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兒!”姚老爺站在四姨娘牀邊,隔開了兩三步的距離,挑眉道:“我身上有寒氣,不好靠太近了,你怎麼樣?好好的肚子怎麼會疼?要不要緊?”
馬氏聽見這話嘴裡一陣一陣發苦,身子微微的發着顫。
四姨娘巴掌大的蒼白小臉上露出幾許笑容,輕輕搖了搖頭,瞟了姚存慧一眼柔聲道:“感覺好一些了,幸虧剛纔有二小姐在!大半夜的勞駕老爺和夫人前來,婢妾心裡實在不安!”
姚老爺見她氣色還算好,點點頭放下了心,“你不要多想,大夫很快就來,你放下心好好躺着就是,什麼安不安的。”
小杏、小梨幾個小丫頭們忙搬來椅子,請姚老爺和馬氏坐下,姚存慧又親自奉上了茶。
“慧兒你也坐下吧!”姚老爺飲了口茶潤了潤喉,望向姚存慧的目光越發的溫和讚許:慧兒學什麼會什麼,可惜了,是個女子!
一時青梅熬了阿膠紅糖水來,姚存慧和紅繡忙挪了杏色大引枕抵在牀頭,小心翼翼扶着四姨娘半坐起身,紅繡將兔絨大衣取來,小心的爲四姨娘披上,青梅方小心上前,一勺一勺的喂四姨娘。
姚老爺目不轉睛的望着牀榻上的四姨娘,雙手半握成拳抵在膝蓋上。
馬氏見他眸底毫不掩藏的關切之意,只覺得胸口發堵,酸水一陣一陣的直往上冒,心裡早將四姨娘罵了二三十遍。
馬氏目光輕輕瞟過屋中的華麗擺設與錦繡堆帷的帳幔簾櫳,落在那繡着百嬰嬉戲的絳紅帳子和玫紅色的百子被上,驀地劃過一陣寒意:她不能再等了,這賤人腹中的孩子絕不能存活於這世上!否則,她遲早要爬到她的頭上來!
她做過妾室,正做着主母,身爲妾室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爲那都是她曾經實實在在經歷過的!
“怎麼外頭彷彿開着窗呢?誰給你們這樣大的膽子!”馬氏順着簾子朝隔斷外瞥了一眼,低聲呵斥道。
姚老爺偏頭看了看,臉色也寒了下來:“還不快關上!”
“老爺!”四姨娘汪汪水眸望過來,輕輕柔柔的說道:“這屋子裡悶得慌,婢妾胸口都要喘不過氣來了,開着一會兒吧!”
“爹,不要緊的,外頭的風吹不到屋子裡,這屋子裡不通風,對姨娘並不好!”姚存慧也忙說道。
姚老爺點點頭,面色又緩和了下去,竟是一副對姚存慧絲毫不懷疑的態度,馬氏不由得暗暗心驚。
姚存慧又轉頭吩咐紅梅、紅繡:“姨娘不能吹了風着涼,可屋子裡碳氣太足對姨娘身子也不好,你們平日裡小心些,每日撿白日午間氣溫高、沒有風的時候可以開一兩刻鐘的窗戶,讓屋子裡通通風。但要注意,開了窗莫要忘了關了,也別讓姨娘在風口上!”
青梅、紅繡忙垂首答應了。
姚老爺眼角餘光就涼涼的瞟了一眼重金請來的兩位嬤嬤,沒有吱聲。
崔嬤嬤、李嬤嬤靜靜的立在一旁,早已大氣也不敢出。
不一會兒,朱大夫被冒着風雪匆匆忙忙的請了來了,比平日裡慢不了多少,姚老爺心裡十分滿意,忙笑着拱手見禮,將朱大夫迎了進來。
姚存慧垂首立在一旁,眼角也不朝朱大夫斜去,朱大夫也沒有看她一眼。但兩人心裡都很清楚,朱大夫在這雪後之夜來得這麼快,是看的誰的面子。
朱大夫在炭火旁一邊向火溫暖身子,一邊隨口問了症狀,又見四姨娘已經穩定了下來,便知無甚大事,心中安定。
把脈之後,朱大夫照例問了些飲食起居情況,連藥方子都沒有開,只讓四姨娘仍舊依着先頭的安胎藥方子煎藥服用,囑咐了幾句放寬心靜養,莫要輕易被外界的刺激挑動情緒等便離去了。
臨走前,朱大夫笑着又說了一句:“姚四姨娘若是在屋子裡待得悶了,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在院子裡適量的走動走動,活動活動四肢筋骨。”
姚老爺一怔,再欲細問,朱大夫做了個揖避而不見,緩緩轉身退了出去。
姚老爺瞧着青梅、紅繡等安置好四姨娘重新躺下,目光凌厲的掃過崔嬤嬤、李嬤嬤,起身來到外間,留了容媽在四姨娘身邊守着,將紅繡、青梅也叫了出來。
望着端坐在上臉色沉冷的姚老爺,再望望面色平靜的馬氏,崔嬤嬤、李嬤嬤都有點兒侷促不安。
回想剛剛踏進來時姚存慧低聲質問兩位嬤嬤的話,姚老爺心中的不快更深了兩分,冷冷的掃了兩位嬤嬤一眼,低低一哼。
“今日姨娘都做了什麼?吃了什麼、喝了什麼、用了什麼、接觸過什麼?青梅,給我細細的說來,一點兒也不許漏了!”姚老爺沒有問兩位嬤嬤,卻是把目光轉向了青梅。
青梅纖細的身子下意識的抖了抖,惶恐的擡眼瞟了姚老爺一眼嚇得立馬又垂了下去,磕磕絆絆的從早上四姨娘起牀時慢慢說起……
“是這樣嗎?”姚老爺至始至終極有耐心的靜靜聽着,沒有打斷青梅。青梅說完之後,他眸光一凜,盯着紅繡。
“是,是這樣!”
