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洛音凡早已察覺萬域海底通道出了問題,料定是九幽魔宮所爲,仙門大會各派內部空虛,動身前,他特地安排仙門加強了人間要道的放守,以防魔宮趁機來犯,縱出事也能最快得知。而最要緊的,還是當前的通道。洛音凡帶幾位掌門下到天池底查看,只見先前的堵塞物已被破壞盡,通道口依稀透出魔氣,大部分被阻隔在天然仙魔障之外。
仙魔障天成,說它脆弱,能阻隔千萬魔軍,說它堅固,法術高強的仍能闖過來。
閔雲中道:“必須儘快修復,耽擱不得。”
洛音凡道:“前日我與幾位掌門特地去了落霞山,取得五彩石一塊,如今有神之息壤,正可修補,從此永絕後患。”
他早有修補通道的意思,這才設計奪息壤,閔雲中原是知情的,聽說五彩石也順利取回,不由喜悅:“還等什麼,這便去吧!”
“有些不妙!”旁邊藍老掌教仔細查看洞內情形,忽然搖頭道,“地火之氣上涌,萬域海水似有倒灌之勢,欲魔心雖退,畢竟不甘,恐怕留了陷阱,下去修補定然危險。”
重紫立即望洛音凡。
不出所料,洛音凡道:“我下去一趟。”
“師父!”
“我與你同去,有個照應,”閔雲中斷然道,“這洞口,有勞藍掌教派弟子守護,出不得意外。”
藍老掌教勸說不回,無奈答應:“仙尊放心,我親自帶人守着。”.
仙門大會召開在即,各大門派掌教與弟子陸續趕來,南華虞度、青華卓耀並崑崙玉虛子等人也到了。
意外的是,九幽魔宮非但未進攻南華,甚至連半點動靜也無,只派四大護法闖通道的行爲,令衆人百思不得其解,嚴格地說來,此番行動九幽並未撈到什麼好處,花這麼多年時間破壞通道,難道就是爲了給仙門添點亂?
不過衆人目前最關心的,還是通道下的洛音凡與閔雲中,虞度與卓耀等幾位掌門商量一番,也決定進去幫忙。
聽說虞度等人也去了,重紫這才放心了些,整整七日,她都坐在天池畔的雪松下,遠遠望着不肯離開,秦珂來勸過他兩次,後來也就只看不勸了。
仙界秩序顛倒,白雪融化,松枝呈現出一片墨綠,這些變化令重紫恍惚,簡直就像過了七年。
“重紫。”有人在身後輕聲喚她。
重紫遲鈍地轉臉看,半晌才認出來人,不由意外,起身作禮:“雲仙子。”
卓雲姬換了身粉色衣衫,笑若蓮花:“別擔心,他不會出事。”
許久未見洛音凡的消息,重紫原就心煩,聽到這聲“他”,竟莫名升起怒意,輕哼:“是麼。”
卓雲姬微微蹙眉。
察覺不對,重紫冷汗出來,忙展顏道:“雲仙子莫怪,我只是有些害怕,失了分寸。”
卓雲姬點頭,安慰兩句就走了。
無緣無故失禮,幸虧她脾氣好,重紫鬆了口氣,目送卓雲姬離去,擡手拈過鬆枝,暗暗納悶。
方纔她真被自己嚇到了,那陌生的冷笑聽得人毛骨悚然,彷彿不受控制就從鼻子裡哼出來,明明自己往常很能自制的,誰知最近突然性情大變,浮躁無比,一絲情緒都藏不住,是太擔心師父的緣故吧?
她兀自驚疑,忽然一聲巨響自耳畔炸開,天池水面捲起無數旋渦。
出了什麼事?
重紫變色,發瘋似地奔往池中心。
遭遇鉅變,地力釋放,守護通道口的藍老掌教與衆弟子都被逼退了出來,停在天池上空,旁邊還站着許多人,虞度、閔雲中、卓耀……都是先前一同下去協助修補通道的掌門與仙尊。
這麼多人,卻無一個開口說話的。
重紫只管在人羣中尋找,半晌煞白了臉,拉住秦珂:“怎麼回事?”
