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除夕分外的冷,屋檐下的懸冰長如椎槍,呵氣成霜。
一大早,虎牙營全體出動,除冰掃地,清潔街道,熱氣騰騰的忙活着,贏來百姓的交口稱讚。
而營地裡則忙着殺雞剖魚,肥豬、肥羊早一日就已殺好,正在大鍋裡汩汩的煮着,香氣四溢。
祁三多偷懶,討了個巧活兒,和劉強一起串錢吊兒,一百個銅錢一串,錢吊子是特意染紅了的,可惜色牢度把不好,人人一手的紅。
“五千串吶,這要串到什麼時候。”
祁三多串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後悔了,只覺着腰痛手痛屁股癢,第一次覺着錢多真麻煩。
“你能分到六串呢,你要不想幹,可以呀,把錢分給大夥,人人都願意,小六子,你說是不是?”
名叫小六子的傢伙一吸鼻涕,笑道:“不用六串,只給俺一串就行了。”
祁三多沒好氣的一踢,道:“想的美。”
幾人正說笑着,門口響起甲寅的聲音:“三多,拎二十串出來,跟我走。”
“好嘞。”
祁三多興奮的一抹臉,卻忘了一手的豔紅,把臉抹的跟個猴屁股似的。
劉強強忍住笑,讓他簽字畫押,然後看着他雙手各提一大把出門,這才狂笑。
祁三多莫名所以,待見到甲寅和李行也在哈哈大笑時,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哪裡不對了,正自顧上下掃視着,甲寅笑道:“把錢給李行吧,你快去把臉洗淨了。”
祁三多這才醒悟過來,“啊呀”一聲棄了銅錢就跑。
甲寅去慰問孤老。
秦越、花槍、葉虎盛幾個已經先去了,分給甲寅的區域最近,是以把小虎夔餵飽了,又給洗了澡,就火塘邊擦拭乾淨了毛髮,這纔出門。
洗完澡的小虎夔精神奕奕,睜着如琥珀般的眼睛動不動就想跳到地上去。
甲寅哪捨得再讓它搞髒了,雙手團抱着,身後跟着李行和祁三多,來到街巷,去完成秦越安排的溫情任務。
又是一年過去了,去年此時,還是在江寧,與老師、師兄、還有春妞一起開開心心的過大年,卻不知夫子一切安好,春妞可又長高了?
他發現自己有些沒良心,早就應該去封信的。
街上零零星星的有爆竹響起,家家戶戶都在忙着過年,刀落砧板聲,菜餚下鍋聲,兒童歡笑聲,分外動聽。
就不該拆了一串銅錢,他看了看身邊越聚越多的兒童,只好讓祁三多再拆一串,一人一枚的分發下去,只不過,最後那兩家,又該自己掏銀子了。
看着歡天喜地雀躍的兒童,看着千恩萬謝的老人,甲寅忽然覺着,讓他們能過上好日子,彷彿是自己應該做的。
壽州城內,一片孤寂,毫無過年的喜悅氣氛,人人臉上寫滿了大大的憂愁。
城外二萬大軍合圍,城內糧食都已全部軍控,能有口吃的就算不錯了,哪還想的到過年。
一個小孩用力了吸了吸氣,指着軍營道:“有肉香。”
他娘用力的拍了一下兒子的腦殼,道:“那肉是你能吃的麼,快回家去,天都快黑了,娘給你烙餅吃……”
軍營裡果然有肉香飄出,整整五大鍋,劉仁贍親自執勺,爲將士們盛菜,一人一碗肉,白米飯任吃。
這對壽州軍來說,是難得的開犖,但所有人都吃的默不作聲,有幾個還邊吃邊流淚。
劉仁贍就着肉湯與將士們一起吃了飯,擡頭看看天色,見天已漸漸的暗下來,便道:“上酒。”
一千勇士,一人一碗酒。
劉仁贍道:“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我壽州軍民,個打個都是鐵打的漢子,斷無任人欺負的道理,逆周害我們過不好年,那麼,他們也別想過的大年,是好漢子,就把酒喝了,隨老夫出城殺敵——幹。”
壽州南門在夜色中悄然開啓,一千勇士在劉仁贍的帶領下,悄然逼近周軍南大營,正忙着喝酒過年的周兵促不提防,被殺了個屁滾尿流。
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昭武軍節度使李繼勳、蔡州防禦使李千倉皇逃竄,狼狽不堪。
等西北面的李重進率軍趕過來時,南營已經火光沖天,製作好的攻城器械毀於一旦,而糧食卻被搬走了大部分,餘下的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燒。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顯德三年的第一縷曙光透過雲層,破開寒風,給人間帶來溫暖的希望。
皇宮,御書房。
郭榮沒有如慣例接受朝賀,而是獨自一人批奏摺到天亮。
皇后符氏不得不再次移步到御書房,紅着眼道:“聖上,永遠批不完的奏摺,如今百姓安定,境內太平,何苦還要如此辛勞?”
郭榮放下筆,揉揉發酸的手腕,又起身跺了跺發麻的腳,伸個懶腰,這才攬過符氏的柔腰,笑道:“馬上要親征淮南,能多批一個就多批一個,一年之季在於春吶,此時不奮發,更待何時。”
“聖上……”
符氏伸出玉手,輕撫郭榮濃眉,柔聲道:“看你這滿臉油汗,去歲一年以來,你日益清減,這不是個事,既然你鐵了心要親征,妾身也去,你身邊不能沒有照顧之人。”
郭榮笑道:“雖說鞍馬勞頓,但朕堂堂七尺男兒,這點苦都受不了麼,打仗,男兒事,你在宮中把訓兒照顧好即可。”
“訓兒之乖,遠勝你百倍,你看看你,昨夜的點心到現在都一口未動,在宮中尚且如此,若是行軍在外,你還不忙得吃飯都沒時間,不行,妾意已決,此次南征,妾必相隨。”
“……朕不備車輦。”
符氏笑道:“君貴,你忘了我出身將門,符家子女,哪個騎不了馬,挽不得弓。”
這一聲改口,不由的令郭榮想起往夕的艱難歲月,不忍駁回她的心意,道:“可軍中都是男人,你……”
“你真的忙忘了,還是假裝想不起來,父親給的廿四劍侍,這幾年劍都不曾出鞘呢。”
郭榮拍拍腦袋,笑道:“看來你都準備好了,那便依了你,吃了苦頭可別怨朕。”
“能怨你啥?眼下是真有人怨你,那高麗王獻上的美人,你一年到頭都不去看上一看,總歸不好,這兩日,百官休沐,你……也該放鬆一二了。”
郭榮扭着脖子,神情有些疲憊,“真要休沐,朕希望的是昏睡三天兩夜。以後再說吧,中午先安排一起用個膳,朕先小睡一會兒。”
……
這一個正月,百官雖有休沐,但誰也沒休沐成,因爲聖上年前就已經下詔,以宣徽南院使向訓爲權東京留守,以端明殿學士王樸爲副留守。取正月初八黃道吉日,御駕親征。
整個京師,都陷入繁忙的軍備中。
宋府,宋弘殷與宋九重父子難得在家吃了一頓豐盛的團圓飯,便開始各自收拾裝備,再過一個時辰,他們就將去各自軍營。
宋炅看看略顯蒼老的父親,又看看更加沉穩如山的二兄,忍不住道:“父親,二兄……”
“功勞但在馬上取,戰陣之事,有爲父和你二兄,家中之事,你要擔起來,過了年,你也長大一歲了,再不可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