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鳴鏑墨玉以及南伯是杜在開封府收的三個家人,幾乎都是浙東帶來的世僕。儘管統共只有二十幾人,但昔日杜遊歷天下,裘氏和杜綰母女就是靠他們支撐起了偌大一個家,因此如今即便遭逢大變,這家裡的人心倒不曾散亂。如今聽得杜家和張家正在換庚帖議婚事,就連下人們也都是心中高興。
“太太素來拿張公子當自己兒子一般看待,如今真是心想事成了。”
“這學生變女婿,傳揚出去可不是一樁佳話?”
“可是老爺到如今還是在錦衣衛大牢裡頭押着,消息全無,總不成到時候大喜的日子,老爺卻仍是身陷看不到吧?”
“兩邊還只是合庚帖初步商量着辦事,哪裡有那麼快?張公子是有良心的人,必定不會眼睜睜看着,總能使使勁想想法子。與其說這個,還不如想想嫁妝。雖說太太去年就開始託人置辦傢俱,但按照如今北京城官宦人家的常例,只怕是還不夠。”
杜家書香門第,原本在鄉間不過是薄有田產,但在離鄉之際早就悉數變賣,在南京和北京附近各置了一個兩百畝地的田莊,況且大明俸祿微薄,家底自然不好和權貴豪富人家相比。此時正房之中,兩個在裘氏跟前服侍了數十年的媽媽正在掰着手指頭計算,而坐在炕上的裘氏只是含笑聽着,時不時打斷兩人問一聲。
門外隔着一層竹簾,小五正在那兒偷聽得起勁,待聽來聽去都是那些話,她不禁有些不耐煩,遂一溜煙地跑出了院子。順着甬道來到杜綰那個小院,她一頭撞開簾子進了正屋,結果一眼就看到炕上東頭赫然坐着陳留郡主朱寧,正拿着黑子盯着棋盤出神。
“郡主你居然又來了?怎得外頭那些人連一聲通報都沒有,連規矩都忘了!”
朱寧這會兒面對處處烽煙的棋盤,咬着嘴脣正不知道該如何下手,聽到這一聲登時沒好氣地轉過了腦袋:“什麼叫又來了,我就不能找你家小姐來說話?再說我常來常往,要人通報什麼。小五,你家小姐馬上就要嫁人了,要不要我給你挑個好人家也嫁了?現如今我這兒什麼人都有,勳貴子弟、兩榜進士、尚書公子之類的一抓一大把,不如我給你選一個?”
“我纔不嫁呢!”小五把頭搖得彷彿是撥浪鼓,這才上前去緊挨杜身邊坐下,笑嘻嘻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反正老和尚當初把我託付給了小姐!就小姐這性子,真嫁到張家去指不定怎麼受欺負,有我在還能幫她一把!”
“幫一把?我看你別添亂就好了!”
沒好氣地將棋子擲回了棋盒中。朱寧這才擡頭瞥了一眼杜綰。笑吟吟地說:“之前我倒是打聽到了一些風聲。皇上命人錦衣衛指揮使袁方送了徽墨和玉版紙給杜大人。雖說不曾放人。但至少是個好兆頭。此番英國公夫人有孕。宮中王貴妃娘娘好幾趟派人賞賜東西。結果你們兩家結親那風聲也傳到了宮裡頭。想必皇上也該知道了。杜大人又不是什麼大錯。若是張越能好好謀畫謀畫。說不定能讓皇上下旨放人。”
見杜綰仍是拈着白棋沉思不語。她頓時猜到了這位手帕交地心思。便伸出手去握住了那白皙地柔荑:“別想那麼多。與其操心這些有地沒地。還不如想想如何置辦嫁妝。雖說不用和別人鬥富。但總不能讓人小覷了去。尤其是張家那種人口多地大宅門。”
杜綰這會兒還在想那天顧氏語重心長地那番話。就是因爲那些言語。那時候她到了嘴邊地話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陪着老太太逛了足足一個時辰地園子。又在一處亭子裡頭坐了半個時辰。
她素來以爲大宅門中規矩多。這種老祖宗地人物更是難伺候。卻不想顧氏一言一語深有條理章法。縱使是機敏如她亦是隻有甘拜下風——她能說地都讓那位老太太說了。
當下她便嗔道:“還在合庚帖呢。八字沒一撇地事。就你還一直說道。”
跳下炕理了理身上地玉色挑線裙子。她這纔看見朱寧地頭上竟沾着一片葉子。伸手要幫忙去拂時。卻發現那赫然是一隻翡翠葉小插針。不禁愣了一愣。旁邊地小五也湊了上來。瞧見那翡翠葉子極其精緻。自是也嘖嘖稱奇。
“這種頭面有什麼可驚奇的,趕明兒你們出嫁,我一人送你們一箱子!”
朱寧對這些東西素來不上心,此時隨手拔下那隻小插針給小五玩耍,隨即笑道:“聽宮中幾個大太監說,如今王貴妃正在給我預備嫁妝,這些精巧的物事預備了不知道幾大箱子。要我看,哪怕是嫁妝預備妥當了,我這儀賓也未必能挑選好。皇上前前後後駁回了宗人府的三份名單,這會兒那幫人大約連跳河的心思都有了。”
聞聽此言,杜綰不禁把自己的事情丟在了一邊,忙問道:“你一向爲皇上寵愛,宗人府擬定的名單被駁了一回,接下來自然會盡心盡力挑更好的,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駁回來,難道皇上
不滿意?”
