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少年人心性,哪怕是跟在李東陽身邊教導,此刻父親聲譽受損,李兆蕃自然對胡明怒目以視。
胡明何等人物,宦海沉浮數十年而不倒,可謂政壇之不倒翁也,察言觀色乃是其基本的能力,所以只看一眼,胡明便大概猜到了李兆蕃的心思。
只不過胡明卻是不屑於向一介小輩解釋,就連李東陽這位大明首輔他都不假以顏色,更何況只是李兆蕃。
胡明盯着李東陽道:“首輔大人,請吧!”
李東陽神色平靜,實則內心當中已經氣急,這是什麼態度,一夥人都已經商量好了,最後給他一個通知,甚至看胡明那語氣,倒像是在命令自己。
深吸一口氣,李東陽努力壓下內心的怒火道:“既如此,且容李某換上朝服!”
胡明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老夫在此恭候李大人!”
那態度真的是沒有將李東陽這位首輔放在心上,一旁的李兆蕃大有發火的徵兆,不過這會兒李東陽拍了拍李兆蕃道:“且隨爲父來,服侍爲父更衣!”
李兆蕃緊跟李東陽而去,臥房之中,李兆蕃服侍李東陽更衣,臉上滿是氣憤之色道:“父親,這些人實在是太過分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將您這位一朝之首輔放在心上,什麼事情他們都商量好了,然後再來通知您,這是將您當做泥塑的宰相不成?”
李東陽轉過身來,李兆蕃幫忙替李東陽將腰間玉帶束好,只聽得李東陽道:“兆蕃,你怎麼忘了爲父的教導,他們想要做什麼,隨他們去吧,爲父既然什麼都做不了,不若此番趁機懇請陛下就此致仕!”
很快李東陽出了房門衝着胡明道:“老御史,咱們且走吧!”
門外二人分別上了馬車,畢竟李東陽已然上了年歲,李兆蕃親自跟隨,馬車搖搖晃晃,吱吱呀呀奔着豹房而去。
豹房所在,一隊隊禁衛巡視四周,大門之前,幾名內侍侯在那裡,雖然說朱厚照人在豹房,但是並不意味着他對於朝中大事就此不再過問,但凡是有什麼事情,朝中大臣皆可以前來豹房所在求見於他。
所以說朱厚照或許沉迷於玩樂,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疏於國政。
當李東陽走下馬車的時候,就見到豹房外,近二十餘名朝中重臣隱隱以楊廷和爲核心,這會兒見到他走了過來,衆人忙向着李東陽見禮。
李東陽含笑還禮道:“諸位,李某此來正好要向陛下乞骸骨,念在老朽年事已高,諸位等下可否幫李某向陛下求情,也好讓我這身子骨得以迴歸故里!”
衆人聞言不由的一愣,他們之所以請李東陽前來,所看重的自然是李東陽內閣首輔的身份,畢竟他們聯合起來彈劾劉瑾,這其中甚至帶着逼宮的意味。
哪怕是事後成功了,肯定要有人遭受天子的記恨,誰也不願意做這個惡人,他們和麼拼命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能夠向上更進一步嗎?
然則若是因此而惡了天子的話,他們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說李東陽這位首輔自然也就成了最完美的背鍋的對象,到時候即便是傳揚出去,大家也只會認爲內閣首輔李東陽率領文武百官重臣逼宮於天子。
誰曾想李東陽一上來竟然告訴他們要乞骸骨,從朱厚照登基開始,李東陽便連年乞骸骨,每次都被天子給推拒然後賜下賞賜將其留下。
倒不是說李東陽多麼得朱厚照信重,只是相比較弘治帝給他留下的劉健、謝遷等內閣成員來,李東陽的性子卻是最隨和,最好拿捏的一個,所以朱厚照纔會任憑劉瑾趕走了劉健、謝遷,獨獨留下了李東陽爲內閣首輔。
雖然大家猜測天子仍然不會允許李東陽的乞求,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如果說讓李東陽乞骸骨成功的話,到時候誰來做這領頭羊呢?
毛紀臉上露出笑意向着李東陽道:“李大人老當益壯,陛下對您頗爲倚重,如何會答應李大人這麼早便致仕呢?”
“對啊,首輔大人若然離去,內閣必然大亂,還請大人看在萬民之福祉,就不要乞骸骨了吧!”
楊廷和神色複雜的看了李東陽一眼,輕嘆一聲道:“賓之兄既然心意如此,那麼廷和到時一定幫賓之兄向陛下求情。”
李東陽哈哈大笑捋着鬍鬚向着楊廷和道:“還是介夫知我!”
說話之間,李東陽向着豹房門口而去,守在門口的內侍對於李東陽一行人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哪一個都是朝中大臣,曾不止一次來過豹房。
“奴婢見過首輔大人!”
