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嘉一睜開眼就找姐姐,謝柔惠在院子裡看着兩個婆子喂孔雀。
“起個名字,這個叫大花,這個叫二花。”她對着婆子說道。
兩個婆子笑着點頭應聲是。
“大小姐喜歡讓它們叫什麼就叫什麼。”她們討好說道。
謝柔嘉跑出來問謝柔惠今日做什麼。
謝柔惠摸摸她的頭說謝柔淑有課書不會請她去講講。
“她不能問她的哥哥啊?”謝柔嘉嘀咕一句,但想到謝柔淑夢裡的命運,對於她刻意的討好姐姐也就不太反對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一條年輕的生命啊。
“嘉嘉一起去嗎?我們一起寫寫字。”謝柔惠說道。
“不。”謝柔嘉立刻搖頭,雖然她不介意謝柔淑和姐姐交好,但她自己不想和謝柔淑走近。
以前怎麼樣記不太清了,但現在她看的很清楚,謝柔淑不喜歡她。
“我去祖母扎花燈。”她接着說道,“等八月十五,我要自己做花燈。”
謝柔惠笑着叮囑她別傷了手,姐妹倆便洗漱梳頭,手挽着手去母親那裡用飯,謝柔惠說了二人的安排。
“父親也要出門嗎?”她又問道。
謝文興點點頭。
“和你二叔去璧山。”他說道,說到這裡還看了眼謝柔嘉。
璧山邵家,邵銘清的家就在璧山。
謝柔嘉低着頭大口大口的吃飯,絲毫沒有反應。
謝文興稍微鬆口氣,不再說話,一家四口低頭安靜吃飯。
吃過飯在外院聽管事們回過話,就有人來說二老爺備好車了,謝文興帶着小廝向外邊走去,才穿過夾道就聽見後邊腳步響。
“父親,父親。”
謝文興驚訝的回頭,見謝柔清和一個女孩子小跑而來,這是嘉嘉還是惠惠?他一時也有些怔怔。
“父親,扎花燈沒意思,我和三妹妹一起跟你和二叔去璧山玩吧。”女孩子說道。
是嘉嘉啊。
就說扎花燈那種需要耐性的事她怎麼玩的,謝文興笑了,不過旋即又皺眉。
去璧山?
“我們可以去文廟前看舞獅子,你還記得小時候去看過的舞獅子嗎?”謝柔清說道。
謝文興看着女兒笑着點頭。
“獅子也不是天天舞。”他笑着說道,“不過到時候讓你二叔給董家館說一聲,咱們看一場舞獅子。”
他的話音未落,兩個女孩子便高興的拍手說好。
看着歡呼雀躍的女兒,謝文興也笑了,自從嘉嘉病好了之後有好幾個月沒有出門了,是該出去轉轉了,他轉身吩咐小廝去備車。
謝二老爺看着坐上車的兩個女孩子。
“別去你外祖家。”他低聲叮囑謝柔清。
謝柔清笑着點點頭。
“我知道了父親,放心吧,我就陪着嘉嘉在城裡玩。”她也低聲說道。
謝二老爺這才放心的和謝文興坐上一輛車先行,兩個女孩子單獨坐一輛,後邊還有婆子丫頭坐一輛,在護院的擁簇下駛出謝家大門。
“惠…”謝柔清放下車簾,看着一旁的女孩子低聲喚道,話出口又停下,“我也要裝作不知道嗎?”
“當然。”謝柔惠說道,看着謝柔清嘻嘻一笑,“我裝的像不像?”
