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同情底層民衆,又富有反抗精神的人,拜倫對於中國的定義是邪惡的。因爲他親眼看到了奧斯曼的大軍是如何蹂躪希臘的,如何屠戮希臘百姓的;也親眼看到了給法國侵略者以沉重打擊的西班牙游擊隊,同時又看着被法國士兵殺戮的西班牙人……
前者的鬥爭是失敗了,但失敗的非常壯烈;後者的鬥爭是勝利了,可千千萬萬的羣衆以流血犧牲爲代價所取得的奮鬥成果被腐朽的統治階層毫不費力的篡奪了……
而這兩件事中涉及到的侵略者——奧斯曼與拿破崙,都與或者是曾經都與中國關係緊密。
拜倫可以爲成千上萬的希臘反抗戰士譜寫《希臘戰歌》:醒來吧,斯巴達!
今天你怎能睡夢沉沉?
同你的老夥伴雅典,
聯合成無敵的大軍!
喚列奧尼達回來——
這歷代謳歌的領袖,
這剛強可畏的統帥,
他曾把你們拯救,
扼守在溫泉險關,
他英勇牽制敵寇,
同波斯軍隊鏖戰,
讓祖國得保自由;
他率領三百勇士,
戰鬥中,始終挺立,
像威猛無敵的雄獅,
在滔滔血海中沉溺。
起來,希臘的兒男!
揮戈向敵人迎戰!
讓他們腥臭的血川像河水在腳下奔竄!
卻不會把任何一個美好的字眼投給統治者,所以中國在他看來是邪惡的。這是奧斯曼的大後臺,是朝鮮、安南、緬甸的征服者,是中亞的征服者,是西伯利亞的征服者,是東印度羣島和美洲的征服者。
驅除了原本的統治者,然後自己坐上了統治的權位,這樣的人在拜倫眼中可不值得敬佩。而且1814年拜倫最崇拜的人——拿破崙,也跌落了‘神壇’。
這並不是說拿破崙戰敗了,於是拜倫就不再崇拜他了。拜倫在內心裡把拿破崙奉爲偶像,可不是因爲拿破崙能征善戰,無往而不勝。而是因爲拿破崙的反抗精神,對於歐洲原有的統治階級來說,拿破崙就是一個破壞者,是一個無畏的反抗者,法國大軍在他的領導下縱橫歐陸,把一個又一個傳承悠久的王室、大貴族打到在地上,讓他們在爲難之中暴漏了自己丑陋的很色。拜倫崇拜拿破崙是崇拜的這一點,但現在拿破崙卻妥協了,他在追求着融入進歐洲的統治階層其中。
之前的拿破崙即使是英國的最大最強敵人,即使帶領着大軍侵略過一個個歐洲國家,比如說西班牙,但拜倫依舊從精神上視他爲一個偶像。因爲拿破崙不管所作所爲如何,他都在對抗着籠罩着歐洲上空的最強大敵人,整個歐洲的統治階層,在英國國內把拜倫視爲另類的貴族資產階級也是其中的一員。但現在拿破崙妥協了,全面的妥協了。
立場不一樣,或許看法就真的不一樣了。拜倫可不會站到整個歐洲的最巔峰來看待整個白人的利益,他是一個自由主義的浪漫詩人和戰士,他眼睛裡看到的鬥爭,只是英國國內的階級鬥爭,眼睛裡看到的黑暗更多是英國的貴族資產階級對底層百姓的壓迫壓榨。
偶像破滅的拜倫決定前往真正的東方,不是爲了尋找新的偶像,而是來解開內心裡的一個謎團。他想要真正的認知中國,當東西方戰爭打起來的時候,很多西方人似乎才第一次認知到了中國的強大。之前的歐洲也有不少中國的消息流傳,比如說中國的陸海軍力,比如說中國的財政收入,但很多的歐洲人還是自然而然的把中國當成如英法普奧俄等列強中的一員,頂多是一個比英國還強的強國。但千千萬萬的西方中下階層卻根本想不到中國的強大能夠硬懟整個歐洲。這比當年的奧斯曼帝國和蒙古人還要誇張!