秦珂不答,面色也很難看。
胸中好象有什麼東西裂開了,重紫失神道:“掌教都出來了,閔仙尊也出來了,我師父呢?他是不是早就出來,去外頭了?”
秦珂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安慰:“你先別急,或許……”
重紫忽然推開他:“我要下去看!”
就在她要往下跳的時候,天池裡又是一聲巨響,池水四濺,一道白影自水裡緩緩升起,渾身溼透,卻無半絲狼狽之態。
瞬間,四周熱浪退卻,冷意瀰漫。
日光極速消失,頭頂重新布上厚厚的陰雲,須臾,漫天雪花飄飄灑灑下來,似垂落的簾子。
熟悉的人影獨立雪簾那一邊,映着白雪越發莊嚴。
重紫傻傻地望着他,身旁驚喜的人們,剎那間都自動後退,成爲了背景,耳朵裡聽不見聲音,眼裡看不見別人,終於,她不顧一切衝上去撲到他懷裡,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他知不知道,剛纔她多害怕!若他不在,她怎麼辦?
這不是做夢?重紫慌忙擡臉,擦乾眼淚,睜大眼睛確認——蒼白平靜的臉帶了幾絲疲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溫柔與慈愛。
重紫馬上又重新趴在他懷裡,又笑又哭。
當衆被徒弟這樣抱着,洛音凡既感動又尷尬,輕輕推她:“重兒?”
好象有粒種子在心裡生了根,蠢蠢欲動,似要發芽,重紫也說不清那種感覺,只知道留戀這懷抱,雙手死死抱住他不放,喃喃道:“師父。”
身板瘦了許多,形容憔悴,想是一直在爲他擔憂,洛音凡見狀也心軟了,拍了兩下她的背:“爲師好好的,哭什麼。”
二人本是師徒,方纔情形的確算得上生死一線間,情況特殊,衆人自然不會計較,樂得看笑話,惟有旁邊藍老掌教皺了下眉。
閔雲中難得也露出笑容,斥道:“這麼大了,也不怕丟臉,賴在師父身上做什麼,還不放手讓你師父過來!”
重紫回神,發現衆人都看着自己,立即漲紅了臉。
洛音凡輕咳,示意她放手:“通道已封,應是永固。”
他既安然出來,事情毫無疑問成功了,衆人早已料到結果,如今聽他親口證實,更放了心,紛紛道賀。
卓耀提議道:“仙門大會當前,尊者何不借它慶賀一番?”
洛音凡點頭:“理當如此。”
衆人撫掌大笑.
仙界秩序恢復,盛會在分香嶺舉行,美酒仙餚,參會者不下萬人,這次的仙門大會比以往幾屆都熱鬧,成功封堵了海底仙魔通道,永除仙界後患,是洛音凡等人苦心籌劃的結果,仙門上下無不稱頌,提壺放歌,彈琴獻舞,各展術法,盡情暢飲,當真是神仙之樂。
雪花飄灑,喜氣洋洋,寒冰雕成巨大餐桌與飾物,嵌着夜明珠的冰燈閃閃發光,照得分香嶺只有白天而無黑夜。
不知哪位玩性高漲起的頭,仙人們各顯神通,用冰變出自己的座位,蓮花、蘑菇、鯉魚……醒時繼續行樂痛飲,醉了就地臥冰榻。
數萬壺酒如水瀉,上用流霞,下用瓊香。
洛音凡這邊敬酒的人多,且都是有身份的人物,重紫不好意思夾在中間,悄悄移到下面燕真珠身旁,陪她喝了兩杯酒,又左右望:“姐姐,怎不見秦師兄?”
燕真珠笑指:“在那邊拼酒呢。”
重紫順着她的手看去,果然見秦珂與一位華服青年站在一處,重紫仔細瞧,發現那男人有些眼熟,立即想起來:“那不是卓少宮主嗎,我見過他一次的。”
燕真珠聞言將酒杯一擱,緊張:“你幾時認得他?他欺負你了?”
