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點點的從窗上透進來,枝頭鳥兒的鳴叫點綴着清晨的安寧。
謝柔嘉坐在牆角,看着窗櫺的倒影慢慢的在腳尖前移動着。
門外傳來腳步聲和爭執聲。
“你不能來這裡。”
“我怎麼不能來,大夫人只讓把二小姐關起來,又沒有說不讓二小姐吃喝吧?”
那倒是,門外的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看着這個挎着籃子的丫頭,遲疑一下讓開了路。
“不過門我們是不敢開的,你就從窗子裡遞進去吧。”一個婆子說道。
江鈴笑嘻嘻的道謝疾步跑到窗邊,放下籃子用力的拉開了窗戶。
晨光傾瀉而入,狹小的室內頓時明亮,抱膝蜷縮在牆邊的謝柔嘉無可避逃的展露在視線裡。
她還穿着昨日臨時換上的衣裙,經過一夜溼漉漉的頭髮已經幹了散落着遮擋住了她的臉,蜷縮的右小腿上裹着的傷布滲出了斑斑血跡。
江鈴一眼看到,便手撐着窗戶就爬上來,噗通一聲翻進來。
外邊的婆子嚇了一跳。
“不開門也不是讓你翻窗戶進去啊!”她們慌張的跑過來喊道。
江鈴已經跪到了謝柔嘉身邊。
“二小姐,你的傷口是不是裂了?”她急急的問道,小心的將謝柔嘉的腿放平,“大夫說了,你的腿要平着放。”
謝柔嘉任她動作不說話也不掙扎。
“大夫呢,快去叫個大夫來。”江鈴回頭衝窗邊的婆子們喊道。
兩個婆子指了指一旁。
“昨晚大夫親自看過也換過藥才走的。”她們說道,“說了無礙的,讓喝着藥就行。”
江鈴轉頭看去,見一旁的桌子上擺着一碗藥。藥半點未動。
“二小姐,你怎麼能不喝藥呢?”她端過來藥碗說道,“你不喝藥可不行,不管什麼時候,不好好待自己都是罪過呢。”
謝柔嘉的頭動了動。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開,你如果死了。纔是最大的罪過。”
她的耳邊響起江鈴忽遠忽近的聲音。
她擡起頭。看着捧着藥碗的一臉鄭重的江鈴,跟在夢裡一樣。
遇到事江鈴從來不慌張,勸自己的時候也不會像別的丫頭那樣又是哭又是焦急。她就是這樣一幅理所當然鄭重其事。
不好好待自己就是罪過,這不是爲了哄勸,而就是她認爲的天經地義。
就是這種天經地義支撐着自己在夢裡活着,熬着。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沒有違背。那天神一定會看到她的誠心,寬恕她的罪過。
謝柔嘉接過藥碗,一句話不說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江鈴有些張口結舌,她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站在窗邊的兩個婆子見狀對視一眼。
昨晚她們可勸了好久,二小姐就跟石頭人一樣不理會,現在這個丫頭才說了一句。就一口氣喝了,不管怎麼說。大夫人只是讓把二小姐先關起來,關起來,她也是二小姐。
兩人擺了擺手躡手躡腳的走開了。
“小姐,你別難過。”江鈴說道,看着又垂下頭不動的謝柔嘉。
難過?
難過自然應該是難過,可是好像又不是難過。
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謝柔嘉看着地面,聽着旁邊江鈴的勸慰,那些話熟悉又陌生,那是夢裡曾經的場景,爲什麼還是發生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地上濺起。
不是夢醒了嗎?
“……二小姐,我剛纔見西府的太叔祖來了,我去去聽聽他說什麼。”江鈴說道。
謝柔嘉慢慢的搖頭。
“不用。”她說道,“我知道他說什麼。”
在夢裡,祖母母親她們商量了一夜,決定了隱瞞姐姐的死,讓自己來代替姐姐,對外稱是自己死了,所以當太叔祖得到消息趕來時,自己是以姐姐的身份在場,聽着太叔祖斥罵自己。
現在她不用以姐姐的身份在場了,但太叔祖還是一定會斥罵自己。
爲什麼啊?不是夢醒了嗎?爲什麼還會發生這一切啊?那自己這是夢醒了,還是噩夢開始了啊?到底哪個纔是夢哪個纔是真的啊?
