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句話,周挽愣在原地。
她沒想到陸西驍會說出這種話,不管是真是假,還是隻爲了氣盛言,她都沒想到陸西驍會在衆人面前說這種話,卑微又妥協。
而盛言在聽到他這句話後,臉色就白了。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陸西驍沒再理會她,轉身攬着周挽的肩膀將她帶出去。
周挽還沒回神,直到聽到一聲:“哈嘍,妹妹。”
周挽擡眼,看着眼前這個高瘦的男人,她愣了下,有些詫異:“黃屏哥?”
這些年黃屏倒沒什麼變化,只是曬黑了許多。
“你現在也在B市啊?”周挽問。
“沒,我就是來玩一趟,過幾天就又得回平川了。”黃屏看着她,笑了笑說,“你倒是變化很大。”
周挽反應過來他大概也看到了剛纔的全程,有些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髮,低頭無言地笑了下。
陸西驍點了支菸,側頭:“還沒吃晚飯?”
周挽點頭。
黃屏也道:“那就換個地兒一塊兒吃吧,這破地方繼續吃下去我能消化不良。”
這個點再去叫得上名號的餐廳都得等號,陸西驍這些年也沒吃過什麼普通的餐廳,最後還是周挽提議去了一家音樂餐吧,之前讀書時跟室友去過,類似於清吧,有駐唱樂隊,菜色也不錯。
到了地兒,周挽點菜,黃屏還另外叫了兩紮酒。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那年寒假,她和陸西驍一塊兒去黃屏的超市,在那兒坐着塑料小板凳吃火鍋。
……
晚上八點半,樂隊上臺,燈光陷落。
黃屏話多,喝了酒後話匣子打開,話就更多了,也幸虧有他,這些日子周挽和陸西驍相處時第一次這麼放鬆。
主持人說今天是週年店慶,每桌都可以選一個男生一個女生自告奮勇上來玩遊戲,贏了的就能免單。
這話一出,好幾張桌都紛紛舉起手,多是情侶或夫妻。
“還有人嗎?”主唱看着臺下繼續問。
黃屏看熱鬧不嫌事大,舉起手,又指了指周挽和陸西驍:“這兒!”
周挽嚇了跳,連忙擺手拒絕。
主持人一看是帥哥美女,還下臺請人:“別害羞啊美女,咱們這可都是正經遊戲。”
周圍笑聲一片。
周挽看了陸西驍一眼,男人倒神色自若,也沒推拒,起身,周挽沒辦法,覺得再推拒下去反倒更尷尬,便也跟着走上臺。
主持人將話筒遞到周挽嘴邊:“你和這位帥哥是情侶嗎?”
周挽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關係?”主持人有些詫異。
周挽一頓。
她和陸西驍的關係,確實是很難解釋,說朋友嗎,也算不上。
而此時,陸西驍側了側頭,替她回答:“前任。”
前任。
一個充滿故事的關係,再配上兩人這張臉,讓一切都充滿了神秘感,頓時引得許多人起鬨。
“前任啊——”主持人也笑起來,“那可巧了,今天我們可準備了很多默契問題,你們分開多久了,還能記得對方的事兒麼。”
周挽今天穿了件白色大衣,襯得整個人格外溫柔漂亮,有種溫和的書卷氣。
她答:“快七年了。”
“這麼久,你們看着也還很年輕啊,那都是早戀的事兒了?”
“嗯。”
“那今兒這遊戲你們得好好回憶一下了,這些問題對你們可不利啊。”
餐廳服務員拿來小白板和簽字筆分給每一個人,兩人爲一組,聽題寫答案,兩人答案一致就算過關。
第一個問題很簡單,問女生對男生的稱呼。
亮答案。
一排望過來,有叫特殊暱稱的,有叫寶寶的,有叫哥哥的,也有叫老公的,到了周挽這,端端正正三個字——陸西驍。
陸西驍也同樣寫了自己的名字。
主持人又注意到他們倆,玩笑道:“這是你們談戀愛時的稱呼,還是分手後對仇人的稱呼呢。”
周挽說:“一直都是這個。”
從一開始到現在,周挽每一次叫他,都是連名帶姓的,陸西驍。
“你倆這戀愛談得還挺特別,就沒想過叫個親暱點的稱呼?”
