抱起,向門外走去。
“我只是……”如故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自己只是腿麻,而不是嚇得腿軟。
“你就不能安分嗎?”他聲音仍然溫和,但不掩責備的口氣。
“我都說了沒事了。”如故在二十一世紀時,幾次在生死邊緣上滾過,對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
雲末腳下停了停,轉頭向她看來,眼裡是如故從來不曾見過的慍怒。
之前是太沙島,而這次又近距離地去接觸鬼殿的人。
雖然明知止燁會保她安全,但在石門落下的瞬間,他仍止不住的擔心。
如故被他看得心虛,慢慢垂下了頭。
“你們的事,做完了嗎?”如故一想到,他們做什麼事,都把她撇在一邊就憋屈,但她不過是半路回到這身份的遊魂,沒有資格要求他們什麼事都向她彙報。
他輕‘嗯’了一聲。
鬼殿的人在古井裡埋下了三生石碎片,就一定在石海村設置了據點。
只是鬼殿的人太狡猾,他們明知道他們的據點就在石海村,卻查不出來。
他知道當年鬼殿靠着這片海域吸收資金,所以這片海域一定有人和鬼殿來往。
只要找出石海村裡的這個人,就能查到鬼殿的據點。
爲了引出鬼殿的線人,小開才安排了這場拍賣會。
正因爲這場拍賣會,發現夏老太婆把寒香送去拍賣場。
如果沒有強大後盾的人,絕不敢在公然收留了寒香後,又把寒香送去拍賣場。
她敢這麼做,一定有人在她身後,爲她安排好退路。
能有這能耐的人,只有鬼殿。
所以他們安靜地等着寒香被人拍下,夏太婆得了錢,必須把絕大部分的錢交給鬼殿的人,那麼他們就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鬼殿據點。
如故一個報不平,把計劃打破。
雖然小開佈下煙霧陣,但只能短時間地迷惑夏老太婆,卻騙不了暗處鬼殿據點的人。
鬼殿據點的人一但發現他們暴露了,立刻就會撤離。
守着夏老太婆,不過是想能捕捉到點蛛絲馬跡,再做打算。
現在夏老太婆自爆,這條線也就此斷去。
他們這趟計劃徹底失敗。
他和鬼殿的人交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計劃失敗固然會失望,卻並不會有更多的感覺。
他氣惱的是明明想把如故遠遠離開,不讓她涉及其中,她仍是捲了進來,還差點出事。
剛纔如果不是止燁以死相護,又或者不是止燁體骼與尋常的人不同,這會兒如故已經和夏老太婆一樣,成了一堆焦黑的殘渣碎骨。
那樣的結果,他光想想,都覺得後怕。
如故等了一陣,不見他說話,沒話找話,“我們府上要多一個人了。”
“嗯。”
“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嗯。”
“其實她是一個鮫人。”
“嗯。”
“你……生氣了?”
“你說呢?”
“你不會這麼小氣。”
“我還真這麼小氣。”
“……”
雲末一直抱着如故回了住處,吩咐三順備了浴水,才放下她,一聲不出地離開。
如故看着他的背影,意識到他這次真的氣的不輕,以爲他是在氣她壞了他們的好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扁了小嘴,看見剛剛被救下的寒香,出現在小拍賣場上,只要是有血氣的人,都不會置之不理。
如果他們不這樣事事瞞着她,她又怎麼會胡亂出頭,毀了他們的計劃?
如故惦記着止燁的傷,快速洗干將身上的血污,換過乾淨衣服就朝着止燁房間走去。
進了門,見容瑾正在給止燁蓋被子。
輕手輕腳上前,小聲問:“他怎麼樣?”
容瑾連眼角都不瞟她一眼,轉身出屋。
如故忙上前拽住他的袖子。
他冷眼瞥來,睨向被她拽着的衣袖,示意她放手。
如故拉着不放,堅持自己的問題,“他因我而傷,我有權知道他的情況?”
容瑾眉頭微微擰起,掃了她一眼,終於薄脣輕啓,“內臟俱損。”乾乾脆脆,沒一個多的字。
“會死嗎?”如故仍攥着他不放。
“不會。”他從她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
“如果遇上大動脈的血管破裂,你會怎麼辦?”
“先刺穴減緩流血,再護住心脈,然後縫合破裂的血管。”
如故怔了一下,他竟會縫合傷口。
“教我刺穴減緩流血的方法。”
他直接不理她了,摔開拽着他衣袖的小手,回了自己房間,順手關了門,把如故關在門外。
如故望着緊閉的房門,撇了撇嘴,這人還真是不近人情。
悻悻地回到止燁房中,見止燁嘴脣發乾,取出乾淨絲巾,在杯中沾了些水,輕輕抹在他脣上。
在牀邊坐下,摸了摸額角,低聲道:“以後不要做這種傻事,如果人個人要死一個,活下來的那個纔是最痛苦的,我寧肯是死了的那個。”
雲末站在門外,聽見她這句話,一雙眼黑得越加的深沉。
如故深吸了口氣,爲止燁掖好被角,看着他如同熟睡的英俊臉龐。
耳邊響着止燁先前問過的話,“你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心裡一陣痛楚,她真不記得了太多的事。
容瑾的藥童進來,“我要給止燁公子擦身子,郡主請回避。”
如故只得起身出去。
見寒香等在她房間外,取出從夏老太婆那裡撿來的半邊玉佩,遞給寒香,“這是你的,拿去吧。”
寒香接過玉佩,眼圈一紅,正想道謝,見無顏搖着扇子歪在門框上,視線落在寒香手中的玉佩上。
寒香忙把玉佩收進懷中。
無顏勾脣笑了一下,“越皇出遊常州,讓你過去看一看她,雲末說一會兒就動身,讓你快些收拾。”常州離石海村不過一天的路程。
“他爲什麼不自己來說?”
“他得安排這一大堆人馬的吃宿,所以只好讓我這個閒人來跑跑腿。”
如故皺眉,這當然不是理由,“止燁……”止燁傷重,這時候不適合趕路。
“止燁暫時留下,由容瑾和玉玄照看。”
如故沉默,母親這時候召見她,必定有事。
她做夢都想看一看爲了她,放棄自由,拼着一切把世上最好的全給她的母親。
但止燁爲了她才傷成這樣,她又怎麼可能在這時候丟下止燁離開?
玉玄抱着大刀搖搖晃晃地走來,一臉臭屁地瞥瞭如故一眼,“你還是趕緊走吧。”
“什麼?”如故微怔。
“你知道容瑾最看不得你的,你整天在這裡晃,壞了他的心情,萬一他手一抖,把藥弄錯了,吃苦頭的可就是止燁那小子。”
“啥?”如故無語,這是什麼謬論,能成爲頂級的醫生,能因爲看見她就心情不好到弄錯藥?
玉玄也知道自己胡謅的理由太過牽強,不自在地乾咳了一聲,道:“反正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該幹嘛幹嘛去。”說完轉身就走。
如故的臉直接黑了下去,這幫小兔崽子,就這麼嫌棄姐啊?
無顏‘哧’地一聲笑,“鳳兒,我們還是去看越皇吧,沒必要在這裡礙人眼。反正有容瑾在,止燁用不了多久,就活蹦亂跳了。”
“我們去見我娘,跟你一個外人有什麼關係?”
“我和郡主的關係……怎麼能是外人。”他挑了挑眉,媚眼一眨,“難道郡主忍心讓無顏孤零零地一個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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