“兩位嬤嬤,青梅可有什麼地方遺漏了?”
“……沒有,今日,姨娘一直都好好的,飲食上頭都是小廚房做的,沒有半點兒問題,老爺您若不信——”
“飲食上若有問題,朱大夫還能沒瞧出來?”姚老爺不耐煩的打斷崔嬤嬤的話。崔嬤嬤便乖乖的閉了嘴。
“姨娘今日沒有出門吧?”姚存慧忽然笑問。
“自然沒有!今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雪,哪兒敢讓姨娘出門呢!”李嬤嬤連忙陪笑。
姚存慧微笑道:“那倒也是的!方纔青梅說,嬤嬤今兒爲姨娘垂肩按摩了?可朱大夫也說過,天氣好的時候,姨娘是可以到外邊活動活動筋骨的,豈不是比按摩揉捏要好些?”
崔嬤嬤、李嬤嬤臉色立刻就變了,兩人相視的眸底同時劃過一抹驚懼,兩人沒想到,姚存慧的心思竟如此老練!
馬氏亦微微變色,紅玉去了之後,也不知明霞用了什麼法子,如今紅繡對她明顯有諸多隱瞞,加上姚存慧一副壓根不把明霞腹中孩子當回事的態度,馬氏再也等不下去,這才伺機與兩位嬤嬤同謀。
這兩位嬤嬤既然精於伺候照料孕婦,自然也懂得有什麼法子令孕婦流產而神不知鬼不覺。
不動聲色配了幾日飲食,先是按摩,繼而恐嚇,在半夜三更人的精神狀態最脆弱的時候突然發作,不要說明霞一個未經過事的,便是有過多次生育經驗的婦人也未必招架得住!
可是偏偏,明霞她居然撐了過來,她居然第一個反應過來就叫人去請姚存慧!
馬氏手中的錦帕緊了緊,水掠無痕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心裡早已咬牙暗罵!若非她多事,明霞腹中的孩子定然不保,便是經驗最老道的大夫也查不出任何蓄意謀害的痕跡,要怪只能怪明霞自己身子骨不行、受不得刺激!
“二小姐說的也是,”推拿按摩穴位以至於流產,這是宮裡纔有的隱秘手法,民間知之少之又少,有此手法的更是鳳毛麟角。李嬤嬤雖然心驚於姚存慧有意無意的暗指,卻不信姚存慧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會知曉此等陰私手段,裝聾作啞陪笑道:“這不是今兒天氣不好嘛!老奴的按摩手法還是不錯的,時不時的替姨娘拿捏疏散筋骨,姨娘也讚不絕口呢!”
姚存慧脣角一勾似笑非笑挑了挑眉,目光不動聲色瞟向青梅盯住。
青梅下意識便點頭回道:“是,嬤嬤說的沒錯,嬤嬤爲姨娘按摩之後,姨娘還誇了嬤嬤幾句,精神氣色也好了許多。”
“這都是老奴該做的!只要姨娘養好身子,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老奴辛苦一點兒也沒什麼!”李嬤嬤順杆子爬,臉不紅心不跳。
姚存慧心頭冷笑,心道給你臺階你不下,非要我撕破臉來那就怪不得我了!
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一種人,將別人的隱忍和寬容當做膽怯與無知,喜歡自己將自己往絕路上逼!
“可是,兩位嬤嬤你們只是照顧人的,又不是大夫,醫學何其博大精深,人身上幾百穴道的講究何等複雜!嬤嬤啊,這穴道可是不能亂按的,一個不好,會出亂子的!”
“二小姐,這是何意?”李嬤嬤心下冰涼,仍是強撐着質問。
“慧兒!沒規矩!兩位嬤嬤可是你爹專門請來照顧四姨娘的!”馬氏同時出言呵斥。
“好了不用說了!”姚老爺臉色鐵青,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冷清清的目光掃過,崔嬤嬤和李嬤嬤情不自禁心底發寒,雙手鬆鬆交握身前,不敢吱聲。
結合先頭朱大夫的話,姚老爺已是明白了七七八八,若這兩位嬤嬤是姚府中人,只怕他立刻就要叫人拖下去打死了!
可惜,她們不是。而且在京城中還頗有名氣!自己手頭上又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這就更不能拿她們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