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薛瑞精心熬製的補血粥,方蓓蕾的心裡異常舒坦,彷彿回到了少女時期,那段短暫而美好的光陰。
沒有卓凡,她的母親也沒有出車禍,還是他們一家三口。薛瑞還睡在她臥室的隔壁,每天早起,等她一起去上學。
回家的路上,碰到敢騷擾她的小混混,薛瑞就會伸拳過去,打得對方頭破血流,引來一衆小女生嗷嗷羨慕的叫聲。
葉延昭翻着的那堆報紙,方蓓蕾一眼沒看。不用去瞧,她大概也能猜到報紙上寫什麼了,也能猜到仲優荷,看到這樣的報道會氣什麼樣子,大約會覺得顏面掃地吧。
方蓓蕾此時掛念着的是昨天晚上李曉琳和她講的事。關於應仲騏的。
雖然這事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但在她上學期間,這件事確實發生過,她有些印象。
不能說每回路過那個路口,都能看到那個白色身影,但至少一個月能看到一回。擦身而過的瞬間,她還想這是誰的男朋友,這麼白衣飄飄地等女朋友,此女有福啊。
思想是一瞬間的,吃喝纔是永恆的。方蓓蕾這種思想很快就會淹沒在小吃街那幾家,她十分喜愛的吃喝中。
下次再遇到,再想起。翻來覆去,有些印象罷了。
因着那個人站着的角度關係,她連眉眼都未瞧清楚過,只李曉琳一個勁地說,是個極品帥男。但李曉琳的話,向來是要打對摺的,她並未在意。
萬沒想到,這並不在意的事情,多年以後,竟成了一件與他十分有關的大事。
失憶一把,方蓓蕾覺得自己竟自作多情起來了,她不覺得她有什麼魅力,能讓應仲騏對她一見鍾情後默默暗戀。
這比火星撞地球和2012世界末日的謠言,還不可思議。
所以,方蓓蕾必須要把這件事弄清楚,她直覺她如果把這件事含糊過去,她會後悔一輩子。
吃完粥後,她找出手機,拔打了應仲騏的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應仲騏平淡的聲音後,方蓓蕾開門見山地說:“應仲騏,我們見一面吧,我有事想問你。”
應仲騏沒有想到方蓓蕾會給他打來電話,在這個風急浪急的時候,她還以爲方蓓蕾要和他劃清界線呢。
之前方蓓蕾曾經說過,她不想連累應仲騏,一旦她和卓凡以及仲優荷的矛盾擺到明面上,她頻繁與應仲騏接觸,會給應仲騏帶來麻煩的。
哪怕應仲騏明確表示過,他並不在乎。方蓓蕾卻還是小心翼翼。有了薛瑞這次教訓之後,她早已經引以爲戒了。
方蓓蕾打來電話,應仲騏還是很欣喜的,特別是聽到方蓓蕾說要與他見面,還要有事與他談。他心頭快速一動,嚐到了一種甜蜜的滋味。
他並不知道方蓓蕾要與他說些什麼,但方蓓蕾能找他商量事,在這種時候,這是對他完全的信任和依賴,這是不是能說明他在方蓓蕾的心中,佔有着很大的份量,多少與衆不同呢。
至於方蓓蕾想要與他說什麼事,完全沒有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掛了電話後,方蓓蕾換衣服,準備出去會應仲騏。
小傢伙薛謹言見他媽媽要出去,立刻纏了上來,拉着方蓓蕾的手,“媽媽,我也要去。”
方蓓蕾摸了摸小傢伙的手,溫和地哄道:“言言乖,媽媽要去見一位叔叔,談很重要的事,一會兒就能談完,談完後媽媽就會回來了,言言想要什麼,和媽媽說,媽媽給你帶回來。”
小傢伙一聽方蓓蕾不帶他去,小嘴嘟了起來,不情不願不肯鬆手。
好爸爸薛瑞連忙走過來,勸小傢伙聽話。爸爸帶他去玩識字遊戲。
翻來覆去折騰報紙的葉延昭,聽到方蓓蕾要去會男人,薛瑞竟還不阻不攔,一派支持的模樣,氣得嘴都抽抽了。
難道他弟弟是西蘭花吃多了嗎?都不怕染上綠?自己的女人去找別的男人,他還一副好脾氣賢夫地支持。
“方小姐要去見誰?”
