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來到搖芳院,那邊正亂着分派收拾。東次間屋子裡,桌上、炕上、地上鋪呈得滿滿的都是,姚存嘉正指揮着綠荷、綠葉一一歸整分配。姐弟三人的禮物都湊在一起,分配挑揀起來委實麻煩。
綠荷、綠葉帶着小丫頭整理得很歡騰,難得見到這麼多好東西,開開眼界也是好的,姚存慧和容媽來的時候,搖芳院裡正熱鬧着。
“慧兒來了!”姚存嘉笑着吩咐綠荷、綠葉兩句,便與姚存慧在外頭廳裡說話,容媽在一旁伺候着。
姚存嘉也聽說了馬氏要往姐妹們院子里加人的消息,姐妹倆便合計了一番。
轉頭瞟了一眼收拾東西的東次間,姚存慧向姚存嘉跟前湊了湊,輕聲細語道:“大姐,不知大姐的嫁妝備得如何了?母親她——真的替大姐備好了嗎?咱們孃親留下的東西,可給大姐添上了?”
想起那日挑首飾時的情形,姐妹倆相視一眼,心裡都膈應的慌。自己孃親的東西,被繼母霸佔了,還明目張膽的拿出來顯擺,換了誰誰心裡都不會好受!
如今情形不同了,有云家撐腰,雲家那邊是有云氏當年初嫁的嫁妝單子的,雲老太君是要稍微施加點壓力,不怕馬氏不把吞下去的通通都吐出來。
況且,姚存嘉出嫁,用親生母親留下的東西添妝做陪嫁,天經地義!
從雲家回來姚存慧特意提起此事,姚存嘉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既溫暖又感動,除了嫡親的姐妹,誰會這麼想呢?看着容媽是自己人,姚存嘉說起話來也沒那麼多顧忌。
“我也正要找機會同你說這件事呢,”姚存嘉擡手理了理鬢角碎髮,柔婉笑道:“好妹妹,你先聽我細細的把話說完。嫁妝單子我都看過了,爹很重視這門親事,謝家又是那樣的人家必不能輕了叫他們看笑話,因此這嫁妝單子雖然算不上多出挑,可也夠看得過眼了,也有好些母親從前的東西。等近了日子,外祖母、舅母那邊必定會添妝的,加上這些就更夠了,因此這事,妹妹就不要再過問了!”
“可是,這不是太便宜馬氏了嗎?孃親留下的東西,本就是我們姐妹應得的,姐姐這樣豈不是太委屈!”姚存慧心中悶悶。聽姚存嘉的口氣,嫁妝中就算有那麼幾件母親的東西,恐怕也不是什麼精品好貨,馬氏沒準將好的都留着自己霸佔或者給姚存美留着了。
“所以啊,”姚存嘉由不得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將來你出嫁的時候,再將東西一件件的都要回來,渣都不給她留下!”
“大姐……”姚存慧愣住了,姚存嘉說話向來溫婉柔順,最是文雅端莊的,姚存慧還是頭一回聽她這麼說,一時有點傻眼。容媽在一旁也不覺莞爾,彎了彎脣。
姚存嘉笑嘆道:“咱們回來之前,大舅母也問過我此事,我同她說的也是這個意思!慧兒,姐姐出嫁之後,這家裡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保全自己,保全贊兒!如果這時候跟馬氏起了不快,姐姐走了,你和贊兒怎麼辦?贊兒有爹爹怕還好些,可是你呢,若是在你的親事上她懷恨在心生出什麼壞心眼來,你讓姐姐如何能安?”
姚存慧頓時就愣住了,呆呆的瞧着姚存嘉。
姚存嘉接着嘆道:“孃親留給咱們的東西可是不少呢,你以爲馬氏一個人就敢吞下?”姚存嘉說着瞟了一眼父親書房位置的方向,“如果這時候跟她較真,連帶連爹都得罪了,你將來的日子還怎麼過?放心吧,如今有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在,父親和馬氏也不敢做的太過分的,姐姐到底不會吃虧叫人輕視!孃親的東西將來能拿回來多少,可就看你的了!”
姚存嘉說的不錯,這口氣現在還真只能忍了,等到姚存慧出嫁的時候一併算總賬。到時候姚詩讚再大些不怕馬氏報復,而且他是父親的獨子,父親無論如何都不會因此而遷怒於他,也就不存在後患之憂。
況且,父親拿去的那部分東西遲早是要給姚詩讚的,她倒也不甚在意,馬氏手裡的,卻是無論如何要拿回來的。
“還是大姐想的周到!只是,讓我覺得慚愧。”姚存慧心裡這麼想嘴裡也就這麼說了。
這樣一來,那些東西豈不是都是她的了嗎?
姚存嘉“撲哧”一笑,擰了她腮上一下,親暱的好笑道:“謝家是什麼人家,姐姐嫁過去了還少了好東西不成?你就安心吧!再說這話倒顯得咱們姐妹生分了!”
