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伶感覺自己的手握在一團柔夷之中,緊隨着前面的尉遲貞來到了花園中。
尉遲貞在一株高大的垂柳樹下停了下來,迴轉過身來。範伶見到尉遲貞的眼中,隱隱閃着晶瑩的淚花,紅紅的脣緊緊抿着。
二人面對着面,一句話也沒有說,彼此看着對方的眼睛。
忽然,尉遲貞輕輕的說道:“伶兒,我沒有恨你,只不過,我是不想見任何人而已。”尉遲貞的臉上,隱隱有着歉疚之色。
“你恨我也沒有關係,是我提到了你的傷心事。”範伶搖了搖頭,“本來,我是不該說那些話的。”
尉遲貞用手撫了撫範伶的頭:“你還是叫我貞姐姐吧,這樣,我能感覺到,這個世界上,我還有親人存在。”尉遲貞的聲音中,存滿了落寞。
“貞姐姐,你不怪我了麼。”範伶看着尉遲貞略顯蒼白的臉,輕輕問道。
尉遲貞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範伶不覺鬆了口氣。
“在這裡,我從來都沒有感覺到一點的親切,只有你,讓我感覺自己還有親人。”尉遲貞的眼睛裡又閃爍出晶瑩的淚花來,“我已經記不起自己的親人是長什麼樣子了。”
範伶另隻手握起尉遲貞的另一隻手,柔聲說道:“貞姐姐,你就把我當做你的親弟弟罷。”
“嗯。”尉遲貞苦澀的笑笑,看着範伶恬靜的臉龐,默默的不說一句話。
許久,尉遲貞長長的吁了口氣,淡淡的說道:“伶兒,咱們回去吧,免得讓人看見了。”尉遲貞終是比範伶大了一歲,懂得男女有別的道理,雖然兩人已經是姐弟相稱了,但旁人之口,還是不得不忌諱的。
當晚範伶躺在牀上,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滿腦都是尉遲貞的影子。
無奈之下,範伶坐起身來,屏起心神打起坐來,腦中才漸漸的空明起來,一直打坐到凌晨,方纔起身。
範伶出得院來,眼見天色尚早,未到早飯時辰,便在院中溫習了幾遍近日學習的劍法,這時,太陽方纔緩緩的升起來。
範伶回屋簡單的洗漱一翻,便去陸青漠那裡吃早飯去了。
自從範伶搬到貞兒旁邊的屋子住下來,陸青漠便吩咐範伶的一日三餐,都要和陸青漠一家在一起。
這天,範伶同往常一樣,吃完了早飯,便去向孫管家學習劍術,正當範伶轉身離開時,陸青漠問道:
“伶兒,你還記得半年之前在山西的樹林裡,那幾個黑衣人要你交出什麼鑰匙的事麼?”
範伶驀的停下腳步:“我記得,義父,那是什麼鑰匙哪?”
範伶開始對這柄鑰匙敏感了,怎麼義父也開始問到這柄鑰匙了呢?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鑰匙,不過我今天忽然想起來,那幾個漢子因爲一柄鑰匙要殺你,想必那鑰匙一定關係重大。”陸青漠凝視着立在門口的範伶的臉龐。
“爲父擔心因爲這柄鑰匙,會再有人找你的麻煩。”陸青漠關切的看着範伶。
範伶心頭一驚,又想起來那天山頂上三個惡狠狠的大漢,自已的性命險些丟在那裡,可母親說過,那鑰匙只能給洛陽的孫福,那該不該讓義父知曉此事呢。
陸青漠看着範伶陰晴不定的臉色,追問道:“伶兒,你想起來了麼?”