重紫奇怪:“這話怎麼說?我看他很是和氣呢。”
“和氣?”燕真珠張大嘴巴,半晌笑起來,“沒被他騙就好,我說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斷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她一邊說,一邊拿起片果子吃了:“你不知道?那可是仙界出了名的人物,各派有名的女弟子,一半着過他的道。”
重紫“啊”了聲:“我想起來了,他很怕那個叫織姬的。”
燕真珠道:“那是活該!他和你聞師叔一樣,碰巧都在二十九歲上得了仙骨,仗着好皮相,成日花言巧語,風流成性,當年他還曾向你師姐提過親呢。”
“師姐?哈,”重紫樂了,“師姐不喜歡這樣的人吧。”
“尊者不是沒答應麼,”燕真珠手一攤,“你師姐出事才幾年,他便娶了閔仙尊的侄孫女素秋,聽說開始感情還好,誰知有一日,這位少宮主不知聽到了什麼,突然與夫人大吵一架,之後就再沒進過她的房,再然後就這樣了。”
重紫驚訝:“閔仙尊那麼厲害,侄孫女受欺負,他就不管嗎?”
燕真珠本性大大咧咧的,加上喝得有點多,顧不了忌諱,看看四周,悄聲笑道:“管,怎麼管,閔仙尊再厲害,總不能捆了他送到夫人牀上去吧。”
重紫紅着臉與她笑成一團。
“那織姬怎麼回事?”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燕真珠示意她倒了杯酒,這才繼續道,“卓少宮主只管拈花惹草尋樂,不想前幾年惹上了一位厲害人物,那便是東君的女兒織姬,這位癡心仙子仗着老爹的名頭,找上青華宮去,只說卓少宮主騙她,要他負責,卓少宮主哪裡肯負責,早躲開了,卓宮主也拿這兒子沒奈何,又無法跟織姬交代,索性放話將他趕出來,眼不見心不煩。”
“織姬找上青華宮,他夫人不生氣嗎?”
“他那夫人往日看着極賢惠,想不到也是個厲害人物,只罵別人勾引丈夫,成天忙着捉姦,正泡了一缸醋,當時就和織姬打了一場。”
重紫再轉臉瞧那位卓少夫人,雖然長相溫柔美麗,臉上卻果真隱藏了幾分氣苦之色,眉心那粒美人痣不知爲何看着有點刺心。
須臾,燕真珠的丈夫成峰過來,重紫不便再擾他兩個,回去洛音凡身邊坐好,其間許多別的門派的弟子上來搭話,她也心不在焉,隨便應付過去,眼睛只瞟着身旁人,好在當着他的面,那些弟子不敢多纏。
但有掌門上來勸酒,洛音凡都不推辭,飲必滿杯。
從不曾見師父喝這麼多酒,可知他今日真的很高興,重紫好容易等那些人走得差不多了,也湊趣斟了杯,正要遞過去,忽然卓雲姬捧杯走來,盈盈下拜作禮:“尊者。”
洛音凡微微點頭,接過喝了。
卓雲姬莞爾,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胸中酸意翻涌,幾難控制,重紫立即將酒杯送至他面前:“師父!”
洛音凡一愣,側臉看她。
重紫方纔見過許多喝醉的仙人,通常酒喝得越多,眼神就會越來越飄忽,惟獨面前這雙黑眸反而更加清澈,有如水波,看得人心蕩漾,一時間她竟連要說的話也忘了,慌亂垂眸。
杯中流霞,燦爛若錦。
小嘴微抿,粉面桃花,含羞帶喜。
洛音凡移開視線,擡手接過酒杯,卻沒喝,擱至面前桌上。
無論她怎麼努力,在他眼裡,她都只是那個師姐的替身,連卓雲姬都比不上!重紫委屈得咬緊牙,一氣之下拋開禮節,“忽”地起身就走.
