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泛祖苯在開封城西的五甲坡,顧氏和張數祖父以及數陛辦畢的合葬墓也在這裡。如今由於張玉追封河間王,三代祖先皆封榮國公,這兒的規制自然也大不相同。內中的青松綠拍比往日多了好些,甚至還御賜了五戶守塋人家,原本的守衛再加上開封都司撥來的軍士,將這兒附近守得嚴嚴實實,杜絕了那些敢於窺視亦或是凱覦其中的人。
此時此刻,開封張氏一族的族長正在那兒陪着張越。他這一年已經是七十有五。身體也不如當日張越等人回鄉安葬顧氏時康健,拉着柺杖在寒風中站得有些顫顫巍巍。因是起頭他一意要陪着來,張越勸也勸不動,只得由着他,這會兒見他如此光景,心中未免不忍。
“老族長,天氣太冷,我又打算在這兒過三日,您難道還能一直陪着不成?還是先請回吧,您這麼大年紀,若是有什麼閃失,我這個晚輩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老族長論輩分比張越年長兩輩,奈何下一代沒什麼出色的人才,兒子到了五十還只是個秀才,連個舉人都沒能掙上,族中其他本支旁支亦是如此。林林總總四五個秀才,有年輕的有年長的,只是彷彿舉人兩個字就是奢望了。河間王張玉那一支是早就搬離了開封的,自打顧氏把另一支也一塊挪去了京師,開封這邊就日益破落了。有本事的不是到外鄉想方設法謀個出身,就是到京城去投奔了那兩支貴極一時的親戚。運邊唯一的希望便是張家的祖塋還在,可若是那邊在京師另擇了風水好地。另設家族墓園不再遷葬回來呢?
因此,見張越伸手過來要攙扶,他一把就抓住了那雙手,老眼中已經是有些發紅:“張大人。小老兒年紀也大了,有一件事務必請你答應我”
“什麼大人,老族長只叫我名字便是。這裡只論輩分,不論官階。”張越見老族長攥着自己的手用力頗大,心裡不禁一動。便開口問道,“可是爲了族裡的事煩心?”
老族長早知道張越機敏,此時便低下頭說:“我也知道,你們那一大家子遷往京師,是聽了英國公的建議,也是爲了前途,可如今開封張家這邊雖說沾着你們的名氣。又是開學堂。又是置辦祭田,族裡對於那些孤寡貧寒的同宗都有貼補錢糧,可一味如此,竟是助長了那些人的懶散習氣。你離了開封十五年。族裡少年中過了縣試的才十人,過了府試的六人。過了院試最終中了秀才的,就只有三個人,要知道這可是十五年!再這麼下去,開封張家只怕就要如同顧家那樣敗了。我知道你不會如顧家那般不理會本家,可是”,
聽到這裡,張越就知道當日自己對顧林那番態度只怕是傳出去了。見老族長一副欲言又止臉色發紅的架勢,他便和顏悅色地說:“老族長言重了。有你這等德高望重的坐鎮,開封本家不會落到那副境地。至於顧家,原是我看不慣顧林和他老子那種做派。因老太太出自顧氏,他們便彷彿賴定了張家似的。這些年來,我給了田,又給他們擼平了好幾樁官司,可結果便是他們變本加厲。既是如此,那他們日子過得窘迫。自然不是我逼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緩緩說道:“至於顧家人,我也不是全然不幫,早些時候我已經讓人打聽過了,顧家族裡有幾個清貧卻願意上進的。所以我已經讓人資助了。願讀書的可以去書院,願經商的介紹他們去學着經營產業,至於願意自食其力做事的,我也讓人給了他們機會。只是這等坐吃山空只想着打秋風撈好處的,我卻懶得姑息。”
老族長這才明白是這麼回事。頓時心裡鬆了一口氣,但張越如今畢竟是張家最有實權的,又得皇帝信賴,因而他不得不苦心多勸一句:“可越哥兒,這爲官一任,無論是同宗還是姻親同鄉,彼此之間畢竟得扶持一把,哪怕看着老夫人當初對你的扶持,你也得做做樣子。否則如今的顧家人只怕會耍無賴。到那時候對你的名聲定然有損”
“不妨事,老族長放心,顧家也不是個個不成器的,我不妨說實話,顧家如今得我人情的人多,像顧林那般袖手不管的畢竟是少數,他們要是鬧將起來…族長的位子正好也可以換個人,其他各房對他們長房的那副德行早已經忍不住了。無德之人佔着族長的位置,何以教化晚輩?對了。老族長剛剛提到的事,我也正好想提。如今咱們家畢竟不比當年,祖上封公,論起來闔族上下都沾光。而如今還在的,又有英國公陽武伯,還有我這個戶部尚書,族規不可不立。勸善勸學是一方面,杜絕飽食終日的又是另一方面。”