薛瑞不問的問題,葉延昭毫無壓力地替他問出來。
“應仲騏啊,”其實方蓓蕾打電話的時候,薛瑞聽到了。
方蓓蕾這個時候要去見應仲騏,哪裡會有別的心思,他一百個放心,最主要他放心方蓓蕾的人品。方蓓蕾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女人。
這麼多年來,方蓓蕾無論是失憶還是恢復記憶,一直以來,生命裡除了他,就只有卓凡了。
方蓓蕾不是沒有人追的,方蓓蕾從未動過這樣的私心雜念,不能一輩子在一起,她絕對不會冒險嘗試不該嘗試的東西。
“應仲騏?你們還有私交啊?”
葉延昭覺得自己小瞧方蓓蕾了。憑他悅人無數來看,應仲騏那種男人,比卓凡更鐵石心腸。所謂無欲則剛。應仲騏絕對是那種性情極淡的人,能與他深入交往,搭上關係,真真是極不易的。
“我初進CM公司的時候,在行政部,給他做助理。”
這時,薛瑞已經把小傢伙拉離開方蓓蕾身邊了,雖說小傢伙嘟着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但總算沒有哭出來。
“噢,”這麼說,還有些情緣,但如今方蓓蕾和卓凡以及仲優荷的三角戀,弄得那麼開,幾乎要全市皆知了。
應仲騏還能應方蓓蕾的約,鬼才信,僅僅是上下級關係,誰敢說應仲騏對方蓓蕾一點心思沒有,他就敢揪下他的頭。
“叫薛瑞陪你一起去吧,這個時候,你一個人去見CM的人,不安全,誰知道他和仲優荷以及卓凡什麼關係?”
葉延昭一副完全爲了方蓓蕾打算的樣子,不停地用眼神向薛瑞示意。
方蓓蕾無奈地笑了一下,她明白葉延昭的意思了,“應仲騏和仲優荷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們兄妹關係很一般。”
不只是一般,應該是不太好。不過,在應仲騏的人生字典裡,人際關係這一欄裡,沒有‘好與不好’這一說法。
“親兄妹?”
葉延昭顯然不知道應仲騏和仲優荷他們之間,還有一層這樣的關係存在。怪不得卓凡在被調離B市後,CM公司總部立刻把應仲騏派來了。原來CM公司上層,竟是這麼一種裙帶關係。
方蓓蕾點頭,順手抓起沙發上的銀色小包,還是昨天晚上,她參加宴會時拿的那個。配她今天一身白色休閒裝,也挺搭的。
“原來這樣,”葉延昭做了一個他什麼都懂的樣子,卻還是說:“薛瑞,爲了方小姐的安全,你更得跟着去了。”
這次別說方蓓蕾無語了,連薛瑞都一頭的黑線。
“哥,我去什麼啊,蓓蕾要和應仲騏談事情,怎麼可以有第二個人,會談不好的。”
薛瑞通情達理地叫葉延昭想罵娘了,這算什麼事啊,他弟弟這輩子中了方蓓蕾什麼毒,怎麼說這麼千依百順,又不是童養媳,賣給方蓓蕾了,找個板供起來,也就如此吧。
方蓓蕾在他們兄弟兩個說話時,已經穿好鞋子了,臨出門時,又望了自己兒子一眼,總覺得他兒子那雙眼睛裡,閃着什麼狡黠的光。
哎,這孩子太粘着她了,一刻都不願意分開,也怪她不好,這麼多年,忽略了孩子,虧欠了他太多的母愛,如今想要補償,卻又沒有辦法一齊補償了。
方蓓蕾與應仲騏約着的地方,離薛瑞的公寓不遠。方蓓蕾走着過去,不用十幾分鍾。
即使他們都清楚,仲優荷如今焦頭爛額,短短一天之內,還沒有時間,無暇顧及、反撲她方蓓蕾。
薛瑞自己說不跟着,卻還是派了守在公寓樓下的兩名保鏢,不遠不近地跟在方蓓蕾的身後,做爲保護了。
方蓓蕾到的時候,應仲騏也剛到,正坐在臨街靠窗的位置,衝方蓓蕾招手。方蓓蕾過去後,薛瑞派來保護她的兩名保鏢,站到了門口的位置。
“葉延昭給你按排的?”
