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年廣頓時臉上一紅,惱火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這筆賬不用你出,算在我個人的賬戶上,”姚老爺淡淡道:“我姚某人縱然落難,施捨些糧食還負擔的起!你錯就錯在不該自作主張,此事,下不爲例。”
“大哥!”姚年廣再也忍不住,沉着臉質問道:“大哥這麼護着慧兒,叫其他掌櫃們如何心服?生意上有生意上的規矩,慧兒這麼做不是胡鬧嗎!要是衆掌櫃們有樣學樣,米行還有規矩嗎!”
“我還沒說完。慧兒自作主張,自然該罰。如果其他的掌櫃施捨了糧食算在自己的賬戶上,回來之後甘願領罰,我沒有意見!慧兒,爹就罰你三月俸祿,你可心服?”
姚存慧忙道:“慧兒心服口服!甘願領罰。”
“還有,”姚老爺凝着姚年廣緩緩道:“慧兒她不是其他的掌櫃,她是我姚年義的親生女兒,是姚家米行的小主子!米行的主,她能做一半!”
心頭彷彿捱了重重一錘,姚年義臉色驟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緩緩轉動着僵硬的頸,不敢置信的盯着姚存慧。小主子,小主子!她到米行纔多久,居然就成了能做一半主的小主子了!那麼他呢?他算什麼!他算什麼!
憤懣、不平、不甘、驚怒、心灰意冷各種情緒挾裹着滔天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涌襲來,姚年廣只覺得自己的心空了!徹徹底底的空了!
“呵呵!”姚年廣空洞洞的笑了笑,洶涌閃爍的眸光在姚老爺和姚存慧之間來回轉動,“好,好!上陣父子兵嘛!慧兒當然能做主了!兄弟恭喜大哥,姚家米行有了繼承人了!大哥,恕兄弟的不敬,看來米行裡也沒有兄弟什麼事了,兄弟先行告退!”
“你給我站住。”姚老爺冷冷的盯着起身欲走的兄弟,冷冰冰道:“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大哥,就給我坐下!”
“二老爺,您這是幹什麼呀!有話好好說嘛!”
“是啊是啊!”
郝掌櫃等見勢不妙,忙打着哈哈和稀泥,又拉又拽的,硬是將姚年廣拉着重新坐下。
姚存慧心裡大吃一驚,垂眸不語。她沒有想到,二叔對自己的成見竟然如此之深、怨念如此之大。
姚年廣從未見過大哥用這種神情態度對自己,多年來養成的脾性令他一下子生出了怯意,不敢同姚老爺強硬到底,不聲不響的坐下了。
姚存慧望向父親,心情複雜。
姚老爺凝了她一眼掉開目光,心情同樣很複雜。自從女兒進入姚家米行之後,二弟的反應他一一都看在眼裡,看來,他是該好好的同他談一談了!
“今日散了吧!”姚老爺雙眸微闔,淡淡道:“慧兒,你仍舊到林掌櫃那兒去幫忙,老二,你跟我進來!”
姚老爺起身,領着姚年廣去了,姚存慧答應着,同郝掌櫃等告別,也跟着林掌櫃去了。
“二小姐,都是我不好,我——”馬車上,申生愧疚道歉。
“不干你事,是我自己太過自信了!”姚存慧打斷了他,笑了笑。
林掌櫃沉默片刻,忽然道:“老夫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沒來由的奔來那麼一股災民呢?”
申生也一下子呆愣住了,不錯,災民們遷移通常而言都是大規模、固定路線的,可是那一路上,除了那一小股他們再也沒有遇上別的!而且,如果真的是災民逃亡路線打那兒經過,途徑的鎮上、鄉村不可能沒有人談論,他們也不可能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你們一路上有沒有碰上什麼可疑的人?”林掌櫃眼神驀地銳利起來。
姚存慧和申生相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白慕鳶主僕,可是,大家已經說好了的,絕對不提那主僕三人。夥計們也都知道其中的利害輕重,很有默契的選擇緘口。
“沒有!也許,是我運氣不好吧!”姚存慧笑笑,申生也鬆了口氣,點頭附和。
“真沒有嗎?”林掌櫃道:“二小姐不必急,再仔細想想,還有申生你也一樣。如果,這事是有心人故意爲之,這裡頭的問題就大了!”