李東陽微微點了點頭道:“且去稟明陛下,就說李東陽並楊廷和大人以及諸位大人求見陛下!”
那內侍看了李東陽等人一眼,點了點頭道:“諸位大人且稍後!奴婢這便前去替諸位大人通稟!”
豹房之中,朱厚照正聽着劉瑾的哭訴,突然有內侍前來道:“陛下,外間李東陽首輔還有楊廷和閣老等數十名朝中大臣聯名求見陛下!”
“什麼,他們這麼多人一起來求見陛下,這是想要做什麼?逼宮嗎?”
劉瑾心中一跳,幾乎是本能的叫道。
劉瑾又不傻,李東陽等人,尤其還是數十名朝中重臣一起前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難道還猜不到嗎?
這根本就是前來逼宮,想要逼迫天子下令將他給拿下啊!
朱厚照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就算是劉瑾不說,朱厚照也知道楊廷和他們此舉隱隱就是在逼宮。
身爲天子,朱厚照可謂少年心性,此時受的刺激,頓時向着劉瑾道:“劉大伴自可安心,朕若是不願意,他們休想逼迫於朕!”
服侍了朱厚照這麼多年,劉瑾自然清楚朱厚照的性情,只看朱厚照的反應就知道這次楊廷和他們卻是適得其反了。
只聽得朱厚照眉目一正道:“請諸位大人進來吧!”
很快以李東陽、楊廷和爲首,十幾二十名朝中文武重臣身着朝服行來,遠遠的就看到了躬着身子立於朱厚照身旁的劉瑾。
不過衆人卻是沒有理會劉瑾而是齊齊向着天子施禮道:“臣等拜見陛下!”
朱厚照臉上帶着幾分笑意微微一拂手道:“衆卿家快快平身!”
說着朱厚照向着一旁的內侍道:“給諸位大人賜座!”
衆人連忙謝過天子,只聽得朱厚照看向李東陽道:“李大人,你們這般興師動衆而來,卻是所爲何事?”
李東陽緩緩道:“回稟陛下,老臣此來卻是有兩件事稟明陛下!”
朱厚照身子一正道:“哦,不知李大人有何事,盡請直言便是。”
李東陽褪下管帽,跪伏於地向着天子叩拜道:“臣懇請陛下允准老臣乞骸骨!”
朱厚照本以爲李東陽上來會彈劾劉瑾,卻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個時候乞骸骨,微微一愣神,反應過來,朱厚照豁然起身,快步行至李東陽身前一把將李東陽扶起道:“老大人何以執意離朕而去,您是父皇留給朕的老臣,朕一直以來視您爲師,您若離去,朕還有何人可以依靠!”
朱厚照本身就是性情中人,李東陽當年由弘治帝挑選封爲太子少保負責教導身爲太子的朱厚照,兩者之間的確有師徒之情分。朱厚照幾番駁回李東陽乞骸骨,不只是因爲李東陽內閣更好掌控之外,還有這一份昔日東宮情分在其中。
李東陽聽了朱厚照的一番話不禁心中感動,老淚縱橫道:“還請陛下看來臣年邁不堪的份上,就允了老臣吧!”
朱厚照一臉的猶豫道:“容朕想一想,容朕想一想!”
本來一衆人前來是爲了逼迫天子拿下劉瑾的,結果可倒好,朱厚照同李東陽卻是給他們上演了這麼一出君臣相得的感人一幕。
這會兒誰也不好開口,否則的話,不止會惹怒了李東陽,更會激怒天子。
好一會兒朱厚照才安撫了李東陽,轉移話題道:“老大人,你方纔說有兩件事,不知這第二件所爲何事?”
李東陽微微一嘆,目光下意識的看了邊上劉瑾一眼,同劉瑾目光相對,劉瑾能夠感受到李東陽的那種無奈。
就聽得李東陽道:“陛下,老臣此來乃是向陛下請罪而來!”
說着李東陽再次拜倒於地,朱厚照疑惑不已,看了看李東陽,再看看楊廷和等人。
只聽得李東陽道:“陛下,老臣有罪,臣執掌內閣期間,卻是無有政績,反而使得民怨沸騰,致使邊鎮有安化王起兵造反!”
楊廷和等人沒想到李東陽會搞這麼一出,一個個反應過來,這情況有些不大對,胡明當先一步向着朱厚照道:“陛下李大人是否有過錯不提,但是劉瑾卻是直接逼反了邊鎮士卒,致使安化王造反,臣等懇請陛下,以天下黎民爲重,殺劉瑾,誅楚毅,以安天下黎民之心,以昭顯陛下爲賢名之君!”
一旁的劉瑾氣的眼珠子差點突出來,死死的瞪着胡明等人,尼瑪,他不就是派人收稅、釐清衛所田畝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嗎,這都是在正常不過的治國之道啊,至於這麼一副刨了他們祖墳,殺了他們父母的模樣,非要置自己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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