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原本鬧翻天的教室安靜下來,只有我和他的聲音。
女生們大概都想撲上來,扳動我的雙脣代我回答:“好好好,非常榮幸!”
頃城的聲音仍然柔和親切:“好的,打擾了,如果你有什麼意見,歡迎隨時向我提。”
他一轉過身,女生們便擁着他走了,角落裡瞬間只剩我一人。
沙綺走過來,奪過我的筆,恨恨地瞪我。
我擡頭,平靜地看着她:“想下手就快點,別浪費你的時間。”
沙綺拿筆打了我的額頭好幾下,拋下一句狠話:“氣死我了!我保證,我一個星期之內都不會再跟你說話了,你就當啞巴吧。”
如果她不跟我說話,基本上就沒有跟我說話了,而我也不會主動跟人說話,相當於啞巴。
她不明白,我一直把自己當啞巴,當瞎子,當活死人。
但我沒能當成啞巴。
因爲,過去那個唯一主動跟我說話的人不跟我說話了,而另一個主動跟我說話的人還跟我說話。頃城每天都要找機會跟我說話,大家都知道他在沒話找話,他卻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幾乎每一次,他都在2號教學樓上下碰巧地遇到我,然後親切地跟我打招呼:“嗨,叢琳,早上好!”“嗨,叢琳,下午好!”“嗨,叢琳,晚上好!”
我從來不迴應,他從來不閉嘴,他不會比沙綺更能感化我。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又拿着一張紙條,放在我面前:“叢琳,我要在聯誼會上表演節目,你可以幫我挑一個節目嗎?或者,寫上你想看的。”
一長串名單,出現在我的視線裡,鋼琴獨奏,吉它彈唱,小魔術,英文歌……
他不必向我展示他的多才多藝,這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提起筆,在“鋼琴獨奏”上劃了一個勾。我沒有興趣聽他彈鋼琴,我只是稍微盡點學生的義務。
其實是,大會議室裡沒有鋼琴,他要怎麼把鋼琴扛進大會議室?
我聽到了他的溫柔的微笑:“謝謝你,叢琳。”
我看向外面--旁邊其實是一堵壁,只有慘白的牆壁,我有點恨自己手癢。
晚上,終於熬到一個星期不說話之約的期限的沙綺,終於衝我發脾氣了:“叢琳,你不接受頃城是爲全體女生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大家感謝你的犧牲!可是,你犯得着這樣爲難他嗎?他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吧,你幹嘛這樣對他?”
這是沙綺第一次在室友面前,這樣大聲吼我,她一向是個很注意形象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要扛一架大鋼琴進會議室有多麻煩?學校沒有配備的鋼琴,他打算從家裡把自己的鋼琴搬來,還要自己請車請工人,彈完後還要搬回去。他做這些,只爲了你想讓他彈鋼琴,簡直瘋了!如果你有一點良心,就去阻止他!”