謝柔清苦笑。
“其實我都從來沒分清過你們。”她嘀咕說道。
謝柔惠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不過,我還是謝謝你。”謝柔清說道。
“不對,應該是我謝謝你啊。”謝柔惠掩嘴笑道。
謝柔清搖頭。
“儘管你是爲了嘉嘉着想,可是這樣做,也算是解了銘清表哥的難堪。”她說道。
謝柔惠嘻嘻笑,抱着謝柔清的胳膊歪頭看她。
“三妹妹,你對你這個表哥很看重啊?”她說道,“大表哥都沒得過你幾句好話呢。”
她在這個和大表哥字上加重了語氣,表達了兩個表哥的地位不同。
邵銘清是庶子,而且生母還是被贖身脫了籍的煙花行人,這小妾沒福氣,進門生下孩子沒多久就病死了,邵大老爺雖然是個商人,但也是個多情種,爲這逝去的小妾灑了不少淚,還把這孩子抱去給邵大太太親自養着。
這也算是邵銘清的福氣,儘管如此,到底不能跟邵大太太親生的孩子一樣。
“大表哥又用不着我說好話。”謝柔清說道。
那倒是,多少人還等着邵大少爺說好話呢。
謝柔惠噗嗤笑了。
“我小時候去舅舅家玩,他們都笑我。”謝柔清接着說道,看着搖搖擺擺的紗簾外的景色,“只有銘清表哥不笑我。”
謝柔惠哦了聲恍然,但又有些不以爲然。
“也許是他不敢笑你呢。”她說道。
謝柔清長得再不好看,也不是誰都能取笑的。
謝柔清搖搖頭。
“他不是不敢,他是不。”她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五表哥說,他和我一樣,所以我們誰也不笑誰。”
他和謝柔清一樣?
謝柔惠不由瞪眼看着謝柔清,雖然才見了一次,但邵銘清的相貌讓人過目不忘,當然謝柔清也是讓人過目不忘,但這兩種不忘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一個讓人驚豔,一個讓人驚嚇,哪裡一樣!
不過這樣看來,這個邵銘清一定很會哄女孩子,這樣更好,她這次來就是讓他哄自己的。
謝柔惠嘆口氣。
“原來他對三妹妹這樣好。”她點點頭,“那我更要替嘉嘉來跟他道歉了,若不然傷害的可不是一個人。”
“就怕嘉嘉她會很生氣。”謝柔清也嘆口氣說道。
“怎麼會。”謝柔惠說道,握住謝柔清的手,“咱們是爲了嘉嘉好。”
謝柔清笑了。
是啊,爲了她好,所以她們有什麼錯?
“那咱們再說一遍到時候這樣行不行。”她壓低聲音說道。
車裡兩個小姑娘湊近一起低聲竊語。
…………….
璧山邵家也在說起小時候。
這是一座闊朗的院子,石榴樹,葡萄架,精巧堆砌的水池裡歡快遊動的錦鯉,無一不彰顯着積年的富足安詳。
葡萄架下或坐或站着七八個少年人,伴着刷拉一聲響,骰子在木板上咕嚕嚕的轉動着。
“謝家表妹小時候啊,比現在還難看呢。”穿着一件石青夏衫十五六歲的少年說道。
“是啊,十四哥,你還得記得祖母說要是不知道的人見了,都不信是姑姑的女兒。”在他身後的少年立刻點頭說道。
“這都是因爲他們謝家。”石青夏衫的少年說道,“咱們家哪有這樣醜的。”
他說這話擡起頭看着對面坐着的人。
此人比他小一二歲,穿着月白夏衫,此時正專注的看着木板上轉動骰子,那雙本就明亮的眸子隨着骰子的轉動而越發的流光溢彩。
“看看咱們十七弟。”他忍不住伸手搖着扇子笑着說道,“長的多好看,那些什麼花魁紅牌都比不上呢。”
少年們哄的都笑了。
“是啊是啊。”有人跟着附和,“真不知道那謝家的小姐怎麼沒看上十七弟呢?”