小五也在旁邊幫腔道:“就是啊,那些當官的總不成連這點眼光都沒有吧?”
這時候,朱寧方纔懶洋洋地站起身,見面前的主僕倆滿臉關切之色,她不禁撲哧一笑,伸手在小五的臉頰上輕輕捏了捏,隨即纔對杜綰告誡說:“這些道理你以後自然會懂,眼下我卻不好說。總而言之,不過是像挑牲口那般挑個人嫁了而已,以後一輩子吃喝不愁,至於別的就甭想了,我早就想通了。所幸我在宮中還算有些臉面,一早就吩咐了人注意動靜,你的事情……”
她一句話還沒說,門外就響起了春盈的聲音:“小姐,門外有人求見,說是郡主的護衛,特意來這兒找郡主的。”
“哪個不識相的巴巴地跑到杜家來找我?難道我出門訪友還要受人管束不成?”朱寧聞言頓時柳眉倒豎大光其火,但只是惱火地喝了一聲,她忽地想起一種可能性,連忙轉頭對杜綰說,“綰妹妹,先把人請到你家花廳,我去問問究竟有什麼事。
”
陳留郡主朱寧往日常來常往,還從未有人上門找過,此時杜綰少不得有些奇怪。當下她連忙吩咐春盈出去傳話,本打算將朱寧送出去,誰知道對方連連擺手,自己熟門熟路地快步出門。倒是小五好奇地湊了過來,在杜綰耳邊嘻嘻哈哈地說:“難道是郡主的心上人?”
“鬼丫頭,就會揀這些沒影子的事情混說!郡主要真是有心上人,以她的個性還會等到現在?不是和咱們商量,就是絞盡腦汁自己想法子,怎麼也不會這麼閒。”說到這裡,杜綰不禁皺了皺眉,心頭總有些不安,“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吧?”
不到一刻鐘,朱寧就風風火火地迴轉了來,也不等門口的小丫頭打起簾子就一頭扎進了屋子。那頭上的金簪玉飾和鑲有銅條的竹簾一碰,赫然是擦出了丁丁當當的聲音。她卻渾然不顧這些,三兩步上前徑直往炕上一坐,沉聲說道:“一個時辰前,皇上令人召張越在仁壽宮見駕。如今皇上起居還在涼殿,仁壽宮那地方我記得尚未有人住,實在有些詭異。”
杜綰剛剛繃了繡架,正和小五在春盈的指點下做針線,一聽到這話頓時呆住了。隨手將竹花針插在繃子上,又將東西往旁邊的繡筐中一扔,她連忙問道:“那皇上之前的氣性可好,是一時起意召見,還是其他?除了師兄,可還召見了他人?”
見朱寧只盯着自己沒有說話,她頓時恍然大悟,一顆心頓時不爭氣地連連跳動了幾下:“是皇上單獨召見他,大約爲的就是兩家的婚事?”
“多半是如此了,若是能過這道溝坎,那麼杜大人就能放出來,你們的事情就能周全。”朱寧捧起炕桌上的殘茶一飲而盡,隨即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剛剛正想和你說會留心張越的事,這會兒就正好碰上了。放心,我眼下就回去,有什麼消息立刻讓人送來給你。若是真有事我可不會不自量力出面相求,少不得去請了王娘娘出面。她和英國公夫人頗有交情,總能轉一二。”
杜綰一愣的功夫,朱寧已經起身出了門,待她反應過來追出門的時候卻已經沒了人影。情急之下,她只得抓着小五吩咐了幾句。眼看小五追了出去,她就站在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跟着那小太監在西宮裡七拐八繞了許久的張越漸漸忐忑了起來。他雖然品級不高,但進出西宮也已經不止一次了,諸多宮殿也能夠叫出名字來,然而這仁壽宮還從未聽過。而且,這條小路越走越僻靜,但四周圍的護衛卻極其森嚴,每隔五步便站着一個身強力壯的錦衣衛大漢將軍,將這狹窄的小徑硬添上了幾分煞氣。
等到了仁壽殿前時,護衛更是從五步一崗變成了三步一哨,而入目的景象更是讓張越完完全全呆住了。一直以來,他都聽說朱棣困於風痹頑疾,但這會兒中央空地上那個舞劍的明黃色身影又是誰?那團銀光彷彿連水都潑不進去,哪裡有絲毫老態?
就當他在那小太監的示意下緩步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卻只見那空地上的劍勢陡然一轉,那條人影竟是倏忽間撲了過來。儘管那一瞬間他完全可以趁勢騰挪開去,但他仍是本能地將腳牢牢紮在了原地,眼看那明晃晃的劍光在離他的鼻子不過寸許的距離上停了下來。
ps:第一,不要被題目騙了……另外,看到有人討論明朝駙馬和儀賓的出仕問題。在英宗之前,還未正式定下制度駙馬及其全家不得出仕,那時候尚主還是高標準嚴要求的事,所以首選功臣子弟,大夥還都爭着上——沒看朱棣的女婿裡頭好幾個都是世襲侯爵麼?我很喜歡朱寧,性格很對胃口,只可惜這是明朝不是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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