昨天晚上,葉延昭帶方蓓蕾走,應仲騏看到了。應仲騏雖然不知道方蓓蕾與葉延昭有什麼關係,但看到葉延昭對方蓓蕾還算關心,帶走方蓓蕾應該沒有什麼事。
萬沒想到,葉延昭這份情誼,已經不只是關心了,竟還知道派保鏢給方蓓蕾,這就有些不尋常了。
“是,愛屋及烏,我哥是薛瑞,你應該見過他,他是葉延昭的義弟。”
應仲騏記憶力極佳,過目不忘。
方蓓蕾並不避諱他,提起薛瑞這個名字,他立刻想到那天在豪門酒店,與展雁北和葉延昭簽訂協議時,跟在葉延昭身邊的那個腿有殘疾的黑衣男子。
怪不得當天看到那個叫薛瑞的黑衣男子時,心裡會覺得恍惚在哪裡見過,原來竟是方蓓蕾提過的。可不是一模一樣。
如果這麼算來,薛瑞就是方蓓蕾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與方蓓蕾的那份感情,恐怕比與卓凡的還要深厚,還要不可替代。
應仲騏只覺得心口酸酸地疼,好像有什麼他想要得到,卻明知道無論怎麼努力也抓不住的東西,正漸漸離他遠去,他將永遠沒有辦法擁有。
方蓓蕾坐下來後,點了一杯卡布其諾。應仲騏還是他的英國紅茶。
兩個人開始的時候都沒有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低沉。方蓓蕾邀應仲騏出來的時候,說得直截了當、理直氣壯,此時面對應仲騏時,卻又不知道從哪裡問起纔好了。
她拿着小銀匙在咖啡碗裡,轉來轉去,把好好的一杯卡布其諾,攪得面目全非。
在那一圈圈裡,方蓓蕾想起了前天,應仲騏給她打電話時,應仲騏說他的車停在什字街路口。那地方就是她大學期間,和李曉琳經常出入的小吃街。
那天晚上,應仲騏與她說起,車子停在那處,她當時怎麼就沒有聯想出來當年的那些事呢。自己還經常嘲笑李曉琳的記憶像金魚,那自己這
記憶是不是像狗熊啊。
“你那天晚上給我打電話,說你在什字街巷口,”方蓓蕾得以用這個話頭,引出她想說的事,“你以前是不是也經常去?”
應仲騏拿着紅茶杯的手一頓,停在半空中,十幾秒內都不做反應。
像他這般鎮定的人,在聽到方蓓蕾問出的話後,都鎮定不下去了,方蓓蕾意識到她問到點子上了。
應仲騏怎麼也沒有想到,方蓓蕾把他邀請到這裡,竟不是找他商量卓凡和忡優荷的事,反而是問這件事。
應仲騏不覺得自己哪裡做漏了什麼,怎麼會讓方蓓蕾忽然起了疑心,提起這件事呢。
別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只說方蓓蕾進CM公司後,與她朝夕相處的日子裡,方蓓蕾都沒有半分懷疑,今天怎麼會突然……
“李曉琳說看你眼熟,她對別的東西,記憶力都不深刻,唯獨美男,”
李曉琳這項記憶功能,不知道算是優點還是缺點,至少方蓓蕾在其中獲利不少,比如這一次。
哪怕李曉琳要反應幾天才能想起來,但總比她這種,反應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強啊。
應仲騏萬沒有想到,他遮掩這麼久的秘密,竟會敗在李曉琳的那雙電眼之下。
他苦笑了一聲,“替我謝謝李小姐,託她看得起,我這種姿色的,竟也能算美男。”
應仲騏這麼說,就是承認了。方蓓蕾的心底某處,在這一瞬間,不可抑制地塌方下去。
她覺得她和應仲騏隔的東西太多了,越發看不懂應仲騏了。她以前一直覺得她很懂應仲騏,今天面對面坐着,她才發現有些東西,藏在心裡,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看透吧。
“爲什麼呢?應仲騏,我原以爲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CM公司的人事部,從來沒有想過,在這之前,你就認識我無數次了,只有我矇在鼓裡,你不覺得這很不公平嗎?”