天已經黑了,細碎雪花落到臉頰上,冰冷。
酒意隨風而散,頭腦漸漸清醒。
最近情緒失控的狀況越來越嚴重,竟敢跟師父摔臉子?重紫捂着胸口,暗暗心驚,開始害怕起來,有氣無力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前面一片梅花林,紅梅白雪,分外喜人。
不覺行至深處,石板路已被厚厚的雪淹沒,可見平日極少有人來,重紫立於花陰裡,白雪悄悄落在花瓣上,優美寧靜。
前面,一樹梅花開得格外茂盛。
重紫心血來潮,擡手作法,地面白雪紛紛飛揚,現出底下乾淨的的青石板路。
順着路走到那棵梅花樹下,重紫正在欣喜,低頭之間,忽然發現腳底那塊青石上依稀竟有許多小字。
誰會在這上頭刻字?重紫奇怪,蹲下身仔細辨認。
這一帶太僻靜,常年雪飄,無人打掃,所以年月雖久,卻始終沒被發現,字跡不至磨損太多,辨認起來並不困難。
看清之後,重紫整個人都呆住。
青黑石板,一筆一畫,反反覆覆都只刻了四個字。
師父,水仙。
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捏了下,重紫白着臉,飛快站起身往回走。
陰水仙?那是錯的……
是錯的……
“卓昊!你今日不給我個交代,休想離開!我們去尊者跟前理論。”女子氣憤的聲音。
“尊者他老人家怎會管這些?”男人的聲音很耳熟,明顯是在敷衍,“我對你自然真心,只不過我娶的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南華閔仙尊的侄孫女,我若變心,閔仙尊豈不要先砍了我?”
“總之你不能不管我!”
“你別急,待我稍後稟過父親,求他老人家與閔仙尊說情,好不好?”
“閔老兒算什麼,我君父也不怕他!”
“你一向最溫柔體貼的,如今當着這麼多人鬧,豈不招他們笑話?”男人放軟語氣哄她,“大會過後再說。”
“你又騙我!”
“怎麼會,三日後你在這裡等我,我必定帶你走。”
女子縱然懷疑,禁不得男人許多好話,終究還是答應了。
見一個愛一個,哄人的更不是好東西!重紫匆匆走了段路,正努力平復心情,無意中就聽到這段對話,男人不難認,正是青華宮那位卓少宮主,女子除了織姬再無別人。
原來他叫卓昊?
重紫向來稟持“不干己事不開口”的原則,誰知她最近脾性大變,見到這場景竟莫名來氣,忍不住脫口道:“他哄你呢,你別上當了!”
花叢中二人同時轉臉看過來。
“她是誰?”織姬神色不善,質問卓昊。
卓昊認出她,挑眉不答。
好心提醒反遭懷疑,重紫暗罵這織姬壞了腦子,更爲自己變得口沒遮攔而着急,轉身就要溜。
織姬哪裡肯罷休,上來攔住她:“你是誰,你怎認得他?”
重紫奇道:“卓少宮主大名遠揚,放眼仙門誰沒聽過,誰不認得?”話裡已帶了三分諷刺。
織姬被噎住,半晌看卓昊:“她說你哄我,可是真?”
“家裡那位來了,”卓昊忽然皺眉,“我先避過,你替我擋着,別說我在這裡。”說完隱去身形。
織姬與重紫同時轉臉看,果真見兩個女子一前一後匆匆走來。前面那個重紫認得,是冷冷的師叔聞靈之,後一個正是方纔宴席上所見到的那位卓少夫人閔素秋.
閔素秋冷冷道:“聞靈之,你給我站住!”
聞靈之回身:“卓少夫人這是在命令我?”
“是你挑撥我夫妻二人?”
“我只說了事實,何來挑撥。”
閔素秋怒視她,手上白絹幾乎要被狠狠擰斷。
聞靈之並不在意:“當初難道不是你放出萬劫殘魂的消息,引重紫前去探視,害她喪命?我向來只喜歡讓別人背黑鍋,如今卻替你背了這麼多年,說出真相,你該謝我纔是。”
聽到自己的名字,重紫有點傻,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是在說誰,暗暗吃驚,聽聞靈之話中意思,難道師姐的死竟與這位卓少夫人有關?
