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蓋頭隔斷了視線,姚存慧只能看到自己走動輕擺的裙裾,一腳高一腳低的隨着喜娘行走。
耳畔賓客的笑聲、贊聲、恭喜聲、小孩子的嬉笑打鬧聲、合着噼啪作響的鞭炮和一聲高過一聲的喜樂,匯成一支熱鬧無比的交響曲,潮水般的灌入她的耳中。
喜樂聲越來越高,終於走到了花轎跟前,身子一矮頭一低,姚存慧款款踏入花轎,穩穩端坐在內。
聽到轎簾微動放下的聲音,隨着一聲悠長嘹亮的“起轎——”,轎身輕輕晃了一下,隨後離地而起,在更大聲的喜樂聲和轟鳴的鞭炮聲中,轎子穩穩的離開姚家,前往鎮西王府。
一步一步的向前,今日,她終於出嫁了,嫁給了那個註定會疼她一世的男子。
端坐在轎子中,姚存慧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擡頭平視前方紋絲不動,雙手規規矩矩的平放在膝蓋上。
雖然隔着簾子沒有人看得見她,按理說她可以趁機輕鬆輕鬆。但是她情願那樣端正肅然虔誠的挺直坐着,這是她的婚禮,她一活過來就盼着的婚禮,她願意虔誠!
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她內心的感激和幸福!
轎子伴着喜樂晃晃悠悠,不知過了多久,姚存慧忽然聽到一陣歡欣的“新娘子來了!”、“花轎到了!”的清脆笑聲,跟着又是各種如潮的熱鬧之聲包圍而來。轎子終於停了下來,她嘴角微翹,心驀地柔軟起來。
一簾之隔,在轎子的外頭,她的夫君就站在那裡,等着牽她的手,護她一世幸福安寧。
轎身輕微的晃了晃,是他在踢轎了,一片歡笑聲中,她輕輕起身,微微掀了轎簾一角。隨行的丫鬟這才連忙接過手來將轎簾揭起,眼前微亮。喜娘連忙上前攙住她的胳膊將她扶了下來,一邊高聲唱着“新娘子下轎咯!”一面將紅綢一頭塞進她的手中。
周圍驟然又熱鬧起來,姚存慧只覺一片繚亂又一片興奮,聽在耳中根本什麼都聽不清,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份熱鬧,這份屬於她的熱鬧。
今日沈佺也是一身大紅繡金的新郎服,髮束赤金高冠,那生來冷俊的容顏也柔和了幾分,眼眸依舊如潭深沉,卻又黑又亮,充滿着濃濃的笑意,看起來與往日精神氣質完全兩樣,竟也頗有幾分儒雅溫潤的翩翩佳公子風範,令衆人一時都看花了眼。
新娘子落轎、下轎,人羣沸騰起來,沈佺也咧嘴直笑,笑得像個傻子,牽着紅綢的一頭,帶着他的媳婦在衆人的簇擁下一步步往喜堂走去。
轉身之際,沈佺目光似是不經意往人羣中一掃,在一名穿着棗紅色碎花褙子的圓臉長眉女子身上頓了頓,看到那女子露出一臉的錯愕,他眸光微沉,無聲冷笑。
在領教了那潑辣惡毒婦的數次卑鄙行徑之後,如果他還沒有防範之心、還讓她使手段壞了自己的婚禮,那他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了!
那女人既然喜歡玩弄卑鄙陰損手段,他不妨令她自食其果一次!
喜堂上,早已聚滿了站着坐着的觀禮賓客,看到一對新人前後而來,衆人都歡笑興奮起來。
穿着深紅福壽紋大袖衫和同色百褶裙的簫夫人面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目光柔柔的望向一步步拾階而上的一對新人。
只是,在看到沈佺臉上那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的笑容時,簫夫人眼神微黯,心口滯了一滯。
這樣的笑容,她從來不曾在他的臉上看見過。她從來不知道,他笑起來竟這般好看!
他這樣的笑容不是爲她,而是爲那個蓋頭下的女子,他執意要娶的妻。
簫夫人百味陳雜,嘴裡漸漸泛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在司禮官嘹亮悠長的唱禮聲中,一對新人隨着那一聲聲的“跪!”、“拜,再拜,三拜!”,完完整整的行完了大禮。
堂上堂外頓時一片聲的恭喜賀喜之聲。
“禮畢!送——”司禮官面露微笑,悠長的繼續唱着,不料一句話還未說完,聲音戛然而止。衆觀禮賓客亦一個個瞠目結舌的愣住了。
只見新郎官沈佺冷不防將新娘子打橫抱起,在新娘子低低的驚呼聲中哈哈大笑着,大叫一聲“走咯!”竟然絲毫不顧衆人的臉色目光,抱着新娘子大步往熙和堂新房走去。
司禮官的聲音卡在那裡,拿紅綢的喜娘呆在那裡,簫夫人一臉驚愕眼睜得老大。衆人有瞠目的,有結舌的,有微張着嘴的,有僵着脖子的,一個個木雕泥塑,半響也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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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鬧的哪一齣?