“是真的沒有。”申生搖搖頭,故意爲之?那白慕鳶主僕一路上跟己方都保持着距離,並無湊上來巴結打聽的行爲,申生絕對不信這事會是他們故意爲之。
“我也覺得沒有,回去再仔細想想!”姚存慧也笑道,心下卻有些不安起來。
第二天,姚存慧在茶館悄悄約見了千山。
“能不能幫我查查這個人。”姚存慧將手中折起的紙張遞給千山。
千山接過輕輕展開,“白,慕鳶?”
看着紙上畫的相貌俊美的年輕男子,千山心裡涌起一陣不舒服,有點疑惑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臨走前千叮萬囑,讓他務必要聽姚二小姐的話、盡一切力量幫助姚二小姐。可是,姚二小姐好端端的查一個年輕男人作甚?他家主子回來他怎麼交代?
姚存慧一笑,坦然問道:“千山可知道我們姚家米行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千山笑笑,順口道:“前些日子聽說這些年跟姚家米行合作的種糧大地主全部中斷了供糧,姚家米行今年的糧源斷了,怕是要撐不下去!如今好多人等着看熱鬧呢,賭坊裡還開了局,賭姚家米行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能與不能的賠率是一比二十和一比二!啊,對不起,姚二小姐——”
千山張口就來,猛然想到姚存慧正是姚家米行的二小姐,臉上訕訕,忙陪笑停了下來。
姚存慧不介意笑了笑,正色道:“這個白慕鳶,我懷疑他和此事有關,所以我想查他。”
其實就算林掌櫃沒有問那一句,姚存慧早已對白慕鳶起了疑心,就是在那天上山採藥的晚上。
一個僅憑嗅覺就能聞出極品黃山雲霧的有錢公子,生活不謂不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可是那天晚上,他跟着他們一起上山採藥,在那種暗夜急雨、山高路滑的情況趕路,他並沒有顯出有多麼狼狽,這不合情理。
當時,滿心急着要救人,姚存慧也並未想到這一點,還是後來他們兩人去山洞避雨,看到他動作熟練的生火、撿柴,姚存慧心裡一下子便注意了起來——這不應該是一個大家讀書公子會做的事。
後來,她藉口自己的手帕掉了向他借用,藉機細看了他的手,皮膚白皙,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這的確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姚存慧越發的困惑起來,搞不懂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怎麼會在他身上出現這麼多矛盾的事?後來,她又暗暗觀察他的那個書童和僕人,細看之下,更是暗暗吃驚。
那書童不像一般讀書公子身邊的書童,一雙眼睛不時滴溜溜的轉來轉去,不甚安分,神態間不時帶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桀驁不馴;那僕從看似老實憨厚,平日裡總是低着頭一言不發,格外的安靜沉默,可是,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沉默像一座山,巍峨大氣,蘊藏萬象,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原來如此!”千山恍然大悟,想了想,說道:“是京城人氏嗎?白家?我會託人細查的!”
姚存慧想起那方帕子一角繡着的小小的一個“鳶”字,說道:“名字應該不會有錯,先按着白家查吧,總之,他的名字裡必定有一個‘鳶’字。至於家在哪兒,京城、天津這一帶你都查查,口音不會錯;對了,輕容錦京城裡是否只有裕興綢緞莊有賣?你去那裡問問沒準會有線索!”
那方手絹,是輕容錦所制,這種貼身的小物件,一般都是慣常用的,最能表露一個人的身份。
“好,有畫像在,應該不難。”千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畫中人,不得不承認,這男子長得真是俊美!
姚存慧笑笑,沉吟道:“我想要悄悄的查,這畫像輕易不要讓人看見,看過的人一定叮囑保密。能夠一下子將姚家後路斬斷的人,來頭絕不簡單,我不想打草驚蛇。”
“姚二小姐說的是,我明白了!”千山汗顏。
“拜託你了!”姚存慧起身向他點頭告辭,千山忙拱手躬身相送。
“對了,你說賭坊拿我們姚家這事開了局?”姚存慧突然轉頭笑問。
“是。”千山點頭。
“呵呵!”姚存慧輕輕道:“幫我買姚家贏,一千兩,明兒我拿銀子給你!”
“啊——是……”千山愕然睜大了眼,撓了撓頭,半響回過神來。
姚二小姐一千兩買自家贏,那自己下注姚家輸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要不要改回來啊?可是改回來風險豈不是很大?
千山糾結!
姚存慧依從父親的叮囑在姚府中休息了三日,姚存美和馬羣芳每日非要拉着她一起遊園玩耍,馬槐安也跑來湊熱鬧,她連拒絕的藉口都沒有,不得不硬着頭皮應付。
姚存慧煩不勝煩,第四日說什麼也不願再歇,回到林掌櫃那裡繼續幫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