謝柔嘉抱緊了膝頭。
“二小姐,那你想知道些什麼,想要和誰說些什麼,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或者其他人?你想找誰,老夫人還是大老爺?奴婢去問去說。”江鈴說道。
謝柔嘉擡起頭看向她。
“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我都不想知道。”她說道,“我就想知道爲什麼,我就想問問姐姐,爲什麼。”
她看着江鈴,用力的瞪大眼。
她只想知道,爲什麼?
………….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謝大夫人的院子裡傳來謝存禮的怒吼聲,院子裡原本就不多的丫頭頓時又忙散開走遠。
“我早就說過,這孽障早晚得殘害長姐!她就是慾壑難填!”
自從他進來就閉着眼似乎睡着的謝老夫人猛地睜開眼。
“你早就知道個屁!”她罵道,“少來我跟前裝聖人!”
謝存禮氣的面色漲紅,謝文興喊了聲母親。
“都這個時候了,能不能不要吵了?”他說道,聲音裡帶着滿滿的疲憊。
疲憊,屋子裡的人都感到疲憊,不僅僅是因爲一晚上沒睡,昨天的事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要想起來,就一身的冷汗。
“我覺得嘉嘉倒不至於殘害長姐。”謝文興接着說道,神情帶着幾分悵然,“她只是急了,失了手。”
“這就是一直以來你們驕縱她的結果!”謝存禮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今天她敢因爲爭吵推惠惠入水,明天她就敢動刀子!你們看着辦吧!這一次是惠惠天神庇佑逃過一劫,但下一次,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
“二叔祖,其實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謝文興說道,嘆口氣,“就在這事發生前。已經跟嘉嘉說了。把她們分開,不讓嘉嘉上學了,也不讓她跟姐妹們一起出現了……”
他的話音未落。謝存禮就哈的一聲,打斷了謝文興。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呢,突然怎麼就對惠惠下重手了。”他喊道。“原來是狗急跳牆!”
謝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碗就砸過來。
“謝存禮!你他孃的罵誰呢!”她跳起來喊道。
謝存禮被茶水潑了一身,氣的跺腳。
“就是你。就是你。”他喊道,“你看看你這樣子!”
“夠了!”謝大夫人喝道,從一旁站起了起來,“現在就別說以前了。說以後怎麼辦吧。”
屋子裡一陣沉默,旋即又響起低低的說話聲。
走到院門口的謝瑤停了腳。
“瑤小姐。”門口的丫頭提醒道。
謝瑤忙收回視線,擡腳邁進了隔壁謝柔惠的院子。
院子裡的丫頭已經換成了謝大夫人身邊的丫頭。打起簾子,屋子裡的藥味撲鼻。
謝柔惠坐在窗邊的羅漢牀上。正由兩個丫頭服侍着吃藥。
“好些了嗎?”謝瑤顫聲問道,眼圈發紅。
謝柔惠對她笑了笑。
“好多了。”她說道。
謝瑤便上前接過丫頭手裡的藥。
“我來吧。”她哽咽說道。
看到謝柔惠沒有反對,兩個丫頭便站開了。
“你們下去吧,我和瑤瑤說會兒話。”謝柔惠說道。
謝瑤坐在牀邊一手端着藥,一手拭淚,肩頭聳動。
是因爲瑤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才起了爭執,大小姐也才被二小姐推到水裡,如果不是邵家表少爺在,大小姐就沒命了,瑤小姐一定自責不已。
丫頭們應聲是退了出去,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屋子裡陷入一片安靜,只有謝瑤低低的啜泣。
“你哭什麼哭!”謝柔惠慢慢說道,“我還沒死呢!”