陸西驍笑了笑,漫不經心:“讓她叫過哥,不肯。”
周挽指尖一頓。
第二個問題,你是對方第幾任,以及對方是你的第幾任。
這種問題明顯是搞事,有幾對情侶很聰明,都寫了第一任,而有兩對寫的答案對不上被淘汰,更有甚者差點在臺上就要吵起來。
再看到周挽和陸西驍這。
周挽的答案是:不知道;第一任。
不知道自己是對方的第幾任,以及,對方是自己的第一任。
陸西驍的答案是:第一任;忘了。
“不是,你們這對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主持人都被逗樂了,又看向陸西驍,“你自己都不知道是第幾任了,這是太多了數不清了?妥妥一個渣男啊。”
他不知道周挽和陸西驍之間的糾纏不休和恩怨糾葛。
只以爲是少年輕狂時候談過一次戀愛,到現在還能一桌吃飯必然是都放下了。
主持人拍了拍周挽肩膀,開玩笑說:“恭喜啊妹子,分得好,咱可得離渣男遠一點。”
到這裡,大家都以爲這會是一個年少時乖乖女愛上渣男的故事。
後面十幾個問題,有對方的生日,有第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有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臺上剩下的情侶越來越少,到最後一道題,只剩下周挽陸西驍和另外一對情侶。
只要再有一對淘汰,獲勝的就能拿到免單資格。
誰都沒想到,留到決賽圈的竟然還有一對七年前就分手的前任情侶,那些題目他們都答對了。
在時光和歲月的沖洗下,這個故事變得更加神秘,讓人好奇。
最後一個問題是,你是因爲什麼喜歡對方的。
主持人格外人性化,對周挽和陸西驍說:“這問題對你們倆來說不太合適哈,那咱們換個題幹,你們的問題就是,你們是因爲什麼決定和對方分開的。”
周挽:“……”
她握筆的指尖不自覺用力。
她是因爲什麼決定和陸西驍分開的。
因爲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錯的,她從和陸西驍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已經能看到他們的終點。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曲折難熬。
這一題需要寫的內容比較多,給了三分鐘寫答案。
但直到三分鐘結束,周挽都沒能寫下一個字。
那是她難以啓齒的事,是她罪惡的事。
旁邊那對情侶先舉牌,依舊是相同的答案,在十幾道題中給大家呈現出一段格外甜蜜的戀愛。
壓軸,於是注意力就全部轉移到了周挽和陸西驍身上。
亮牌。
周挽白板上一片空白,一個字都沒寫。
而陸西驍寫了一句話——我拼命地走向你,可你自始自終想的都是,怎麼離開我。
周挽沒有想到陸西驍會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一個不愛將自己的隱私和過去剖開來展示給別人的人。
所以當她看到這句話時,心臟狠狠地收緊了下,疼得眼淚差點直接落下來。
那是一段不能碰的過去。
這些年來,周挽從來不敢深想。
她換了全新的環境,換了手機號,換了所有的社交賬號,跟從前的朋友都主動或被迫地斷了聯繫。
她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她連根都沒有,讀書時每年寒暑假,朋友們都搶票搶得驚心動魄,只有她待在學校,無處可去。
她不想被丟在原地,很認真地去生活,很努力地向前跑,她把和陸西驍的過往都徹底留在了平川市,留在了曾經,留在了那個她再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她想像陸西驍從前談過的那些戀愛一樣,不戀過往,乾脆決絕。
可現在卻聽到他說:我拼命地走向你,可你自始自終想的都是,怎麼離開我。
那一瞬間,周挽腦海中擁入許多許多的回憶,爭先恐後地在她腦中浮現。
想起最初的一開始,她決定以後再也不來摻和到陸西驍的生活,是他叫住她,啞着嗓子妥協地叫住她,說,周挽,我餓了。
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個晚上,陸西驍問她要不要談戀愛,她雖說好,但心裡想的卻是陸西驍遲早會對她厭倦,到時她就可以離開,守住那一個永不見天日的秘密。
想起他們一起去看雪回來,陸西驍發來一條語音,說周挽,以後每年新年,都跟我過吧,當時她心間震動,卻不敢回覆。
想起她很早就對他說過,如果哪天我們分開了,就再也不要聯繫了,好不好?
