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
郭開的開門見山,令衆人爲之一驚。
尤其是荊軻,臉色下意識變化。
他年紀輕輕,城府尚淺,還無法做到神態自如地與這些奸臣虛與委蛇。
不過他在郭開眼中本就是個門客,也沒有懷疑什麼,樂乘更是笑道:“荊軻俠士有所不知,李牧表面上忠心護國,實則心思莫測,王上正是識破了他的真面目,才命我等暗中除去!”
說着將荊軻拉到外面,低聲耳語。
“竟有此事?”
三人成虎,造謠反正是嘴脣一碰,頃刻即來的事情。
荊軻強忍心中怒火,只能一驚一乍的予以配合,最終立在堂外,充當守衛,蓋聶也走了出去,一左一右,遙遙對峙。
面對郭開皮笑肉不笑的陰冷逼視,顧承好整以暇地坐下,重新拿起竹簡:“大夫可知,我現在看的是什麼?”
郭開揚眉:“願聞其詳。”
顧承道:“此書名《短長?武靈篇》,作者是位小說家,自稱青史子。”
郭開露出一抹輕蔑:“小說家之言,不可信也!”
“是不足信,然此書講的是趙武靈王,貴國我唯一敬佩的一位君王!”
顧承語出真心,武靈王趙雍,這個後世或許不是十分出名的君主,實際上擁有着天命主角般的成就。
他十五歲剛登基,魏、楚、秦、燕、齊五國就以會葬爲名,各派精兵,趁新君年幼,趁機圖趙,武靈王不慌不忙,軟硬皆施,巧妙利用各國局勢,化解五國聯軍之勢,不遜張儀。
退五國聯軍後,他深感趙國不夠強大,孤身入胡,花費兩年時間觀察胡人民風軍紀,回到邯鄲後,開始推行一項改變了整個天下的舉措——胡服騎射!
顧承拍了拍手,空桑取出兩幅帛畫,對比鮮明。
“百年前,趙人服飾袖長腰肥領寬,長袍大褂,騎馬射箭都極不方便,是武靈王下令全軍改穿胡服,把大袖長袍改成小袖短褂,腰繫皮索,腳踏長靴,裝扮一新。”
說到這裡,顧承笑道:“變古之道,逆人之心,當時這類反對不少吧?”
郭開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顧承又道:“武靈王另一深遠的改革,是棄車戰,以騎兵代之,中原各國,是趙國最先建起了一支強大的騎兵,數年之內,內滅中山,外略胡地,其勢可與我大秦爭鋒。”
郭開眨了眨眼睛,樂乘和荊軻坐下,同樣不明就已。
直到顧承下一句話出口:“倘若大夫命人向趙王提出,恢復趙服戰車,李牧會作何反應?”
“絕不可能!”
郭開猛然站起。
“笑話!秦國不費吹灰之力覆滅趙國,便是你所求嗎?”
樂乘也怒聲道。
是胡服騎射,令原本弱小的趙國,名列天下七國之中,他們再是奸臣,也不容此等事情發生!
其他人也聽得咋舌,都覺得這種公然開歷史倒車的舉動,再蠢的人也不會答應。
實際上縱觀歷史,這種蠢到極致的事情還真不少,即便到了建文帝朱允炆時期,還講要恢復周禮呢,那可相隔了兩千多年……
“莫慌!”
顧承手向下壓了壓:“一道奏章而已,又不代表成功。”
郭開不明白了:“既不成功,我等招此罵名,又是爲何?”
顧承道:“爲了讓軍隊上下,在李牧的帶領下,一致反對!”
郭開目露深思,樂乘眼珠也轉動起來:“這樣麼?”
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爲奸佞惑國,實則是爲了引發趙王對李牧的忌憚。
李牧一旦大力反對,他們再故意推波助瀾,使得趙軍上下一致雲從。
到時候,英明的君王知道,這個提議太過荒謬,羣將反對正常,會直接斬了奸佞;而昏庸的君王則會心生忌憚,什麼時候李牧在軍中的威望,不下於昔日廉頗了?