謝瑤嚇得一個哆嗦,立刻不敢哭了,捧着藥碗的手不停的發抖。
“端過來。”謝柔惠說道。
謝瑤忙起身捧過來,謝柔惠接過慢慢的喝。
“惠惠,不是說只抓住她做個樣子嗎?怎麼,怎麼你會掉進去?她真的推你了?”謝瑤低聲問道。
話音未落,喝完藥的謝柔惠甩手對她的臉左右啪啪兩下。
謝瑤的臉頓時紅了,動也不敢動,死死的咬住嘴裡的哭聲。
“你跑的挺遠的?”謝柔惠豎眉咬牙低聲喝道,伸手揪住謝瑤垂下的頭髮,“是不是打量我如果死了,你就再也不回來了?看着我沒死,你又回來灑貓尿了啊?”
謝瑤泣不成聲,被抓着的頭髮疼的臉都變了形,卻半點不敢掙扎。
“我沒有,我沒有,我一直在跟前躲着看着呢我沒跑。”她哽咽說道。
謝柔惠狠狠的搖晃她的頭髮。
“我差點死了!我差點死了!”她歇斯底里的低吼,“我的腿也斷了,我的腿也斷了!”
謝瑤哭的更厲害了,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頭髮疼的。
謝柔惠到底受了一場溺水,又摔傷了腿,很快就沒了力氣。
“他們打算怎麼處置?”謝柔惠甩開謝瑤,豎眉問道。
謝瑤擡手擦了淚。
“說是,嘉嘉驕縱蠻橫,失了手。”她低聲說道,“要把她關起來,一直到出嫁。”
謝柔惠哈的一聲笑了。
“失手?”她壓低聲音說道,“失手?”
她伸手又指着自己。
“我差點死了,我差點死了!她就是個失手?”
她繼續低喝道,從牙縫裡擠出這重複的兩個字。
“失手!”
“關起來,她也就完了,等過了十三歲,就讓她出嫁了,不會等到十五六歲,嫁的遠遠的,這輩子就這樣了。”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惠呸的一聲啐了她一臉。
謝瑤閉上眼一動不敢動。
“關起來?等過了十三歲,她翻身的日子還少嗎?”謝柔惠咬牙豎眉喝道,“等半年?別說半年了,明天說不定她就又被捧成掌上明珠了!”
“那,要想她不翻身,這件事就不能是意外。”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惠笑了。
“這件事,當然不是意外。”她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外邊一陣喧譁,謝柔惠皺眉,是母親那邊傳來的動靜。
此時母親那邊的動靜半點不能疏忽。
“來人。”她高聲對外喊。
謝瑤忙跪下來,擡手打自己的臉。
“都怪我,惠惠,都怪我。”她哭道。
門外有丫頭疾步進來,見到謝瑤如此,再看謝柔惠正掙扎着伸手要攙扶阻止謝瑤。
“你快別這樣,你快別這樣。”謝柔惠一面哽咽說道,人就要從羅漢牀上翻下來。
丫頭們嚇了一跳忙過來,一個攙扶謝瑤一個扶住謝柔惠。
“瑤小姐,我們小姐腿傷不能動的。”大丫頭說道,“你快別鬧了。”
謝瑤這才哭着起來,丫頭們看她臉上紅腫,不由感嘆真是誠心誠意的下了狠手,忙打水來給她擦洗。
“外邊怎麼了?”謝柔惠這才問道,看了眼窗外,一臉的擔憂,“母親她們還沒歇息嗎?”
“是江鈴。”一個丫頭遲疑一下說道。
“是嘉嘉要鬧着見祖母和母親嗎?”謝柔惠問道,擡手用手帕擦拭嘴角。
丫頭搖搖頭。
“是江鈴說,二小姐要見你。”她說道,“說,二小姐要問問大小姐,爲什麼。”
謝柔惠擦拭嘴角的手一停,笑了。
“好啊。”她說道,“我也要問問她,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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