想起陸西驍早就知道她是郭湘菱的女兒,知道她對他的利用,但卻仍然不管不顧地衝上前爲她擋刀,而她卻在陪他到傷口痊癒後,便跟他提了分手。
……
那時候的她,的確愛着陸西驍,也很認真地對他好,希望他快樂。
但同時,她確實,從來沒想過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這麼看來,陸西驍確實是太委屈了。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錯。
餐吧內的看客們看到現在也有些茫然了。
原以爲是渣男和乖乖女,現在看來受了情傷的似乎是那個男人,而不是女人。
主持人終於聽出兩人之間的糾葛,沒再繼續打趣,玩笑着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周挽和陸西驍下臺,回到座位。
他們走到了決賽輪,差一點就能拿到免單獎勵。
“行了,都過去了。”黃屏沒料到是這種遊戲,打圓場道,“喝酒喝酒。”
陸西驍一言不發,拿起酒杯仰頭喝盡了,而後起身。
黃屏問:“幹嘛去啊,走啦?”
他頭也不回:“衛生間。”
桌邊只剩下黃屏和周挽。
周挽低着頭喝湯,還在想剛纔的事。
“妹妹。”黃屏跟她搭話,“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啊?”
周挽停頓,笑了下說:“挺好的呀,就正常地過日子嘛。”
“其實有些事我不應該跟你說的,當初你走了一段時間後,他突然生過一場大病,整個人都瘦得不能看。”
“我一開始沒覺得那場病和你有關,畢竟那會兒你們分開也有段時間了,可我有回去看他,他燒糊塗了,一直喊着你名字。”
黃屏拎着酒杯,喝了口,淡聲繼續道,“我沒見過他失個戀能難過成這樣的,他可是陸西驍啊,可他就是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說實話我那時候還是怪你的,我把他當弟弟,不忍心看他這樣。”
“他嘴硬心軟,平日裡就算會說些漂亮話哄女生,但他其實從來不會對別人展現出真正的自己、真正的內心。”
“你應該從來不知道吧,其實他很早之前就跟我說過,他知道你有秘密。”
周挽眼睫一顫:“什麼時候?”
黃屏想了想:“你們吵特嚴重,差點分手那次,好像是你去外地競賽前幾天吧。”
周挽想起那次爭執時,陸西驍對她說的話——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男朋友,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藏在自己心裡,誰都進不去,周挽,有你這麼談戀愛的麼?
過了這麼久,她什麼都沒忘。
原來,那麼早,他就已經察覺到了。
“妹妹,他是個聰明人,他自己也說,只要他想要知道,他一定能查出你到底瞞着他的是什麼,可是他不敢。”
黃屏無奈地笑了聲,“陸西驍說他不敢,放之前,我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從他嘴裡聽到這種話。”
周挽以爲,她和陸西驍之前的一切都是由她主導的。
是她擅自走進了他的生活,也是她離開了他的生活。
直到這一刻才知道,陸西驍不過是裝傻,他寧願自己被騙,也不想和她分開。
是他的縱容,才能讓她操控住他們這段關係。
周挽手撐着臉,用力按了下眼眶,深吸了口氣,緩聲問:“黃屏哥,你能跟我說說他的這些年嗎?”
“你沒問過他?”
周挽搖頭:“不敢。”
黃屏嘆了口氣:“也還好,那場大病之後他就開始好好讀書了,他聰明,只要他肯沒什麼做不成的,後來高考他成績很高,名牌大學隨便挑,但他爺爺打算安排他出國。”
周挽擡眼:“出國?”