姚存慧臉上一紅有些赫然,不好意思笑了笑。
姐妹二人就此按下此事不提。
用過晚飯回了落梅院,姚存慧早早的便打發了丫鬟們下去睡了,自己也照樣熄了屋子裡的燈只留了一盞罩着紗罩擱在屋角,半躺在榻上假寐,約莫着時間差不多,便讓容媽悄悄開門,將明霞帶了進來。
“奴婢給二小姐請安,見過二小姐!”明霞一上來就行大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給姚存慧磕起了頭。
“明霞姐姐這可使不得,快起來!”姚存慧笑着傾身擡了擡手,“你是夫人身邊一等大丫頭,怎能對我行此大禮呢!”
姚存慧一面說一面打量明霞。藉着昏暗的燈光細看之下,姚存慧才驚覺不過幾日不見,明霞原本青春俏麗、容光煥發的容顏竟然佈滿了憔悴抑鬱之神情,瑩潤的肌膚乾巴巴的,柔和完美的鵝蛋臉也尖成了瓜子,雙眼凹陷,眼眶浮腫,吊着大大的眼袋,穿着白綾裙子、青綢掐牙背心,素淨得讓人感到悲涼。
容媽口內也笑着勸,親自將明霞扶起來,不料明霞抵死奪手不肯,跪在姚存慧面前,眼淚簌簌而下,咬着脣強忍着哽咽低低求道:“奴婢求求二小姐救奴婢一命,求求二小姐指點奴婢一條生路!”說着連連磕起頭來。許是生怕磕壞了額頭第二天不好交差,雙手交疊在地上,只磕在手背,一下一下,毫不含糊。
姚存慧不由多望了她兩眼:好細緻的心思,倒是個值得栽培的!
“你這是做什麼!受了什麼委屈你只管說,我能幫你的必定幫你!不能幫的也還能開導一二,快別這樣了!容媽,快扶起來!”姚存慧吃了一驚,連忙吩咐容媽。
容媽答應着,一邊去扶明霞一邊勸道:“明霞你這就不對了,有什麼事好好說不是,怎麼光是哭着磕頭呢,這不是爲難二小姐嗎!”
“是奴婢失禮,請二小姐恕罪!”明霞一僵不磕頭了,仍是不肯起身,抽出袖中的帕子飛快的拭了拭淚,穩了穩情緒哽咽道:“二小姐是聰明和善人,奴婢除了求二小姐也沒有別的人可求了!求二小姐指點奴婢一條生路,奴婢做牛做馬報答二小姐大恩永不敢忘!”
姚存慧盯着她久久不語,深邃清冷的目光似乎要將她看穿,明霞心裡一頓一怯,知道自己是唐突了,可此時除了姚存慧,她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相求!無論如何,這最後一根稻草,她是非要用盡全力去抓住的!
“二小姐!”明霞咬着脣,語音哀哀,想要發誓表忠心自己也覺得太空太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素日是個穩重聰慧的,怎麼今日說話竟這麼不着調?你到底想讓我幫你什麼,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呢?你是母親身邊的人,就算是爲母親分憂,我能幫的自然會幫你!”姚存慧好笑道。
聽見姚存慧提起鄧氏,明霞的臉色不由得白了白,俯首道:“夫人,夫人要將奴婢嫁給溫媽媽的兒子六子,奴婢不願意,求二小姐幫幫奴婢!”
想到自己的終身要跟那麼個不着調沒出息的男人連在一起,明霞心底驟然泛起一陣涼意,深深的恐懼席捲而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事雖然還沒有明着說出來,可是姚存慧前世就知道了的,而容媽呢,背地裡從小道上也早知曉了兩分影兒,此時聽明霞說出來,主僕兩個交匯了一個眼神,竟然都是不動聲色,眼皮子也不擡一下。
“二小姐,求求二小姐了,奴婢寧願伺候二小姐一輩子不嫁,奴婢發誓,此生必定忠於二小姐,若違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求求二小姐!”明霞見姚存慧和容媽都一副沒有反應的樣子頓時又急了。
“你這是什麼話!”容媽臉色微變,板着臉斥道:“這種話是能夠在二小姐跟前說的!”
姚存慧是尚未許配人家的閨閣千金,明霞跑來同她哭訴自己不肯嫁人,又說什麼寧願伺候終身不嫁之類的話,這是極爲失禮的舉動。
明霞臉色蠟黃,自己也意識到了,當下又羞又愧,忍着淚道:“奴婢,奴婢知罪,可是奴婢實實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二小姐,奴婢不是存心冒犯!”
“你這樣的人品、模樣、行事做派,嫁個小廝的確可惜了,也怨不得你委屈!心裡着急慌亂口不擇言,我也沒小氣到那份上同你計較!”姚存慧輕嘆,眸光中盡是憐憫。
“二小姐!”姚存慧這句話可算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明霞擡起頭,淚眼朦朧,眼中的景象支離破碎,眼窩一熱,忍不住又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