憑心而論,重紫並不喜歡那個師姐,可真有人害過她的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秦珂便會理你?”閔素秋冷笑。
“同門叔侄之別,卓少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聞靈之淡淡道,“有小輩在,我勸夫人言語謹慎些,方不失身份與體面。”
閔素秋也是氣糊塗了,這才發現不遠處有人,丈夫常年在外拈花惹草,因此本能地厭惡美麗少女,看到重紫先皺眉,再看她身旁那女子,登時大怒,顧不得聞靈之了:“織姬!”
織姬顯然不怕她,揚起俏臉挑釁道:“老妖婆,你叫我做什麼!”
閔素秋道:“卓昊呢?”
織姬恨不得將卓昊藏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哪裡肯說與她:“他在哪裡,連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曉。”
閔素秋冷笑:“不要臉的賤人,勾引別人丈夫!”
“是你自己長得醜,又這麼兇,當然看不住他了,”織姬毫不示弱,轉轉眼珠子,故意氣她道,“靠玉還丹駐顏,修了三十二年才得仙骨,哪裡配得上卓昊哥哥,他現下後悔得很,說娶錯了人,恨不得打發你回去,還說這輩子只愛人家一個。”
仙門夫妻得仙骨時間不同,爲了外形般配,晚得的常用名貴丹藥保住青春,這種事原不稀奇,更無人在意,可閔素秋是個多心人,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如今被她說中痛處,急怒之下,上前就要扇她巴掌,織姬早有防備,側身躲開,擡手拔下玉釵,化作短錐去扎她。
大約是女人形象天生代表着美與善的緣故,打架風度可差遠了,二人抓扯一番,很快使上術法,把個梅林擾得好不熱鬧。
重紫在旁邊看得無言。
此事罪魁禍首原該推卓昊,畢竟是他先哄騙織姬,而非織姬主動勾引他,就算沒有織姬,他照樣會找上別的女人。
這位卓少夫人表面看着柔弱優雅,宴席上身份擺得十足,想不到動起手來,狠勁絲毫不輸織姬,織姬看似兇惡,實際出手很有分寸,並無真正傷人之心,反倒是卓少夫人,一心往織姬臉上招呼,分明是想毀其容貌,好在織姬術法不弱,這纔沒出事。
卓少宮主跟師姐提親,如今卻娶了她,師姐的死看來很遂她的意。
人間有句話是,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這樣一個女人會背地算計,毫不稀奇。
重紫原本同情她失去丈夫的愛,可如今知道她與師姐的死有關,再想到方纔她看自己的眼神,怨恨威脅都佔全了,一時再無好感。
眼見兩個女人打起來,重紫也不擔心,現放着個長輩在呢,於是過去作禮:“聞師叔。”
聞靈之微嗤:“爲男人變成這樣,可憐麼?”
重紫愣了下,識趣地不答。
聞靈之轉身離去。
重紫也沒精神繼續觀戰,打算返回宴席,低頭走在小徑上,她不知不覺開始回味聞靈之這句話,竟大有感觸,只覺心裡有許多事,難以言盡,難以出口。
“重紫。”一柄摺扇攔在她面前.
“卓少宮主?”重紫連忙止步,含笑作禮,心裡暗叫倒黴。
“原來你便是那個重紫,”卓昊拿扇柄擡起她的下巴,“怪道秦珂當時不告訴我,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只怪自己多嘴生事,重紫理虧,氣勢跟着矮了幾分:“我不明白卓少宮主的意思。”
卓昊丟開她,輕聲:“這副相貌,實在是……不配叫這名字呢。”
沒有比這更惡毒的話了,重紫大怒,想也不想便冷笑道:“我自然不及師姐,可惜她再美再好,死了沒幾年,卓少宮主不是照樣娶了別人?”
倜儻笑意凝固在臉上,彷彿被雪凍住。
察覺不對,重紫害怕了,轉身欲逃,手腕卻陡然被他扣住,疼痛難忍,饒是作法抵抗,那洶涌的力量仍險些令她叫出聲。
劍眉微豎,眸子裡滿是冷厲之色,卓昊淡淡道:“你倒說說,她有什麼美,有哪裡好?”
重紫沒好氣,叫起來:“我哪裡知道,放手!”