我正在玩遊戲,卡丁車開得正順,奪冠在即。
啪--沙綺一掌拍在我臉側的桌面:“叢琳,你別以爲一個人可以這麼任性!我記住了你的殘忍,大家也記往了你的殘忍,我希望你不要做將來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不會爲現在所做的後悔,雖然,我曾經爲過去所做的後悔。
兩個班級的聯誼會,在千人矚目中拉開了序幕。
偌大的會議室擠滿了人,連門口和窗口都堵滿了層層疊疊的人頭。
這就是傳說中的頃城效應,名不虛傳。
這種時候,如果我不出席,既合了我的心意,也合了所有人的心意,但我非出席不可。
因爲,對於官方舉辦的集體活動,公然不參與是很嚴重的罪名,我不想成爲罪人。
雖然我悄然無聲如一粒灰塵,但頃城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我,然後放下手頭的工作和那羣圍着他的女生,跑過來打招呼:“叢琳,你來了!你的位置在這裡,在這裡視野很好。”
“頃城,你這是**裸的偏心哦!我也想要你幫我留出一個好位置。”
“呵呵,這是我的位置,叢琳肯坐,是我的榮幸。”
“頃城,你稍微收斂一點好不好,你這麼說,我們都想哭了……”
我無視頃城的熱忱,無視他們的對話,無視別人的圍觀,衆望所歸地在很偏僻、人人都不願坐的位置上坐下來,然後低頭玩mp4。
周圍很吵,不知是在議論頃城有多帥,還是在議論沙綺有多美,或者是在議論我有多古怪,我不會受到影響,因爲在這種時候,我除了是個瞎子和啞巴,還是個聾子。
但是,有人不知道,非要在聾子的耳邊聒噪。
“你就是叢琳?長得確實很特別嘛。雖然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好的,但頃城喜歡你,一定有理由吧?像他那樣的男人太受女人歡迎,女生和他在一起,一定很沒有安全感吧?我就不一樣了,我不會讓女生沒有安全感的,你要不要試着跟我交往?說不定你會發現我比他好……”居然有人在勾搭我。
自從頃城出現在我眼前,對我感興趣的男生,也許比對我感興趣的女生還多,但直接飛到我身邊嗡嗡叫的,不多。
我從肩包裡拿出一瓶殺蟲噴霧劑,旋開蓋子,眼睛對準他,噴口也對準他。
說明一下,我近視350度加散光100度,即使相隔1米,我也不能把別人的臉看得清楚。只有想把眼前的東西看清楚時,我纔會戴眼鏡。我很少戴眼鏡,今晚也沒戴。
我順便說了一小句:“想要我畫個圈圈詛咒你嗎?”
雖然面對面,我並不知道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我相信,對方一定看得清楚我的表情。
我曾經聽人說過,被我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盯着看時,就像被死神盯着一樣,令人毛骨悚然。幸好我基本上不會盯着任何一個人看。這次是特例。
對方似乎抽了抽嘴角,故作輕鬆:“我知道了,那不打擾了,有機會我們再聊。”
他訕訕地把臉轉到一邊,還往旁邊移動了好幾十釐米。
我收回殺蟲劑,看向舞臺,晚會就要開始了,我總是最後一分鐘到達。
舞臺離我十幾米遠,我當然看不清舞臺上都有什麼,也不需要看清,我只需要出面,維持集體的完整性與和諧性。
說明一下,我從未打算爲了對付男人而花錢買殺蟲劑,我買殺蟲劑,只是因爲我總是坐在偏僻人少的教室裡看書,蚊子沒有其他選擇,只能來咬我,所以,我才需要準備殺蟲劑。
在我眼裡,蚊子比男人要好一點,至少,蚊子只在夏夜出現,只吸人的血,而男人,有女人的地方就會出現,還喜歡騙取女人的靈魂。被我用殺蟲劑面對的男人,應該感激我給予了他和蚊子同等的待遇。
但是,其實,男人永遠不會感激女人對他的付出,直到他想甩掉這個女人的時候。
頃城,總是時刻感謝那些追求他和愛慕他的女生,所以,那些女生不可能有機會,但她們會找更多的理由給自己編織希望和夢想。
就像現在這種時候,我的眼睛看不清楚,我的腦袋卻看得很清楚,那些在臺上又唱又跳的女生,只爲一個觀衆表演,目光始終圍繞着那個觀衆。
但她們唯一的觀衆,目光卻始終凝視着我,因爲他每次上臺,大家的目光也會跟着他的目光移動,看到我身上。這是非常滑稽的現象,我是小丑,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倍受矚目。
我慶幸我始終看不清楚,也聽不清楚。
不知所云的說唱彈跳,在朦朧喧鬧中一幕幕劃過,我在倒數結束的時間。
當衆人的歡呼聲如暴風雨一樣響起,幾乎掀翻屋頂時,我才意識到,頃城的表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