戴着帷帽的杜綰領着幾個孩子站在不遠處,看着張越對老族長侃侃而談。情知他是未雨綢繆爲家族未來打底,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又轉到了那高大的墓碑上。孩子們多半沒見過這位曾祖母。此時都好奇地打量着,而唯一見過的靜官歪着頭想了許久,終究是記不起那還極小時曾經見過的容顏來,因而當三三四四和小六抓着他的衣角詢問時,他便顯得異常尷尬,最後還是杜綰替他解了圍。
“要是你們都想知道曾祖母的事情,就等你們爹爹回來時再說吧。”
當張越終於結束了和老族長的談話,把人送將出去一程後轉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干孩子全都瞅着自己,忙大步走上前去。等問清楚事由,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就在墓碑前半蹲了下來,望着那兩列大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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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予他生命的。是冥冥之豐的天數,但賦予他這精彩一生的。卻是從開封張家的起步開始。父母當日離京遠遊的時候,大約也曾經到過這裡祭拜,只不知道那會兒,他們是怎樣的心情。想着想着。他便屈下雙膝跪了下來,在墓碑前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
等他起身的時候。就發現杜綰也已經拜倒,幾個孩子跟在後頭規規矩矩地磕頭。最後才彼此互相攙扶着起來。見他們圍了上來,張越便看着墓碑輕聲說:“你們曾祖母待人寬厚慈和,對晚輩也是嚴加教導。當年,你們的爹爹我生來多病體弱”
杜綰曾經聽張越提過過往,但如今看着他對孩子們耐心地講述着從前小時候的事,如何拜師,如何經歷開封府水災,如何考縣試府試院試。如何在家裡突然遭難時上京”一幕幕過往從張越口中道出,那種驚心動魄的判情聽着也覺得恬淡了些,反而有一種淡淡的溫馨感。
張越被幾個孩子圍在當中。說到最後,就成了回答問題。
只要不是那麼離譜的,他全都耐心答了,絲毫沒有父親該有的嚴厲。只是聽着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言語,他不禁回頭。且乖莊嚴肅穆的墓園,心中暗自禱祝丫幾
歷代先人,借你們的地方教導一下子女,還請你們不要見怪!
“爹,你真厲害!”一會說這話的。自然是年紀最小的小六。
“爹,要是京師發大水,我也會學您當年那樣,帶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走,”不對,還有帶着您和孃親還有姨姚??”還有祖父祖母和其他姐姐們…”一這已經有些繞暈了的。自然是挺起胸膛作小男子漢狀的次子端武。
“爹,我一定學你,帶好弟弟妹妹!”小一這比較靠譜的話便是來自於長子靜官。
杜綰見張越被一羣孩子的表決心逗得滿臉笑容。看了一會方纔上前淡淡教了幾句,總算是讓孩子們安靜了下來,隨即方纔正式上香供祭拜。墓園中尚有張家好幾代先人的墳塋,因而一路祭掃過去,張越便有旁邊老族長委派的那個執事解說那些先人的事蹟。自然,河間王張玉因爲當年戰死之後便把遺骨運回北京,沒有落葬此地。
祭掃之後,張越就讓杜綰帶着孩子們回去,在祖塋中整整守了三日,這纔在第四日的大清早回城。一到家裡,他便得知老族長開了宗族大會。雖說他是晚輩,但既然是官居二品,少不了被人請了過去。有了他坐鎮,老族長自然是底氣十足,輕輕巧巧就定下了數條族規。而張越知道這些條條框框會觸及不少族人的利益,到最後就開口撂下了一句話。
“此次我回來,英國公也有交代,所以我們兩家將爲族中再添置五百畝祭田。”
因爲五百畝祭田。族中老少很快安靜了下來。有了這麼一大筆田產,族中年末又多了一筆進項。那些只靠這些接濟過日子的族人想想其中的好處,對於那些家規的牴觸心理也就淡了些許。而幾個家產豐厚不用靠這個過日子的。又畢竟畏懼張越和京中英國公的權勢。如此一來,原本就擔心壓不住場子而請了張越過來的老族長鬆了一口大氣。