“其實我覺得他爺爺也是怕他選B市的大學,怕再遇到你,但我沒想到他會那麼聽話,真順着意思去了國外讀書。”
“當初他媽媽那邊還有個哥哥,後來一直定居國外,他舅舅算是幫了他一把,大學時就有了他現在公司的雛形,自那之後他就差不多和陸家斷了聯繫,沒再要過他們的錢,也沒再欠過他們的人情,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到後來,我又似乎有點明白他爲什麼會放棄國內的大學出國去了。從那時候到現在,他每天都很忙,有時候我真怕他對自己是拔苗助長,可他就是靠着自己真正站起來了。”
“周挽,他媽媽當初就是受制於家庭造成的悲劇,他這麼逼自己長大,到底是爲了什麼執念,你難道想不明白嗎?”
……
陸西驍回來,黃屏沒再繼續說下去。
他馬上就要回平川市,陸西驍後面幾天又忙,沒時間再聚,兩人便多喝了些,到將近零點才起身。
這些年陸西驍除了應酬已經很少喝這麼晚了,少見的有些過量,有點暈。
他去結賬,周挽和黃屏先出去,她拿出手機叫了代駕。
後半夜的鬧市區總是熱鬧喧囂。
旁邊沒幾十米就是一家酒吧,搖滾樂響得馬路那頭都聽得見。
路上行人大多不是準備去喝酒的,就是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的。
正在這時,不遠處走來兩個醉漢,嘴裡罵罵咧咧地吵着架,手裡還提着瓶酒邊走邊罵邊喝,身上全是濃重的酒味。
周挽掃了一眼,後退一步避開些。
而那兩個醉漢越吵越激烈,甚至還有要動手的架勢,其中一人不耐煩地用力推了把,自己向後跌倒,對方扭身往前跌,踉蹌不穩,朝着周挽摔過去。
她沒能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躲了,下意識緊緊閉上眼,擡手護住臉和頭。
這時,她身上忽然被一道力攬過。
鼻間充斥陸西驍獨有的味道。
他手臂環過周挽腦袋,將她完全護在懷裡。
周挽一睜開眼,便看到那醉漢倒下來,手裡提着的那瓶酒直接砸碎在陸西驍肩頭。
“陸西驍……”
他沉着臉鬆開周挽,轉身看向醉酒的男人。
男人跌了一跤,酒瓶玻璃碎片都散在眼前,總算是清醒了些,再看眼前男人這一身非富即貴的打扮,立馬道歉。
陸西驍沒跟他再糾纏,擺手讓人走了。
好在那些玻璃碎片沒有割傷皮膚,只是酒弄髒了他後背的衣服。
“沒事吧?”他轉身問。
周挽搖頭,找餐吧服務生要了紙巾幫他擦掉身上沾上的酒。
“沒事。”陸西驍無所謂地說,脫掉外套拎在手裡,“回去洗個澡就行了。”
……
代駕來了。
先送黃屏到住的酒店,再送他們回家。
電梯緩緩上行時,周挽忽然想到什麼,整個人都愣住。
剛纔那一刻,陸西驍的下意識就是從正面抱住她,否則那些碎掉的玻璃片如果割到脖子或是臉都會很麻煩。
這纔是人的下意識。
電梯門打開。
陸西驍走出去,卻不見周挽動作,他回頭看了眼:“怎麼了?”
“陸西驍。”
周挽聲音有些發顫,“那年在廢棄車站,你真的是因爲沒反應過來,纔會那樣擋在我前面嗎?”
陸西驍腳步一頓。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眼眶慢慢變紅,眉眼間都被染出驚心動魄的色彩。
“不是。”他嗓音磁沉,靜靜地看着周挽。
但他想,他一定是喝醉了,纔會給出這個答案。
“……那是因爲什麼?”
陸西驍低下頭笑了聲,無奈又妥協:“我故意的。”
駱河向來不是什麼手腳乾淨的人,陸西驍不是沒吃過他的虧,所以一早就提防着他,從他將手伸向口袋時他就注意到了。
原本他是可以完好無損地躲掉的。
只不過,少年的愛不講分寸、不會衡量。
在那一刻,他想用最刺眼的鮮血,最壯烈的方式,利用周挽的內疚,來挽留自己的女孩不要離開。
周挽的大腦彷彿“嗡——”一聲,陷入了無聲的轟鳴。
翻來覆去在腦海中盤旋着的都是那盞亮了一整晚的手術室的燈,以及他寫下的那句話——
我拼命地走向你,可你自始自終想的都是,怎麼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