從歐洲最北端的俄羅斯到歐洲最南端的意大利和伊比利亞半島,中國所要面對的歐洲力量真的囊括了整個歐洲南北。
在斯蒂芬·牛頓的手稿還沒有曝光的年代,在不少中國的信件資料都成爲了歐洲各國的政府機密的時代,歐洲人對於中國的認知真的有點說不清,特別是西方世界的中下層。
他們最真實的感覺就是中國的強大,勝過任何一個歐洲的強大,可卻真的沒誰會認爲中國能媲美整個歐洲。他們對中國的歷史有一個比較清楚的瞭解,因爲很多八旗遺老遺少跑去了歐洲麼,這些人中有不少都靠着撰寫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風俗、歷史等社會各方面的材料而混的風生水起。在很多有‘見識’的歐洲人眼中,中國原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封建國家,而且是一個比俄羅斯強度更高的一中央集權社會。但是現在的中國呢?
現在的中國社會和政治與英法相比差些什麼呢?
是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還是人生自由?亦或是法律稅收和皿煮議會?
似乎都是。陳漢在限制帝王的權力,約束帝王的實際統治權,保證內閣和資政院的行政權、立法權、財政權、司法權和軍權等方面,都與歐洲有一定的差距。
沒有人會真的把陳漢的內閣與英國人的內閣混爲一談,但也沒誰把中國真的當‘傳統的東方封建社會’。
在拜倫眼中,中國人的政體連法國人都要有不如,或者能跟俄羅斯比一比吧。中國皇帝的權利太大太大了。普魯士和奧地利在君權限制上都會肯定勝過中國,畢竟西方的君主制在中央集權上面先天上就發育不足。
那麼,爲什麼中國會在具體的一些法律制定上比整個歐洲社會都要完善呢?
就像勞動保護法,就像兒童和婦女的權益保護,就像農民的權益保護,等等,等等。
按照拜倫的瞭解,這些法度會在一定程度上觸動上層階級的利益,想要促進這些法度的推出,必是經過很長時間慘烈的政治博弈和利益交換才行的。而這些鬥爭必會拖累整個社會的發展,給整個國家的進步製造負面力量。就如英國這二百年來的局面一樣,就如1814年在曼徹斯特爆發的那場彼得盧大屠殺。
1813年第六次反法聯盟結束,歐陸雖然出現了和平的曙光,可英國國內卻紛擾不斷。長久的戰爭讓英國國內壓力山大,經濟凋敝,稅收的常年居高不下,人民對政府的不滿不斷升高。激進派鼓吹民主改革,與當權派產生了劇烈的矛盾衝突。1814年,英法合流開啓,歐洲和平的曙光照耀了整個大陸,但英國國內的稅收政策卻持續走高,不見半點緩和,更不要說是下降。而且穀物法等政策的實施,極大地損害了底層階級的利益。4月,激進派在英國的工業重心曼徹斯特的聖彼得廣場舉行8萬人大會,要求改革選舉制度,廢除穀物法和取消禁止工人結社法。大會組織者邀請英國激進的政治改革家亨利·亨特講話。曼徹斯特市政長官命令軍警逮捕亨特,遭到羣衆反對。事先已聚集在會場上的軍警和騎兵立即出動,肆意砍殺和踐踏手無寸鐵的羣衆。頓時,血濺廣場,有100餘人死亡(其中有7名婦女),2000餘人受傷。事後亨特等許多人以謀叛罪被監禁兩年。英政府於同年11月頒佈六項法案,禁止集會、遊行,限制出版自由等。法案被羣衆稱爲“封口令”,激起更強烈的反抗。
推崇自由主義的拜倫更是對英國的貴族資產階級大大不滿。但本身作爲貴族資產階級中一員的他卻也知道這場流血犧牲是有意義的。鮮血讓英國社會各階層都感覺到了危險,有了危險他們纔會警惕。所以,有着光榮革命的經驗與教訓的英國統治階層良好的吸收了這次的教訓,儘管王權和議會及議會內部還會時有矛盾,但大家都認同一個‘真理’——即政治變革中的矛盾不應體現爲戰場上交鋒,而是議會中較量,‘妥協和改良’成爲了英國各階層解決利益糾紛的最佳辦法。同時英國也開啓了又一次的信仰改良模式。此前英國對非國教徒較苛刻,他們既無法享有平等的政治和社會權利,且信仰教儀社會領域對非國教式也被政府限制。而後,英國社會對非國教教徒徒(羅馬一神教除外)的歧視大大減少,這是自英國亨利八世和羅馬教廷決裂以來英國最重大的信仰改革事件。
英國社會的改變不可謂不重大,但看看之前的流血犧牲,這殘酷的一幕也再次讓拜倫明白利益之爭的殘酷,也讓他更加好奇,中國人是怎麼擺平這些問題的?
