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姐啊。”宮寶森淡淡的道:“她唱戲能成名角,出家能成高僧,練武也可以達到極高的境界。”
“嗯,我聽說師姐已經悟出柔勁,這八卦掌必定能在她手上發揚光大。”
“嗯。”宮寶森點點頭,卻沒有繼續說。
只是臉上露出一絲蕭索之意。
房門處,宮二本來饒有興致的聽着,到了此時,臉上忽然沒了笑容,一張臉也平靜下來,眼神忽然間黯淡下去。
“師父沒有說出的話,可是可惜師姐是個女兒身?”
封舟突然開口道。
此言一出,院子當中立刻安靜下來。
宮寶森最大的遺憾,就是他的心頭肉宮二是一個練武天賦極高得人,但卻是一個女兒身。
這個時代,女兒家無論多麼叱吒風雲,到了年齡就得嫁人生子,在相夫教子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這不僅僅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也是幾千年來女兒家的縮影。
宮二的武學天賦很高,現在只有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卻已經領略出八卦掌中的柔勁。
要知道剛勁好練,柔勁難練,這也是很多人認爲柔勁比剛勁更強的緣故,
但是真正落在打鬥上卻都是一等一的手段,形意宗師尚雲祥打人只用剛勁,天下沒有幾人可以匹敵,八卦宗師程廷華則是先用柔勁,同樣無人可敵。
宮二雖然是女兒身,但心中熱血和豪情,從來不比尋常男兒少,甚至猶有過之,她從小學武,本來也期盼着做她爹那樣一天一地的大豪傑。
可是現實當中,女子卻只能未嫁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輩子都籠罩在男人的命令之下,“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像一條條繩索,將女兒家的熱血、志向一點點捆縛住,消磨掉。
漫漫華夏曆史,概莫如是。
“師父,如今之世,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已經不是朱夫子所說的‘存天理,滅人慾’的時代了。”
封舟看着宮寶森道:“若是師姐出生在五百年前,一輩子只能相夫教子,但這個時代已經大大不同,無數的傑出女性已經脫穎而出,爲天下,爲民生奔波,其所作所爲,甚至比許多男兒都做得好。”
“比如鑑湖秋女俠,廖夫人何先生,孫夫人宋先生,東北大學建築系的樑夫人林先生,自身才華自不必說,這個時代也給了她們施展才華的舞臺。師姐雖然是女兒身,以後也會嫁人生子,但是隻要不忘初心,砥礪前行,積極投身時代大浪,將來的成就和聲望,未必會輸給師父。”
封舟此言一出,院子中再次安靜下來。
宮二驀地擡頭,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驚訝地看着封舟,嘴角漸漸地彎了起來。
“果然是從米國回來的人,他的思想竟然這麼先進。也許只有這樣的人,纔有胸襟讓女兒家不做那籠中鳥?”
一時間,宮二心中柔腸百結,千絲萬轉。
宮寶森原本微微皺起的眉頭,不知爲何已經悄悄舒展開來。
他本來想說,自家女兒學的是武學,不是詩詞筆墨,但是話到嘴頭,卻又咽了下去。
封舟這句話其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屋門口站着的女兒說的。
這小子只有十七八歲,花花心思倒是不少。
不過自家女兒大氣端莊,心中豪情不亞於男兒,自己這個當父親的,怎會不知?
只是一直以來,武人做出一番事業,成就天下之名的人,有幾個是真的因爲自身絕高的武學修養?
成就大事,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也不能少。
宮二一介女子,天生弱勢,縱然在武學上的成就很高,在這個世上又能有什麼作爲?
如果這小子有如此胸襟,便是將女兒託付給他,又有何妨?
這一瞬間,老宮心裡不知道閃過多少念頭,到了最後,口中只說了一句:“今晚訓練到此吧。”
說完,轉身回到了自己屋子。
老薑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眼中帶了一點疑惑。
我是誰?
我在哪裡?
我要幹什麼?
估計老薑心中如一團漿糊,完全不懂這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
一夜無話。
第二日,封舟等人一早起來練武。
練完武,吃過飯,封舟和宮二依舊騎着自行車去上學。
“封舟。”
宮二突然說道。
這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在上學路上與封舟說話。
“師姐?”封舟怔了怔。
“你昨晚說的話,可是真心的?”
宮二嘴上說着話,眼睛卻依舊向前看。
自行車依舊穩穩當當的向前走。
“師姐,我萬里回國,一心想着華夏崛起,就是因爲我看到了希望。”
封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爲了找到振興華夏的道路,十年前,一個裹着小腳,五十多歲的女人,毅然踏上赴法留學的道路,不僅如此,他還積極教育自己的子女走上那條艱難的道路,她的名字叫做葛健豪,你說她是不是當世豪傑?”
“當然。”
宮二點頭道。
“還有一個女人,她參與創建同盟會,三鬧參議院,掌摑宋教仁,怒斥袁世凱,乃是華夏女權運動的先鋒,她的名字叫做唐羣英,你說她是不是當世豪傑?”
“還有這等豪傑?那當然是。”
宮二說道。
“此外,還有一位女性,她是華夏第一位女性國會議員,開辦女校,你說她是不是當世豪傑?”封舟繼續問道。
“她當然是!”
宮二越說,聲音越堅定。
她的聲音不但洪亮,眼神也漸漸明亮起來。
師弟封舟連續說了三個當世女性豪傑,所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他支持自己昂首闊步,迎難而上,在武學上走出自己的天地。
“師父說過,師姐出家能做高僧,唱戲能成名角。所以只要師姐保持自我,將來成爲一代宗師,也未可知。”
封舟說着話,轉頭看向宮二。
突然間一眼驚豔,竟然內心楞了一下。
此時朝陽升起,春風皺起,沿路風光秀麗,但是三春景色,卻不如自行車上的巧笑倩兮的美少女。
她莞爾一笑,象唐詩一很凝棟含蓄,象宋詞一般清雅幽遠,剛剛展開樹葉的大樹,睜開嫩芽的芳草,彷彿都沾染了了她的溫柔端莊,一瞬間竟然變得溫暖可人起來。
她穿着民國的女子校服,清純可人的臉上,返射者可親的日光,如同沐浴在陽光的仙女,正在踏風而行。
笑聲猶如清泉擊石。輕輕地、那明眸皓齒,如同耀眼的陽光,剎那芳華不可方物。
“師姐。”
封舟突然大聲說道。
“怎麼了?”
宮二一臉溫柔。
“若你願意,我願與你攜手前進,讓你有朝一日,可以縱橫四海,見自己,見天地,見衆生!”
封舟一字一句的說道。
宮二又笑了,她嬌媚如春水的雙眸,安安靜靜的看向封舟,脣中吐出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