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由我陪你來失戀(上)
在落香城內最大的客棧“包滿意”落腳,入住東跨院。
吃過晚飯,區小涼拎着一壺酒,去隔壁找步留雲。誰知竟撲了個空,房門大開,半個人影也無。
他叫住在院子裡亂跑的淺香:“小淺淺,見我表哥了嗎?”
“咦?不是去賬房頂了嗎?”百事通淺香提供完信息,頭也不回地繼續亂竄。
區小涼看看紅霞滿天的賬房方向,脣角微彎,提步走去。
因爲他們人多,行李沉重,又極有可能在城內長住,所以喜歡安靜的區小涼鼓動步留雲索性包了客棧後面的這個獨立的院落。雖說價錢高些,卻着實清幽,乾點什麼也方便。
院子挺大,前後二十多間青瓦房子。除了他們每人一間外,區小涼的那套蒸餾設備也堆了一間。院角還有個馬廄,車馬都停在裡面,連阿花也分到一個槽子,正吃乾草吃得開心。
阿花就是那頭母牛,如今被淺香天天伺候着,寶貝的不行。還給它起了名兒,自稱爲牛郞,讓區小涼很不純潔地想笑。
院中種着幾株芭蕉海棠,窗下有牽牛荼縻,隔壁是個大花園,香飄陣陣。大家一見之下就十分喜歡,淺香更是在那些剩餘的空房間亂跑個不停。
佔地很大的花園過去,就是客棧賬房。花園裡有湖有山有花有樹,是住店客人消閒的好地方。如今花園裡奼紫嫣紅,正呈現出早春的蓬勃生機。
區小涼藉着未全黑的光亮,穿花拂柳,步態悠然。
春天真的來了!區小涼深吸一口氣,讓鼻子細細分辨春天的氣息:桃花清新的帶了水氣的甜香,迎春帶着土味的幹香,新抽條的柳枝微苦的澀,青草帶點苦帶點酸的潮溼,泥土含了石灰味的熱氣,山石陰涼的石膏味,湖水微腥的清涼,還有滿城飄浮的炊煙草木灰略嗆人的味道,以及其他千千萬萬或簡單或複雜的氣味。每一種氣息都混進了春風裡,構成其中的一個分子,隨風飄移。這道氣味的夜曲,比現代他所到過的任何地方給他的感覺都更貼近和親切,古樸自然的沒有化學污染的春天!
區小涼隨便想着,來到帳房前。高高的屋頂上,有個人影正對天飲酒。
彼時金烏初墜,天空是晴朗無雲的帶金青色,房瓦烏黑碼成魚鱗,飛檐角上懸着鐵馬,在微風中輕輕鳴響。
屋頂上的人,衣角髮絲飛揚,驛動不已。
整幅畫面,幽怨寧靜,如丹青妙手筆下的水墨畫。
區小涼沒有馬上打招呼,而是微眯起眼睛,仰頭默默向他凝視。
步留雲早聽見他來了,卻靈機一動想跟他開個玩笑,於是故意裝做不知道,想讓他着急找自己。誰知等了半天,既沒聽見他打招呼,也不聞走動之聲。心裡不禁奇怪,低頭一看,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下面看自己。
“怎不說話?快上來。”步留雲心虛,忙說道。表弟這個表情是不是發現他又在鬧,而生氣了呢?他現在是越來越怕惹這個表弟不快了。
正在想怎樣補救,區小涼卻痛快地點頭。他移過旁邊一架竹梯,搭上屋檐,一手執壺一手扶梯,小心翼翼爬上去。
步留雲鬆了口氣,就開始嫌他動作太慢,縱身過去摟住他腰,帶他在屋頂坐好。
區小涼見他夕陽下一張臉,棱角分明,鳳目明亮,宛如一尊青銅人面像,平添了些成熟。身上的青衫纖塵不染,繡上去的朵朵桃花被夕陽照得嬌豔無比。比之在屋下所見,更覺英氣逼人,令他不禁爲之心折。
“表哥!早來了。”區小涼脣角彎彎,隨口問。
“也沒有,纔來一會兒。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步留雲注意到那個酒壺,警惕地問。
“酒。”
“快給我!打死我也不敢讓你再喝酒了。”步留雲劈手奪過,掀開壺蓋聞了聞,笑,“和我這壺一樣。”
區小涼見他一揚頭,喝下半壺酒:“怎麼樣?”
“有點淡,再存上幾年更好。”步留雲不滿意地咂嘴,脣色鮮豔。
“笨!我是問你,心情怎麼樣?”區小涼黑線,讓他來這兒是請他品酒的嗎?繡花枕頭就是繡花枕頭。
步留雲慢半拍纔想起來這兒的目的,他認真想了想,納悶地摸摸頭,自言自語:“奇怪!好象一點兒也不難過了。你不是說還得再睡一覺嗎?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區小涼忍不住翻個白眼,看來他也不用太過擔心了。步留雲這隻繡花枕頭,明明神經比象腿粗,心眼比摩天輪還大。只喝了點酒,失戀那麼大的事竟忘個乾淨,還需要他來提醒!