那些逃亡歐洲的前韃靼皇室,雖然黑化、醜化着陳鳴,但歐洲世界卻沒有流傳一條關於中國的如彼得盧屠殺這樣的消息,那麼很顯然中國國內是沒有爆發這種尖銳矛盾被激化後的流血衝突的。這簡直不可思議。中國可是一個比奧斯曼和俄羅斯更龐大許多的大帝國啊,利益關乎更大,那應該矛盾更加劇烈纔是,怎麼就平平安安的就渡過了呢?
拜倫是真正的百思不得其解。
中國人是怎麼能在內部鬥爭、紛爭不斷地情況下,一邊消除內部矛盾紛爭,另一邊又在飛速一樣的發展的呢?
要知道,五十年前的中國與眼下的中國真的是差別太大太大了。那就像二百年前的英國和現在的英國一樣,綜合國力差的不可以計數。
要不是那些逃到歐洲來的中國人爆料,拜倫都還不知道五十年前的中**隊,竟然連燧發槍都沒有裝備,火炮也是笨重、粗糙的,水師戰船更是隻有歐洲戰列艦的舢板大。那可是中國啊,竟然這樣落後,甚至很多英國人都覺得,大英帝國錯失了主宰地球的最大一個機會,就是五十年前沒有殖民中國。
這樣的一個國家再大也是一個泥足巨人,韃靼人真的low爆了。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卻在四十年中發展後能壓制整個歐洲。拜倫對於中國真的好奇的很。
當然,如此強大的中國並沒有讓拜倫喪失掉鬥志,如果真有一天,中國人真的如蒙古人那樣,越過俄羅斯,橫掃波蘭、匈牙利,直接殺進奧地利。拜倫願意做一名普通的士兵走上前線,他絕不是懦夫。
但是現在,拜倫更願意深深地認知中國,瞭解這個讓整個歐洲都顫慄的強大國家。
之所以要了解它,不是因爲崇拜它,而是要戰勝它。就像當年戰勝奧斯曼新軍一樣戰勝現在的中國。
只是來到中國一段時間的拜倫卻還沒有尋找到自己內心的答案。那些在他看來十分‘先進’的法律法規不像是爲社會矛盾所推動的‘解決辦法’,而更像是中國皇帝的‘仁慈’所知。
拜倫簡直是日了狗了,不,他是被狗給日了。
在中國呆了一段時間,對中國社會的演變有了一定的瞭解之後,拜倫就是這般的心情。
中國的很多政策都是中國的陳皇帝自己搞出來的,他制定的內閣制度,重啓了廷推制度,還一手扶起了地方諮議局和國家資政院,拜倫瞭解到這些後,腦子裡就顯出了一副畫面,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拿着幾根細線將自己的手腳捆了起來……
他完全無法訴說自己的內心。難道這些東西真的能限制的了中國皇帝的權利嗎?來到中國這些天裡,拜倫可是清楚的看到中國社會各階層對這位老皇帝的尊崇和敬仰。用中國人的話來說,萬家生佛也比不上這位皇帝陛下的威望。
但拜倫對於這位中國的老皇帝還是心生敬意的。不管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但人家能一欺就欺上幾十年,那也是牛逼了。
這就像是三國裡的劉皇叔,很多人都說他虛僞假仁假義,可人家的‘仁義’能裝上幾十年,能裝上一輩子,這就是真能耐了。
而且這位權勢滔天的皇帝陛下,就要在不久後的明年主動退位了,還直接前往西北戰場,御駕親征,拜倫真的是不能不佩服他了。如此的權勢能這麼痛快的放棄,也是難得的。
長於了一口氣,拜倫按下內心的雜事,再次拿起了墨水瓶裡插着的羽毛筆,他的筆記還沒寫完呢。
時間離九點還有一段距離,拜倫雖然要在九點的時候去參加工業展的開幕儀式,但他只要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