以前方蓓蕾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總是被人騙,如今,她覺得自己還不如傻子,自己就是個白癡。
在她的心裡,應仲騏雖比不得薛瑞那般重要,但她總覺得應仲騏不會騙她,這麼長時間接觸過來,應仲騏對她照顧有加,哪裡想到,竟也是事出有因,還是自己猜不到的因果。
該不會是應仲騏知道她當年出車禍,是仲優荷着人指使的,這纔來想着辦法地彌補自己?
這個想法一形成,就被方蓓蕾自己給否了。憑着仲優荷和應仲騏的關係,應仲騏纔不會那麼好心情地幫着仲優荷收底呢。
而且,當年車禍那件事,不一定是仲優荷做的,方蓓蕾還是覺得最有可能的人是卓凡的母親。
“不公平?是啊,多麼不公平,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還對我感恩戴德,”
應仲騏的聲音,忽然就一片悲涼了,看着方蓓蕾的眼神也複雜起來。
方蓓蕾卻越來越聽不懂應仲騏說的是什麼了。她更加糊塗了。
“對不起我?你……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
若說應仲騏打她的主意,別的她都不懷疑,惟獨‘對不起’這一點,她與應仲騏聯繫不上。
“還記得ZY力量嗎?”
應仲騏忽然提出這個基金會的名字,方蓓蕾更加疑惑不解了,她只是本能地點頭,“沒有ZY力量,我念不完大學,都是他們支助了我。”
方蓓蕾有恩必報,能夠獨力賺錢開始,只要見到ZY力量的捐款箱,她一定會捐錢的。從未間斷過。
“ZY是應仲的縮寫,中文字母的打頭一位連在一起的,ZY力量是我創辦的。”
應仲騏淡淡地說出,方蓓蕾濃烈地反應着,差點碰撒了手邊的咖啡杯。
“ZY力量是你創辦的?”方蓓蕾幾不可信地重複着,瞪大了眼睛,想要把應仲騏這張已經看過千百次、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攝進眼眸裡一般。
都說ZY力量基金會的主席,極其低調,從來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甚至連面子都不公開。
方蓓蕾這麼多年被這個基金會支持,也在支持着這個基金會,卻也僅僅知道副主席的名字而已。
她萬沒有想到她崇拜了這麼多年的ZY力量基金會的主席,卻一直就在她的身邊,還是她的頂頭上司應仲騏?
她忽然就有了基督教徒,見到耶穌的感覺。
她甚至開始結巴起來,“你……你因爲……因爲見我……見我失憶、沒有親人,比較可憐,才……才一直支助我的嗎?”