步留雲連忙按住他的眼簾:“停,停!我不是說過嘛,不要再翻了,會回不去的。”
推開他的手,區小涼沒好氣:“別瞎操心。”仰面躺在屋脊上,擡眼看那漸漸黯淡的天空。
沒敢接話,步留雲默不作聲喝乾餘酒,將兩個酒壺並排放好,偷看區小涼一眼,也仰天躺下去。
耳邊隱隱傳來叫賣聲,應酬的嘈雜聲,小二高聲招呼客人,熱油炒菜聲,讓屋頂的氣氛更加沉靜。兩人都不說話,只管看天。
一眼看不到底的天空,金色淡去,青色加重,開始有星星一閃一閃地出現。春風輕快地吹拂過屋脊,鼓動他們輕薄的春衫。
兩人繼續保持沉默,心境卻在慢慢改變,都感覺到正有一種安詳溫暖的氣氛在圍繞着他們。心臟平靜地跳動,呼吸綿長穩定,他們都拋開了剛纔的討論,靜靜地品味這個陌生城鎮的春天。
“表弟,你將來最想幹什麼?”沉默許久後,步留雲身體不動,鳳目凝視星空,輕聲問。
“嗯,當個香水師,賺多多的錢。”區小涼想也不想地回答。
“香水?哦,就是你說的,那種有香味的水。”
“差不多吧。表哥呢?”
“我?首先,我要當上家主,不然娘會罵我。然後,我要參加武舉考試,當武狀元。最後,我要成爲一名威風八面的大將軍,駐守邊疆,讓那些覲覦我□□的番幫蠻夷不敢輕越雷池!”談到理想,步留雲興奮起來。滿天的星光映進他的眸子裡,發出異樣的光彩。
“像……我爹那樣?”想了想,區小涼試探地問。
“對!我最敬仰的就是姨父了。當年他畫戟擋千軍的雄姿,何等大丈夫,何等氣勢!”步留雲滿臉崇拜。
對於祝大將軍,區小涼的印象始終模糊,他所有的故事都來自旁人的述說,其中當然夾雜了很多個人色彩。所以對這個人,他不想多談。
“你想當將軍 ,幹嘛還爭家主的位子?等你成爲大將軍,步家未必真的就不讓你認祖歸宗。”區小涼不解,他纔不相信步家會不認個大將軍是自家人。古人不都興什麼‘光宗耀祖’嗎?步家會錯失這塊好門面嗎?
“你別小看了那破家規,聽說我家曾出過這種事。那人當上了尚書,可最終沒進得了祖墳,族譜上他的名字也被塗黑了,他的後代也沒被承認。所以,我一定要當上家主,然後就廢了這條家規,再把生意交給大哥。反正,這些年一直是他在打理生意,比我更適合那個位子。”並且,他也可以更好地照顧三弟。
後一句,步留雲沒說。他總是覺得那兩人怪異。兩個男人間不是隻應有手足之情,朋友之誼嗎?他們爲什麼要學人家夫妻生活在一起?他真的無法想像。難道要三弟穿女裙?他打個激靈,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既是這樣,你同你大哥講講,讓他來廢除這條不就得了?反正爲了表弟,他也肯的。”
“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會信我纔怪。除了三弟,他好象不相信任何人。再說,他巴不得讓我當下人或是出族。他那個大醋罈!”步留雲撇嘴嘲笑。
區小涼自知失言,早就笑了。這個步留雲碰上別人的事,倒是明察秋毫,聰明得緊。怎麼一輪到自己,就滿腦袋漿糊?可惜啊。
步留風當然不會相信他,是自己問了蠢問題,幸好他沒像嘲笑淺香那樣笑話他,否則步留雲的刻毒言詞,還真讓他招架不了。
再尋思步留雲的想法的確沒錯。在這個人制大於法制的社會裡,誰最大誰說了算。爲實現理想,人們不得不去做一些不情願的事情,走一些彎路。但願,步留雲能夠始終認清方向,不要在權力的角逐中迷失自己,失掉最初也是最真的夢想。
“當將軍光有一身好武藝是不行的,還得善謀略,你可以嗎?”區小涼想起正事,開始引他入甕。
“小看我了?我平時除了練功,就是看兵書,現在肚子裡全是謀略。”步留雲生怕他看不起自己,急忙表白,從瓦上半坐起身體。
“是這樣嗎?那怎麼會被人打?”區小涼涼涼地反問。
“那……那是……”步留雲不提防他在這兒堵他,不由口吃起來。
“所以,表哥讀的那些兵書現在還只是死書,沒能應用到實際中去。談戀愛和打仗差不多,只不過前者是要擄獲對方的心。有句話叫‘知已知彼,百戰不貽’。要想表白成功,必須先了解對方,再採用正確的方法才行。像白天那樣,冒冒失失衝上去,不把你送官還是饒了你。”區小涼笑,輕輕踢他的腳 。
步留雲想了想,也失笑,回踢過去:“你倒說說,怎麼個知已知彼?”
區小涼胸有成竹,再踢踢他:“那,你聽好了。”
……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