人羣中驟然爆發出一陣豪爽快意的大笑聲,摩拳擦掌、七嘴八舌的大讚“大將軍威武!”、“大將軍真漢子!”卻是沈佺那一干軍中弟兄們。衆人如夢初醒,驚慌的望向司禮官。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喜娘一跺腳,抓着紅綢連忙小跑着跟上。
“送入洞房!”司禮官回過神來,連忙高聲補全。
衆人反應過來,無不大笑。許多人興匆匆的也跟着喜娘奔過去,更多的人在廊上廊下站着議論說笑不停。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意外,令衆人一下子都興奮起來,都笑着道“沒想到鎮西王竟是這麼個不拘俗套之人!”
“夫人,這——”黎媽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向簫夫人。簫夫人也呆愣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說笑之餘,不少的夫人們心中忍不住暗暗羨慕新娘子好命,跟着又惋惜起來。不說剛纔那一幕,就說今兒個鎮西王臉上那幾乎沒停歇過的笑容,便可知是個極疼自個媳婦的。
早知如此,也不會讓他活閻王的名頭給嚇住了,早早的把女兒訂給他豈不是好?可見傳言誤人吶!
蓋頭底下的姚存慧什麼也看不見,猛然被人打橫抱起,嚇得她差點兒失控尖叫起來,好在意識及時回籠,失控尖叫變成了低聲驚呼,饒是這麼着,也足以將她嚇壞。
他的雙臂如鐵,那麼有力的將她穩穩抱住,她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掙扎,萬一蓋頭滑落下來,那纔是丟人丟大發了!只得任由他將自己抱着走。
好一會兒,嘈雜的聲音漸漸遠離,姚存慧揪起的心才漸漸落回了一半。
“快放我下來!”姚存慧低低說道,語氣中有些又羞又惱。
“抓穩了,我抱你回新房!”沈佺的雙臂卻將她摟得更緊,低頭輕道,低沉暗啞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笑意。他溫熱的氣息隔着蓋頭觸在她的面頰上,一陣涼一陣熱,姚存慧羞得臉脖子臊熱。
沈佺的步子很大,抱着姚存慧穩穩當當,快到熙和堂時喜娘和看熱鬧嘻嘻哈哈的衆人才趕了上來。
院子裡的丫鬟僕婦們見狀,無不愕然,一個個呆愣在當地眼珠子發直,連上前見禮都忘記了!
沈佺一直將姚存慧抱進新房,小心翼翼的放她坐在喜牀上,然後轉身望向跟進來的喜娘和衆人。
“接下來該做什麼?”沈佺笑問喜娘。
喜娘一愣,呃了一聲慌忙笑道:“這個,王爺您該出去招呼客人了!晚些到了吉時再挑蓋頭、喝交杯酒!”
“然後就該洞房花燭啦!”不知誰笑着打趣,衆人大笑,紛紛跟着湊趣。姚存慧咬着脣,端坐着一動不動,無比感激頭上頂着的紅蓋頭,不然,真正是要窘死了!
沈佺卻是大笑着,聲音豪爽明快,絲毫不見扭捏。
“走罷走罷!大將軍,咱們拼酒去!”
“哎先說好了,今晚得給大將軍留點兒精神,灌醉了王妃要不依!”
“大將軍什麼時候醉過?”
“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沈佺聽見這幫人說話越來越沒遮攔怕姚存慧害臊,遂一笑攔住,與衆人一同去了。
臨走前,沈佺突然走近喜娘身邊,湊過去在她耳畔飛快的交代了兩句什麼。那喜娘驚愕的擡起眼望向他,然後忙不迭的點頭陪笑答應。
沈佺一笑,這才領着衆人轉身去了。
這邊送入洞房沒多久,那邊呂家平津翁主的花轎也到了。平津翁主雖也是貴人,但跟王爺王妃的比起來確是差了一大截,衆賓客自然而然會在心中對比着,此時也沒了多大興致,就連那吹奏喜樂的樂手班子,也有些興致缺缺起來。
不料,新郎官踢轎之後,裡頭的新娘子半響也不見動靜。衆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心道剛剛裡頭鎮西王才鬧了一出新鮮的,這平津翁主又鬧的哪出?
喜娘臉色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慌忙又提高聲音叫了一聲“請新娘子落轎!”
衆人下意識屏了呼吸,齊刷刷的向花轎望去。
還是沒有動靜。
沈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本來他就對這樁婚事不情願,如今更添了一層反感。心道喲呵,你架子還擺得挺大!不下轎等着大爺我扶你?
沈楨惱將起來,突然上前,重重的一腳又踹了過去,踹得“嘭”的一聲那轎身前後大幅度的搖晃起來,不少圍觀賓客忍不住掩口“撲哧”笑出聲來。
轎子中還是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