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面色卻是微沉,冷聲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司馬叔叔便如此質問是不是太心急了些?連各奔前程的話都說了出來,若非知曉司馬叔叔是米行的老人,我恐怕要以爲司馬叔叔是被人收買了的奸細、趁機擾亂人心呢!”
“你——”司馬宏臉上大窘,心中大吃一驚。是不是心懷鬼胎,是不是被人收買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被姚存慧冷不防這麼當衆戳了出來,竟是沒來由的有些慌亂。
司馬宏冷笑一聲,“二小姐何必含血噴人!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二小姐這話真正令人寒心吶!”
姚存慧微微一笑,說道:“真金不怕火煉,衆位叔叔伯伯且拭目以待,人心如何自然逃不過大家的法眼!我爹爹是怎樣的東家,行事做派如何,這麼些年來大家有目共睹,何來寒心之說?如果事實證明,我冤枉了司馬叔叔,慧兒願意當衆向司馬叔叔敬酒賠罪!”
司馬宏如此咄咄逼人,話裡話外滿是挑撥,姚存慧纔不信他真的心裡沒鬼!他自己先存了壞心,便休要怪自己拿話擠兌了!不知將來他投入新主子門下之時,回想起今日這番情形,與今日諸位同僚再有相見之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好了慧兒,休要牽扯不相干的事情,還是快將事情首尾說完吧!”不等司馬宏再反脣相譏,姚老爺輕輕咳了一聲,略帶怪嗔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一旁的郝掌櫃、林賬房不動聲色相視一眼,簡直要爲他們父女倆的雙簧喝彩了!
兩人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溫婉和氣、面上總帶着淺淺笑意的二小姐竟是個如此伶牙俐齒的厲害角色,抓住人話中破綻,冷不丁的就能將人往角落裡擠兌死!
兩人也看了出來,這司馬宏肯定有問題!兩人更知,司馬宏除非去到姚家米行勢力不及的南方另起爐竈,否則在這一行是完蛋了。
試想,今日當着衆人滿口否認沒有新主子,轉眼又投入新主子懷中,這樣的行徑叫這在座衆人散佈了開去,誰還會同這種背信棄義之人做生意?
生意場中不乏爾虞我詐,另攀高枝也情有可原,但背主勾搭、背信棄義甚至想要渾水摸魚、趁火打劫,卻是爲人所不齒的。
“是啊是啊,二小姐您快繼續往下說吧!”
“對,對,誰也不許打斷二小姐的話!”
衆掌櫃們亦吃驚於姚存慧鋒利的口角,同時投向司馬宏的目光也有些怪怪的——大家都不是傻子,經姚存慧毫不客氣的那麼一點撥,誰還能什麼都看不出來?
司馬宏暗暗惱怒,卻也不得不忍氣吞聲故作不見。
大家更關心的是姚家米行的前景,忍不住紛紛附和姚老爺,催促姚存慧。
“是,爹!”姚存慧恭聲答應,抿了抿脣:“各位叔叔伯伯稍安勿躁——”說着便將事情繼續說完。
“前些日子我和林掌櫃南下了一趟,在金陵東北方的湖鄉一帶買了三十萬畝的土地,其中十萬畝已經開發了,明春就能種上水稻。只要熬過了今年,一切問題將迎刃而解。今日爹爹邀請諸位叔叔伯伯前來,便是商量怎麼過目前這一關!”
姚存慧將買地之事說了,與林掌櫃出洋買米一事卻半點兒風聲也不露。
“想必,東家已經有主意了吧,我等願聞其詳!”開口的是京中同福街分店的張掌櫃。
衆人聽畢紛紛附和,滿懷期盼的望向姚老爺。姚家米行發展到今日,也不是頭一回遇到瓶頸,姚老爺在衆掌櫃心目中的威望仍是很高的。
而且,姚存慧剛纔說到買地的時候,特意提到了金陵,稍微有腦子的便想到了幾個月前東家長女的婚事,姚家大小姐的夫家不正是金陵第一富的謝家嗎!聽說姚大小姐嫁過去不久便傳出了好消息,看來在夫家的地位是穩當當的了!
那麼孃家有了事,姚大小姐豈會放任不管?衆人的心不自覺的放鬆兩分,而這正是姚存慧有意暗示引導要的效果。
“如今也沒有第二個法子,”姚老爺終於不負衆望的開了口,目光緩緩的掃過:“從各地收散糧,應付過這一年也就好了。”
司馬宏聞言忍不住嗤笑:“東家就這個主意?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
衆掌櫃們也無不露出失望的神色,收散糧,不但人力、物力、財力花費更大,而且收上來的糧食質量、數量都不能保證,這算不得真正解決的法子!只能說,對此抱有希望而已!