“義父。”範伶的臉色變化蒼白起來,顫聲道:“我一想起那天的事情來,心裡就好怕。”
陸青漠走到範伶聲邊,蹲下身來,雙手摟着範伶的肩膀,柔聲說道:“不用怕,有義父在,他們還不敢來這兒找你麻煩的。”
“告訴義父,那鑰匙你放得安全麼,要不然,義父先替你收起來?”陸青漠目光炯炯,急切的看着範伶。
範伶感覺陸青漠的眼神裡有些異樣,可又說不出是什麼來。
“義父,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鑰匙是什麼,我沒有什麼鑰匙啊。”範伶撒了一個謊,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怔怔的的看着陸青漠。
陸青漠眼中晃過一絲憤怒,但轉眼便又恢復了方纔的關切。
“不知道是最好了,那義父就放心了。”陸青漠站起身來,低着頭在屋子裡踱過來踱過去來回走動,忽然陸青漠停下腳步,擡頭面對着牆上的一幅仕女圖,淡淡的說道。
“沒事了,你去吧。”
範伶低了頭,“嗯”了一聲,便離去了。
陸青漠轉過頭來,望着範伶離去的背影,陰沉着臉,哼哼的冷笑了兩聲,手掌在餐桌上重重一拍,桌上的粥碗嘩啦啦翻倒幾隻。
今天是範伶要真正學劍的日子,這回,學的不再是木劍而是真正的長劍了。從昨天孫管家告訴他這個消息開始,範伶每想起來,心裡總是迫不及待的等到這一刻能夠早些到來。
範伶興沖沖的到了孫管家院落,方纔陸青漠的問話,早已經忘到了九霄雲外,一顆心,已完全撲在了那柄冷光閃閃的長劍上。
整整一個午,孫管家只教給了範伶“洞賓九絕劍”的第一招。
洞賓九絕劍相傳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所習劍法,該劍法僅有九招,但這九招的每一招皆有九種變化,而各種變化卻又相輔相成,變中有變,如若能夠將諸般變化使用的得心應手,實不知要比九九八十一種變化要繁複多少倍。
孫管家所教範伶的劍法,看似招式簡單,極易學習,但其實用變化,卻是無窮無盡,絕不僅限於一招一式。
然而範伶初學且年級尚小,無法領會太多的繁複變化,又無對敵經驗,只僅僅將劍招都學習到爛熟於胸而已。
待得範伶習完這套“洞賓九絕劍”,孫管家纔開始與範伶對招拆招,令其體會劍法中的變化之法及靈活運用之法。
若範伶拆招中遇到阻澀無法靈活變化時,孫管家都詳加教導。一個教得仔細,一個學得認真,四年多下來,範伶已經將孫管家所教的劍法學得異常精徹,加之其踏雲心法已經練成,劍法中的精妙也發揮的淋漓盡致。
孫管家與範伶對招之時,竟時常被範伶逼得手忙腳亂。每到這時,孫管家都高興的心花怒放,幾年的心血,總算是沒有白費哪。
這一日,範伶一大早便來到孫管家家中,只見孫管家端坐在堂屋木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熱茶,悠閒自在的顧自品着。
範伶走上前去,說道:“孫伯伯,伶兒來了。”
“嗯。”孫管家依舊端着茶自顧喝着,沒有理會範伶。
範伶疑惑的看着孫管家,不解其中緣故。孫管家旁的桌子上,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擺着兩柄長劍,只有一壺熱茶,一隻茶杯。
孫管家放下手中茶杯,拿起桌上茶壺,給自己的茶杯湛滿,又湛滿了另一杯。
“伶兒,你坐下來。”孫管家又端起茶來,悠悠的品起來。
範伶依言坐下,心中的迷惑更盛了。
“別乾坐着,喝茶哪。”孫管家指了指桌上的一杯茶,看着範伶說道。
範伶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入口後,卻是寡淡無味,範伶再細看杯中茶水,也是清白似水。
“味道怎麼樣?”孫管家淡淡的問道。
“孫伯伯,已經沒有一點茶的味道了,要不,伶兒重新沏一壺?”
忽然,孫管家哈哈的笑起來,笑聲中含着些苦澀,含着些無奈。
範伶拿起茶壺來站起身來,剛要去重新沏一壺,忽聽到孫管家莫名其妙的大笑,不禁怔住了。
孫管家擺了擺手,示意範伶坐下來。
“唉,茶沒有味道了,可以沏壺新的,可人的本事空了,那便又如何哪!”孫管家止住了笑,仰面嘆道。
“孫伯伯,你的意思是......”範伶依舊不明白孫管家的意思。
孫管家兀自仰面望着房樑發怔,過了一會兒,孫管家喃喃的說道:“伶兒,從今天開始,我就不能再教你劍法了。”
“爲什麼?”範伶一驚,騰的站起身來,胳膊撞在桌沿上,兩隻茶杯歪倒在桌子上來回的晃起來。
“我的那點本事,已經如同那壺茶,再沒有味道了。”孫管家的話音中,無不透出傷心和苦澀來。
範伶瞪大了眼睛,看着孫管家灰暗的臉色,竟似不能夠相信。
“孫伯伯,你的武功可是好的狠啊,怎麼會......”
孫管家右手一擺,打斷了範伶的話:“不中用哪,我的這點微末本領,已經全盤給你了,剩下那點小芝麻爛穀子,就不值的再教給你了。”
“從明天開始,就由老爺來教你了。”孫管家回過頭來看着範伶,哀怨的說道:“老爺四年前就說過,在你十五歲的時候,由老爺來教你功夫,嘿嘿,看來,老爺還是高估我了。”
孫管家臉上盡顯頹唐之色,嘿嘿的苦笑着。
範伶愕然的看着孫管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纔好。
孫管家又道:“今天我帶着你去見老爺,就讓老爺教你罷。”孫管家右拳輕輕的捶着桌子。
“孫伯伯,不要難過了,老爺說明天才教我,你就再教我半年吧。”範伶滿臉的乞求之色。
“我也願意再教你半年吧,無奈江郎才盡哪。”孫管家長漢一聲,又道:“走吧,你隨我去見老爺去吧。”
“孫伯伯,我......”
“別說了,走吧。”孫管家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大踏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