“不知道?”卓昊冷笑,手腕上力量反而又加重幾分,“我對她怎樣,爲她做了多少,她又是如何對我……”
想不到他會這麼激動,重紫忍痛,更加疑惑,難道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夜深,雪落得大了些。
風雪中,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重紫望着他片刻,忽然垂眸:“對不起。”
卓昊愣住。
長睫低垂,似有溼意,蓋住嫵媚鳳眼,整張臉明豔之色頓減,美得可憐,看上去竟有點熟悉。
輕易失態,這便是緣故?相同的名字,可惜說這句話的,不該是她。
“怪不得尊者會收你。”手緩緩鬆開,他輕嘆了聲,再不看她,大步離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發呆。
“回去吧。”
“師父。”.
方纔宴席上察覺她表現異常,洛音凡已經懷疑,只當是喝多了酒,見她許久不回,又怕她一個人亂跑出事,越發擔心,故離席前來尋找。
重紫想起那杯酒,別過臉。
小徒弟安然無恙,洛音凡便不說什麼,轉身往回走。
重紫越發氣悶,追上去拉住他:“師父!”
在賭氣呢,只因爲沒喝她的酒?洛音凡半是好氣半是好笑,再看她一副着急說不出的模樣,不禁責備:“越大越胡鬧,還不隨我回去!”
剛碰到那手,重紫便覺體內似有道熱流竄過,心頭一粒潛藏已久的種子正在發芽,蔓延,開花,全身血液也跟着發起熱來。
走了幾步,發覺那小手滾燙,洛音凡一驚,立即停下來細細打量她。
重紫緋紅了臉,緊緊咬住脣。
洛音凡更加驚疑,忍不住開口問:“重兒,你……可有不適?”
語氣中的溫柔與關切,驅散了她所有的理智,對與錯,倫與禮,所有的顧慮都被心底洶涌的情潮徹底擊敗。
重紫擡臉望着他:“師父。”
輕輕的聲音與素日大不相同,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軟,媚,好象薰風過池塘,無聲驚起漣漪。
洛音凡愣住。
遠處,歌聲樂聲、大笑聲、勸酒聲依稀飛來。
疏林小徑,寒梅枝頭,一盞半月形明燈高掛,燈影裡,她倚在他臂上。
鬢角優美,小臉瑩如玉,雙頰飛紅雲。眼尾斜挑,含羞帶笑,眼波微橫,婉轉嫵媚,竟是風情萬種。
紅脣嬌豔非常,似一朵雪潤的鮮梅,看得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採擷,伴隨輕喘,白色煙霧呵出,一片薄而晶瑩的雪花被吹得重新飄起,迅速融化,散發出一絲曖昧。
心神一凜,洛音凡失措地移開視線,半晌才又重新低頭看她,不動聲色:“重兒?”
熟悉的呼喚點燃體內火苗,開始燃燒,重紫有點難受,有點興奮,顫抖着,情不自禁朝他懷裡移去。
薄脣微抿,有霜雪之色,與他的人一樣冷清,可是他能用最溫柔關切的聲音叫她“重兒”。
想要怎麼做?她不知道。
手指纖長瑩潤,如幾管玉蔥,拉起他一縷長髮送至脣邊,羞怯,又放肆。
不喜歡卓雲姬,不喜歡有女人靠近他,她會嫉妒,他不知道,他去修補通道的時候,她有多擔心!他喝卓雲姬的酒,卻不接她的!她是他最疼愛的徒弟啊!
“師父!”微露嗔意。
曲線完美的胸脯半貼着他,隨呼吸劇烈起伏,小臉仰起,委屈的,熱切的,期待的,離他太近。
小嘴輕吐熱氣,混合着梅花香,溫柔地在他鼻端縈繞。
洛音凡沉默片刻,擡手往她額間一拂。
重紫頓覺頭腦昏沉,身體似失去了骨架,軟軟地倒在他懷裡。
洛音凡單手抱着她,自袖中取出個小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遲疑着,最終還是餵給了她。
“師兄?”
“多時不曾與你喝酒,方纔竟尋不見人,怎的一個人出來了?”虞度緩步走來,看着他懷中重紫,驚訝道,“這孩子……”
“小孩子不知節制,想是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虞度含笑點頭,不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