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早知道萬世節並非一般只會讀書和吟詩作對的文人,此時見他敏銳地注意到這一點,不覺更是覺得此人聰明絕頂。見房陵孫翰都沉吟了起來,他便笑問道:“怎麼,萬兄還準備到裡頭碰碰運氣?”
“算了算了,咱們和姚少師素昧平生,這堂堂安陽王都碰了釘子,咱們貿貿然闖進去更落不得什麼好!”萬世節卻是搖了搖頭,隨手打開了手中的摺扇晃了兩下,笑吟吟地說,“有緣將來總能一見,卻也不必急在一時。我雖仰慕姚少師,可也不想被人趕出來那麼丟臉。”
他這麼一說,房陵孫翰自然更不會冒險。於是,四人便繼續往後山行去。出了毗盧院旁邊的小門,起初還只是窺見紅豔豔的花林一角,待到順着山路漸行了幾步,那紅色忽然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使人彷彿置身於一片紅色的天地中。當日楊士奇家的紅梅林和此時這看不到邊際的桃花林比起來,就彷彿螢火之光不可與皓月爭輝。
張越前世也來過棲霞山,只知道這裡秋天的楓葉極其有名,卻不知道這裡還曾經有過如此規模的桃林。此時旁邊的房陵又解釋道:“這桃樹林乃是洪武年間栽下的,以前卻也沒有。如今還是桃花初開的時節,你看有些樹不曾開花,所以來的人還不多。待到再過幾天,這滿山遍野都是文人騷客,也不知道給棲霞寺留下多少香火錢和墨寶題詩。”
別人說那些風雅事,萬世節卻偏打岔道:“你還少說了一樣,這後山這麼多桃林,每年收穫的桃子便也是棲霞寺一大進項。就算一斤桃子十文錢,你算算這麼多桃樹得有多少斤桃子,得賣多少錢……”
這時候就連張越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遂沒好氣地打斷道:“好了好了萬兄,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這人家來賞花,你偏算這桃林的收成,以後你當官買了大宅子,也在後宅裡頭種桃樹收桃子算了!”
四人彼此打趣,便在林間緩緩而行。正如房陵所說,這桃花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花苞仍未綻放,繞是如此,那種粉豔豔的紅色依舊讓人賞心悅目。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雖有男有女,女的卻多半不是良家,個個大膽地往人臉上直瞅,眼神中頗帶挑逗之意。一大圈逛下來,桃花倒是看飽了,桃花運卻連影子都沒有。
瞧見林間深處隱約有一處八角涼亭,四人都走得累了,便尋思過去歇一歇,待到近前才發現地方已經被人佔了。兩個身着華麗的少年各佔一邊,前頭都有一張桌案,那桌案上擺着幾個白瓷碟,裡頭是蜜餞果子,各有一個小廝立在旁邊服侍。兩個護衛模樣的漢子則是守在涼亭前頭,一副閒人莫入的架勢。
眼見如此,孫翰忍不住嘀咕道:“好大的排場和架子!”
張越此時已認出涼亭中的人正是自己的堂弟張斌和張瑾,更知道那是兩個瞧不起人的貴胄子弟,他實在不想和他們打交道,便準備叫上其他三人到別處去。誰知道他剛剛轉過身,背後就傳來了一個嗤笑聲。
“這不是越三哥麼?嘖嘖,居然是房陵孫翰,還有一個窮酸,這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想不到你居然和房家孫家的人走到一塊去了!咱們張家可是堂堂國公府,這孫家乃是不可世襲的伯爵,房家更是連伯爵都沒了,你交這樣的朋友,就不怕給大伯父丟臉麼?”
“瑾弟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祥符張家本就是旁支,再說誰都知道三房是庶出。越哥到了京城能夠搭上破落勳家子弟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難道你還指望他和那些小王爺小國公往來?越三哥,替咱兄弟倆問候超大哥一聲,那金鄉衛的倭寇可是沒長眼睛,不會像神策軍那些軟綿綿的傢伙那般讓着他!”
張越先前幾乎沒和那兩個堂弟說過話,此時聽兩人說話冷嘲熱諷尖酸刻薄,他登時大怒。見兩人在那兒交杯換盞喝起酒來,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們兄弟的事情自有我們自己操心,不勞二位指教。功名也需直中取,至少大哥的名聲是自己掙的,我的秀才是自己考的,房兄和孫兄在國子監發奮苦讀,萬兄還是舉人,可不像某些人只知道吃喝玩樂自以爲是!”
“你說什麼!”張斌一下子摔了杯子站起身來,指着張越的鼻子罵道,“別以爲你們兄弟倆住在國公府就可以癡心妄想,沒來由折了你們的福!來人,還不把這幾個傢伙趕出去!”
房陵孫翰剛剛被張斌張瑾那一通尖酸刻薄的話說得怒火大熾,聽張越反脣相譏自是痛快。此時見張斌喝令手下動手,他們唯恐張越吃虧,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張越身前,就連向來恬淡的萬世節也惱火地和三人一起並肩站了。就在兩邊劍拔弩張的時候,旁裡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來人哪,把這涼亭中的人趕出去,好好的地方偏生被亂七八糟的人佔了,污了這桃花林的清靜!”
張越聞言一怔,循聲望去,這才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一行人,爲首的乃是是兩個少女。
左邊那發話的少女十四五歲,身穿秋香色潞稠吉祥如意紋樣的對襟小襖,底下着一條雲紋羊皮金延邊挑線裙子,額上戴着瑪瑙金約,一張臉沉得和下雨天前的烏雲似的。右邊年紀略小的少女則是上穿沉香色水緯羅襦衫,下着一條白碾光絹裙,頭上戴着紗羅花飾斤,此時正好奇地朝他看過來。
那少女不過是話音剛落,她身後便涌上來十幾個護衛,撥開張斌張瑾的兩個護衛就衝進了涼亭中,二話不說地將一樣樣東西搬了出來。張斌張瑾在最初的愣神過後都是大怒,張瑾更暴跳如雷地喝罵了起來,言語自是很不好聽。
“你們張家的名頭能用來嚇別人,可別拿來嚇我!”那戴着瑪瑙金約的少女冷笑一聲,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可以憑着張家的名頭把別人擋在外頭,我是周王陳留郡主,讓你們騰地方你們就敢大放厥詞?能打仗的那是已故河間王,是英國公!我若是見了英國公自然會禮敬三分,你們兩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傢伙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