“話雖如此,王上也不至於因此事對李牧如何……”
郭開想了想,還是搖頭。
他很瞭解趙王。
趙王貪圖享樂,自私自利,容不得別人半點忤逆,所以聽不下忠言逆耳,但他心中還是分得清是非好壞,沒庸碌到完全黑白顛倒的地步。
“所以這只是第一步。”
顧承道:“緊接着,你就可勸趙王迎回廉頗了。”
郭開不解:“這又是何意?王上最不喜廉頗啊!”
趙王的逆鱗,正是廉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剛剛登基時,爲了用最快速度掌控大權,將廉頗兵權剝奪,引發老臣的不滿,內部動盪,被外界嘲笑爲昏君。
越是如此,趙王越是剛愎自用,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直到後來趙國屢戰屢敗,迫於壓力,纔派出使者,去魏國想要請回廉頗。
廉頗一怒之下反出趙國,其實還是心憂故國,希望回趙效力,於是乎故意在使者面前顯露本事,飯鬥米,肉十斤,再披甲上馬,以示寶刀未老。
辛棄疾有句詩,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典故就是出自於此。
誰知那趙使被郭開買通,回報時是這麼說的: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
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廉頗飯量還是可以的,但坐一會就拉了三次屎。
其實細細一分析,就知道是污衊之言,避實就虛,前後矛盾,但趙王順水推舟,表示廉頗老了,無法再用,可謂皆大歡喜,郭開揣摩上意的能耐可見一斑。
現在郭開反倒諫言讓廉頗回來,一會兒奸,一會兒忠的,到底要怎樣?
顧承又問:“你覺得,李牧會同意趙王此時召回廉頗麼?”
郭開並未貶低對手:“李牧昔日得廉頗看重,方有此成就,自然會同意。”
“錯!李牧不會!”
顧承搖頭:“因爲信陵君新死。”
郭開一怔:“是了,魏王連信陵君都容不下,廉頗投奔魏國後,也一直受到猜忌,根本得不到軍權,如果此刻大王讓廉頗回國,魏王疑心病發,甚至會痛下殺手。”
“妙啊!有些事情,王上做得,臣子卻做不得!”
樂乘臉上也露出了興奮之色:“一旦李牧提出不讓廉頗歸國,大王可不會認爲他是爲了保護廉頗,定然是覺得李牧要控制兵權,說一不二,有了前面的嫌隙猜疑,李牧亡矣!”
“公子智謀無雙,果然是上上之策!”
郭開迫不及待地起身,拱手一禮:“多謝了!”
目送郭開樂乘興沖沖地離開,端木蓉臉色難看地道:“公子,即便是敵國,讓這兩個奸佞害了李牧將軍,我實在看不下去……”
“放心,李牧大敗匈奴,值得我等敬重,百戰英雄,更不該死於小人之手!”
想想李牧歷史上悽慘的下場,顧承也覺得可惜,微笑道:“郭開樂乘犯了一個錯誤。”
一直默不作聲的焰靈姬眨了眨眼:“什麼錯誤?”
“他們低估了李牧。”
戰國四大名將,各有風格。
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沉,李牧高深難測,王翦最知進退。
若論陰險歹毒,李牧確實不及郭開樂乘這種讒臣,但他如今不是將在外,也無強秦外敵壓境,郭開樂乘以爲能憑藉一兩個陰謀詭計,就能輕易扳倒李牧,實在是小覷了這位高深難測的名將。
所以上上之策,遇到李牧,也會變成下下之策。
空桑明白了:“一旦郭開樂乘拿不下李牧,之前廉頗被換的舊怨也會爆發,便是趙國文武對立,國力大損之時!”
顧承頷首道:“招甘羅來,讓他十日後,持旄節上殿,將秦趙同盟,共克燕國的出使任務完成。”
端木蓉道:“公子不上殿嗎?”
顧承再度捧起趙武靈王的短長之篇,悠然道:“待我入宮時,就不是向趙王行禮,而是那趙王跪在腳下,連帶着整個國家,一起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