“謝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一歲吧,年紀太小,還不懂美醜。”也有人故作認真說道,又看着這少年,“銘清,你別難過,再等兩三年,那謝家小姐得後悔死。”
少年們再次鬨笑。
“六。”
在這笑聲裡,清亮的聲音有些突兀,喊的衆人的笑聲都有些破碎了。
“我升轉了。”邵銘清說道,伸手將一枚棋子挪動到棋盤正中,“我贏了。”
他說罷擡起頭一笑。
笑的四周的人有些炫目,又有些氣惱,大家紛紛低頭去看骰子,再三確認之後纔不甘心的認輸。
“給錢,給錢。”邵銘清絲毫不在意衆人的不悅,笑着伸手說道,“別賴賬啊,別哭窮,咱們家的少爺們可不缺這個錢。”
這話讓氣惱的少年們又失笑。
“你不是邵家的少爺嗎?怎麼一副很缺這個錢的樣子!”石青衫少年氣笑道,“每次都巴巴的追着我們要。”
邵銘清對他一笑。
“十四哥。”他說道,“這可不是錢,這是彩頭,意義不凡呢。”
邵十四少爺哈哈笑了。
“一個升官圖贏了十個錢,就意義不凡了。”他說道,一面擺擺手,“邵銘陽,拿錢拿錢。”
站在他身後的少年人忙應聲是解開錢袋子認真的數了十個錢遞給邵銘清。
“拿着拿着,恭賀十七少爺高升。”他說道。
大家再次笑起來,紛紛掏錢。
“真是的,每次玩彩選都是你贏。”
“下次不跟你玩了。”
大家嘀嘀咕咕的抱怨着,邵銘清一概不計較,高高興興的收錢。
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高興的樣子,說話做事也不顧別人高興不高興,真把自己當大太太生的了。
邵銘陽就是看不慣他這樣子。
“十七弟這麼聰明,既然謝家小姐看不上,就去考狀元嘍。”他便笑嘻嘻的說道。
他這話出口便有人嘁聲笑了。
“那還不如去給人當女婿容易些。”一個少年怪笑說道。
大家都是一起上學的,邵銘清的書讀的如何大家心裡都清楚,明明看上去聰明伶俐,吃喝玩樂也都精通,偏偏讀書不開竅。
再看看大太太親生的幾個兒子學業有成,可見誰養的不管用,還是誰生的做定數。
戲子生的就是花架子一個,中看不中用。
少年們再次鬨笑起來,這大概就是爲什麼他們跟這小子玩什麼都容易輸,但卻不管玩什麼都會叫上他的緣故吧。
圖個樂嘛。
邵銘清也跟着笑,將彩頭一收。
“那可不一定。”他說道,看着說話的人,“那要看去當誰的女婿,這話哥哥可別亂對人講,若不然真是失了邵家少爺的臉面,難道要讓人說咱們邵家連個兒子都養不起要送給人當女婿嗎?”
同樣是贅婿,但給謝家當贅婿還是給別的人家當,意義完全不同。
如果有誰真敢當着邵大老爺的面說讓邵銘清去給謝家之外的人家入贅,不,別說是邵大老爺喜愛的邵銘清,就是隨便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子,這都無疑是打邵大老爺的臉。
將兒子給人招贅,那是活不下去的人家纔會選的路,難道他們邵家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邵大老爺不給他一個耳光纔怪呢。
那人面色尷尬,同時又有些惱怒。
這個邵銘清,就是這樣仗着大老爺大太太喜愛目中無人。
“好了,我該去給母親讀經書了,哥哥們,下次再玩。”
不待他們再說什麼,邵銘清施禮,拿着錢搖搖擺擺離開了。
“你看,就會討好太太。”
“跟個娘們似的,一天天廝混在太太跟前,不是讀經書就是抄經書,還給太太捯飭脂粉呢。”
“果然是戲子生的狐媚樣。”
冷嘲熱諷亂亂而起,邵銘清很快拋在身後。
“太太才忙完家事,正看着兩個婆子對賬。”有小廝跟他說道。
“那咱們從花園這邊走,摘些花,再過去正好。”邵銘清說道。
小廝顛顛應聲是,先跑去到花園裡找婆子們摘花去了。
邵銘清慢悠悠的晃過來,看着溪邊的垂柳,忍不住順手用力的抓住一扯,初秋的柳葉紛紛而落,掉了他一頭一身。
有女聲噗嗤笑了。
邵銘清立刻看向一旁。
“誰?”他說道。
山石後有人探出身來,日光下小姑娘明媚一笑,耳邊小小的赤金墜子熠熠生輝。
“邵家表哥,你真調皮。”她說道。
邵銘清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那個小姑娘張牙舞爪的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