可是,除了如此,還能怎樣?衆掌櫃們暗自思索,最終絕望的發現: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也就是說,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轟”的一下,花廳中又炸開了鍋,衆掌櫃羣情激昂,討論着這個法子的可行性和麪對的困難麻煩,越說越感到絕望,越說越激動。
司馬宏冷眼旁觀,眼底劃過一絲幸災樂禍。
“事在人爲,事情沒有大家想的那麼糟糕。”姚存慧清朗的聲音高聲道:“只要出得起價錢,不可能收不上糧食,只要撐過了今年,姚家米行將會迎來新一輪的發展機遇,更上一層樓!”
“可是,二小姐真的有把握,姚家新買的土地明年就能出產糧食、能獲得豐收嗎?”一位白白胖胖、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掌櫃擔憂的問道。
數人不禁暗暗點頭。
“二小姐說新買的土地在湖鄉,如果老朽沒有記錯的話,那兒可是一片荒蕪澤國,並非良田呀!這剛剛開墾出來的田地,誰知道收成會怎樣呢?如果明年仍不能解決此難題——”
“我和京城開元路店的林掌櫃親自去的湖鄉買的地,雖是澤國,但排水之後,那兒的土壤非常好!你們想想啊,一年年生長的野草枯萎腐爛在水中,經年累月的積累下來,這都是肥料啊,那土地能不好嗎?而且湖鄉地處江南,氣候也好,我們在金陵請了農事經驗非常豐富的管事負責開發農田,他也說前景可觀,明年必定會大豐收的!爲了保險起見,我們姚家還準備了第二條路,就是會盡快找到新的糧食賣家合作!”
“可這樣一來,資金上邊,能週轉的過來嗎?”
又是買地又是開發農田,又要花費大筆的錢財購買散糧,如此折騰了一年下來,明年的時候,真的還能夠有錢繼續週轉嗎?假如明年農田開發收不到成效、仍舊需要買糧的話?
“我只能說有困難,但並不是絕路,咬咬牙、精打細算也就挺過去了。做生意哪兒能沒有一絲風險呢?就看各位怎樣選擇了!你們別忘了,我們那神秘的對頭他的成本何嘗不是有限?山東、河北那十幾戶種糧大戶跟我爹是多年的交情,如果這份利益不夠大、不夠誘人,相信他們不會背叛與我爹的交情、放棄與我姚家的合作!那對頭這是卯足了勁要把我們姚家一次擊敗,只要過了這一次,誰鉗制誰還說不準呢!”
衆掌櫃們精神振了振,各自沉思低低討論起來。糧食,畢竟不是稀罕物,只要出得起價錢,要購買到並不是難事!東家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做了這麼多年,家底想必是不薄的吧?只要東家捨得下本兒,做掌櫃的怕什麼呢?
“各位的月俸一分都不會少,過了這一年,我姚某人更不會虧待與我共度難關的兄弟!若是有人想走的,今兒就明明白白的提出來,多支上三個月的月俸,咱們大家好聚好散!今日就請大家做個抉擇吧,中午在這兒用個便飯,大家也好好的考慮考慮,咱們下午再繼續!”姚老爺突然緩緩說道。
衆人心頭俱是一凜,不約而同停止了交談議論或者思考,呆呆的望着姚老爺,心底霎時涌上強烈的複雜情緒。
終究是爲之付出、打拼了多年的工作單位,突然之間要做出走或者留的決定,又是在如此特殊的時期,大家心尖上都有點兒涼涼的,忍不住傷感起來。
“收散糧的計劃,我等願聞其詳,還請東家指教。”不知誰起身拱手,小心問道。
“對,對!”數人點頭表示贊同。
這收散糧也有收散糧的方法,就要看看東家是打算怎麼個收法,覺得可行,自然是留下來的;覺得懸,就要考慮考慮了;覺得不可行,那自然是忍痛也得離開。畢竟,一大家子天天都要吃飯,那是萬萬不能失業的,得趁早打算啊。
姚老爺微微一笑:“抱歉,收糧計劃只能對自己人說,所以,在各位還未作出抉擇之前,恕老夫不能透露。”
衆人啞然,卻也不得不承認姚老爺這麼做纔是正理。要不然,計劃泄露了出去,又被對方搶先一步,誰來承擔這份責任?
“各位叔叔伯伯們先考慮清楚吧,希望大家能夠理智的選擇。想走的,就走的乾脆;決定留下的,便一心辦事;搖擺不定的,希望能夠做出讓自己堅持的決定!還有一件事我在這兒先跟大家說明了,今日決定離開的,大家好聚好散,留下來的,將重新簽訂一份合約,若有背主之事發生,便休要怪姚家翻臉不認人,姚家將會動用所有的關係人脈網,將背主之人的行爲廣而告之,在這一行,他是不用再混下去了!所以,請大家謹慎選擇!”姚存慧說着,不管下邊又一次炸開了鍋的衆人,使個眼色命侍奉一旁的夥計將擬好的合同發了幾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