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並不是沒有猜測過人家袁千戶對他另眼看待的理由。自打四年前開封發大水錦衣衛先找上門,還留下了幾個小校護衛他安全的時候,他就已經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要說他老爹一個小小的舉人,還是前年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剛剛考上的,既然堅決否認認識錦衣衛,應該不至於有什麼關聯;要說袁千戶想要攀附英國公張輔也不對,除非某人頭殼壞了不要前程,否則決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來;至於說他張越的出身大有隱秘這種不着邊際的理由,他甚至連考慮都不曾考慮過——這重生之後都已經四年了,他那爹孃對待他的完全是父母對兒子的那一套,絕沒有其他可能。
當然,他更不會自戀得猜測人家認爲他天庭飽滿日後前途無量,所以及早賣一個面子。
於是,他索性坦然答道:“我原以爲袁千戶不過是有意向張家示好,可你三番五次地提醒彷彿都是衝我而來,我自然有此疑惑。當初我不過是張家三房一個並不起眼的晚輩,何至於勞動錦衣衛親自出馬幫着搜尋?大伯父之事牽動張家上下,若有通風報信的信函,何至於送到我的手中?皇太孫巡視國子監,袁千戶又何苦從旁暗示?恕我心拙,實在想不明白。”
袁千戶隨手拿起旁邊的茶盞,旁若無人地呷了一口,卻忽地避而不談剛剛這個問題,而是微微笑道:“三公子可知道,自從紀綱被處死之後,這錦衣衛指揮使便一直無人補上?”
不等張越回答,他更自顧自地說道,“紀綱昔日不過末學生員,以靈巧善媚博得皇上愛重,之後皇上登基便授了他錦衣衛指揮使,希冀他拔去某些討厭的釘子,卻不料這樣一個人也會動出某些不該動的心思。不過也幸虧他一朝事敗,牽連得錦衣衛高層倒下一大批,否則我這麼一個小小的河南衛所千戶也不至於入主北鎮撫司,就連指揮使一職……”
儘管最後一句話頗有些含含糊糊,但張越不禁悚然而驚。錦衣衛指揮使不過是正三品官,在號稱勳戚如牛毛尚書滿地走侍郎不如狗的南京城,三品官算不得什麼。但問題是錦衣衛指揮使倘若能捏着北鎮撫司,那便有如懸在無數人頭上的一柄利劍,一旦落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即使那其實也只是一條狗,可皇帝的狗和普通的走狗自是截然不同。
如今,這袁千戶是想借助英國公的力量扶搖直上?不對,從他的話裡依稀能聽出,他彷彿很篤定自己能補上那個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
“前兩次都是匆匆一面,今兒個把三公子請過來,我總算是看仔細了。”袁千戶卻彷彿再也沒有爲張越答疑解惑的興致,輕輕一振袍袖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三公子無需多想,錦衣衛也不是吃飽了沒事撐着,老是盯着張家。你大伯父的事情是聖命,接下來的都是我的吩咐,沐寧乃是我一手提拔的,自然得聽命行事。”
言罷他便大步走到門前,臨掀簾的一剎那卻止步又留下了一句話:“你也不用瞎猜,如今你還在搏前程的時候,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只不過,英國公如今無嗣,你若是真正想要出頭,便不要盯着那個國公的位子,嗣國公不過徒具尊榮,對你並沒有好處。”
直到那門簾再次落下,張越卻猶未從那震撼中回過神。他着實沒有想到,對方不但沒有揭開那一層真相,反而又撂下了一個更大的問題。況且英國公張輔如今無嗣,可那並不代表將來無嗣,再說他也不想爲了榮華富貴而拋棄一直以來對他極其關愛的父母。然而,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他仍然沒找到這袁千戶對他另眼看待的理由。
不多時,門簾再次被人高高打起,進來的卻是先前那老者和連生連虎。那老者也就罷了,連生連虎進來之後瞧見自家主子安然無恙,全都鬆了一口氣,趕緊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張越兩側,昂首挺胸露出了一幅雄赳赳氣昂昂忠心護主的架勢。
那老者眼見正主兒剛剛意態自如地出門,知道今兒個自己安排的這一番談話必定沒什麼紕漏,險些跳出嗓子眼的心這會兒也都擱下了。此時,他這個此地的主人反倒和下人似的,站在一邊搓手賠笑不已。
“三少爺,今兒個的事情確實是小的孟浪,只是人也見了,還望三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把事情放在心上。小的精心準備了十匹妝花緞,還有一件上等的白狐皮袍子,並紫寶階盛地刻絲衫子四件,還請三少爺笑納。”
都說無功不受祿,這會兒張越自己心裡頭還迷糊着,哪裡肯白拿人家的東西。兼且他深知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對商人最是提防,於是婉言謝絕便起身要走。誰知道這時候,那老者卻是滿臉懇求地打躬作揖,最後他不得不收了四匹妝花緞和那件白狐皮袍。
送出門的時候,這老者依舊口中嘮叨,張越漫不經心地聽着,這才明白這大掌櫃姓徐名昌,乃是先頭中山王府的奴僕,在建文年間脫了籍。後來徐家式微,自然更沒了關聯。
徐昌在這大德綢緞莊幹了十幾年,從夥計一路做到了大掌櫃,也算薄有家產——畢竟,這外頭興旺的產業,全都是東主而不是他的。他並不知道袁千戶的真實身份,只道是朝廷貴人,又幫過他好幾回,今次方纔聽命下帖子。
眼見回去得多上不少東西,騎馬不好拿,那大掌櫃徐昌便張羅着讓人去僱車,更親自把張越主僕三人送到了門口。那些小夥計何嘗看到大掌櫃如此奉承客人,眼睛直了的同時也沒忘了車前馬後地幫忙服侍,直到把人送走,方纔有一個小夥計好奇地問了幾句。
“這回你們都給我認準了,以後若是這幾位上門,東西都按成本價賣!”徐昌板着面孔吩咐了一番,見夥計們人人咂舌,他又補充了一句,“東家那兒你們不用擔心,這缺額自有我補上!記住,這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子弟,得打疊十二分精神伺候!”
此時張越騎在馬上,平常畏之如虎的寒風這會兒兜頭兜臉地吹上來,他反倒更清醒了幾分。算起來,自打他來到南京城,這各式各樣的機緣層出不窮,而且全都是有利無害的好機緣。這固然是好事,但好事若是全都積壓在了一塊,他便不得不懷疑之後是否會泰極否來。
就在這個念頭跳上心頭的一剎那,他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了幾聲驚呼,再定睛看時,卻只見正前方煙塵滾滾,彷彿有數十騎飛馬奔馳而來。
這時候,遠處某個眼尖的人便嚷嚷了起來:“快閃開快閃開,是趙王府的人!”
話音剛落,張越忽然聽到背後又傳來了一個更大的叫嚷聲:“漢王府的人來了!”
這前有狼後有虎,張越慌忙吩咐身後的連生連虎押着馬車暫避,自己也勒馬往旁邊閃。不僅是他,正在路兩旁做生意的小商小販和買東西的百姓們也全都忙不迭地四散開來。不多時,那道中央便空無一人,兩旁各風馳電掣地奔來數十騎,眼看就要撞在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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