宗族大會散場之後,張越便回了老宅,他沒有回房去看妻妾兒女,而是徑直來到了北邊最深處的那座院落。自從顧氏舉家搬遷到了京師之後,這座院子便一直空着,雖是一直讓人打掃修繕,可大約是因爲少了人氣,終究是流露出了一股陰森陳舊的氣氛來。此時此刻,他推開正房大門入內,見正中仍是從前那張大案,就反手關上了大門,默默地走到了那大案前,輕輕用手指在上頭拂過,卻是沒有發現一絲灰塵。
牆上的字畫早在當年的搬遷時被收走了,如今有的正掛在北京的宅子裡頭,有的還存在庫房裡不見天日。他進了東屋。一應傢俱仍是當年的舊貌,只欄架格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雖是纖塵不染,可那種啞暗的光澤卻和勤於拂拭的那種油光完全不一樣。到了最裡邊顧氏的那架螺獨大牀上,他方纔輕輕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祖母,您當年的囑咐,我都做到了。如今二哥已經是遼東都司都指揮同知,大哥仍回通州衛。已經升了指揮同知小四也已經是翰林了,還有兩個更小的弟弟也是讀書的讀書,練武的練武,以後都會有出息”
“您當初一直想抱孫子,如今光是我這邊,您就有兩個孫子三個孫小女,大哥二哥四弟那兒還有不少,這麼多孫兒孫女都聽我們說過您當年的事。而且我們都不曾嬌慣着小孩子們在小書院之中上課,至少不會丟了咱們家的臉…”
“您問什麼是小書院?這是我那會兒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天下有的是教書育人的書院,可大多是針對已經有了些基礎的孩子,這啓蒙的學堂反而是良莠不齊。除了經史子集之外,我又加了不少其餘課程,掛着海外珍本的名義讓他們去學,如今感興趣的人竟是不少,”
“顧家的事情,我已經料理了。不是我不幫您照顧顧家人,只是他們本家那幾個都已經是不可救藥了,我吩咐人留心那些小的,但凡可以造就的。到時候便設法幫幫忙,至於那幾個肯自己努力的,我也都幫了。至於開封的張家本家,只要我在一日,便會讓人照拂一日,只誰也說不準將來,我也一樣”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恐怕得瞞您一輩子了…”不過,我一直很感謝老天爺賜給了我這麼一個家小讓我能有一個比很多人都高的,這纔能有我這精彩的一輩子。我這一生,是從開封起步的,將來我會一直多多回來看看”
呢喃着這些,張越漸漸低下了頭,合十又唸誦了一會兒,隨即方纔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冬日白天的最後一點陽光堅韌地透過厚厚的高麗紙,灑在那具黑漆漆的螺鈉大牀上,彷彿給這已經失去主人的臥具添上了一層淡淡的金漆。
出了屋子,張越便看到了迎上前來的杜綰琥珀秋痕,還有她們帶着的一大堆孩子,便笑着走下臺階去,拍了拍孩子們的腦袋,又衝她們點了點頭:“後日我們便回京。”
離着張家老宅不遠處的地方小一輛馬車緩緩放下了車簾。車廂中的人舒舒服服往後靠了靠,輕聲說道:“從今往後,他是真的用不上我了。”
車中的女子微微一愣,隨即便笑了一聲:“如此不好麼,你想着過輕省的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張家老大人比你還年輕些,卻帶着夫人遊山玩水,你如今也能像他這般逍遙了。
那人卻靠着軟軟的靠墊,沒有出聲,眼神中盡是寬和。
千多裡外的通州白沙莊,一羣婦人正輪流往一個銅盆中丟下各式各樣的添盆禮,多的是一兩個銀織子,少的則是兩三枚銅錢,那叮叮噹噹的聲音傳入那正被一個婆子抱在手中的嬰兒耳中,自是又引來了一陣哭聲。直到孩子洗三大禮結束,被請來觀禮的朱寧方纔親自抱起了孩子,又在一個丫頭的帶領下來到了旁邊那間產婦坐褥的屋子,將孩子抱給了母親。
兩個已經都梳起了婦人高髻的女人對視了一眼。不由得會心一笑。不論從前如何,至少從今往後,燦門都是孩子的母親了。
宣德八年,天下大熟,天子親巡開平,擊退瓦刺來犯大軍,朝局穩定,而皇太子則是正式啓蒙讀書。在祥和安寧的氣氛中,京城和順德府兩位皇弟的先後薨逝,自然而然便被大多數人忽略了過去。民間那些茶館酒肆之所,人們感慨碰上好年頭的同時,口中卻是多了一個名詞一??仁宣盛世。
平生有幸,逢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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