饒恕方蓓蕾的想像力吧,她最多能想像的距離,止步於此了。
方蓓蕾是從實際出發的,那個時候的她,非但沒有親人,還一分錢沒有,好在撞她的人,夠厚道。不但把她帶到外地來治病,還沒在生活上虧損她,甚至支持她念書,她高中畢業後,主要經濟來緣就是ZY力量了。
方蓓蕾覺得一定是她的身世太過悽慘了,引來了應仲騏這個低調的基金會主席的注意,對她因憐憫而生情。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可能了。
若真是如此,她一定會感激涕零,除了以身相許這種,用盡其他方法報答應仲騏的。
應仲騏卻在聽完方蓓蕾的話後,苦笑了出來。他還沒有那麼高尚,更不會輕易對誰流露出善良之心的,他只是害怕他把真正的理由說出來,會得到方蓓蕾鄙夷厭棄的目光。至此,方蓓蕾就與他,形同陌路了。
方蓓蕾可能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方蓓蕾是應仲騏惟一投入真感情的人。不管這份感情是出於什麼,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應仲騏確實是用了真心的。
應仲騏喝了一口杯中的英國紅茶,看了方蓓蕾好一會兒才說:“你認識我久了,什麼時候見我善良過?ZY力量是我專門爲你設立的。”
應仲騏這一句話,擊碎了方蓓蕾心中,閃閃爍爍地粉紅夢,她忡怔地停住了之前的忐忑,不知如何迴應纔好了。同時,爲了‘專門’兩字,無限惶恐起來。
是啊,方蓓蕾認識應仲騏的時間不短,還真沒見過應仲騏有善良的時候。
應仲騏其人,性格冷漠,真很少能看到了感情流露的時候。
這樣想來,應仲騏不應該因爲可憐自己,就專門開了一個什麼ZY力量基金會的。這得是多麻煩的事啊。
她需要付出多少,才能讓這種冷情的男人,對她產生了如此的偏愛。這是福是禍,誰能說得清楚?這根本無法解釋。
“那……那爲了什麼?”
這世間,沒有無理由而發生的事,萬有加恆定定律,證明着這一點。放在應仲騏身上,尤其重要。
“我問過你,記恨讓你發生車禍的人嗎?你當時說你不記恨的,你還記得嗎?”
應仲騏的目光忽然間變得悽迷難測,方蓓蕾的周身卻打了一個寒顫,好像一切都明白似的。
“你……你是撞我的人?”
方蓓蕾的臉色青白青白的,好像一秒鐘之內,被抽乾了血色。
“那年,我正好回國,是我第一次回國,國外有些地方的駕駛座位與國內的不一樣,我用車不太習慣,還沒有當地的駕照,”
應仲騏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當年的事,但他的目光又有藏不住的欣喜在裡面,複雜又難以說得清楚,恐怕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當時以及此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吧。
“那天雨下得很大,是我母親的祭日,我想去城外的地藏廟上柱香,我本來不想開車的,但我的司機家裡臨時有事,不能過來,我只好自己開過去,”
事情就是這麼湊巧。應仲騏想在亡母的祭日,去地藏廟燒一柱香,祭奠亡母,卻撞上了方蓓蕾。
這場車禍,像是一場宿命帶來的怨孽,成應仲騏心頭久久難放的心債,久而久之,這心債,又成了心動。怎麼會變這副樣子,誰能說得清楚呢?
“我撞了你,你當時昏倒時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母親臨死時的模樣,我嚇壞了,那是我平生第二次失措,我把你抱進車裡,帶你去醫院,C城的醫生說他們這裡的搶救措施有限,只能穩定你的傷情,說你傷到了頭,要想治療得更好,就得去B市,於是,我就把你送到了B市,”
那時發生的事,應仲騏厲厲在目,一個細節也沒有忘記。他不是故意逃避這場罪責,他打聽過方蓓蕾,但沒有人認識她,她身上又沒有什麼證件,只穿了一件寬大的長裙,當時,接待他們的護士說,這女孩子剛生完孩子不久,應該哺乳期沒過。
應仲騏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只覺得一股積鬱難言的痛,在心間來回盤旋,撕心裂肺的。
方蓓蕾是在到了B城的七天後,才醒過來的。有一段時間,醫生甚至懷疑方蓓蕾醒不過來,就此成爲植物人了。
應仲騏專門從國外請來了腦外科專家,這才把方蓓蕾從活死人的邊緣搶救過來的,他爲此在B城呆了一年,只算是穩定方蓓蕾的病情和方蓓蕾的生活。
方蓓蕾醒來以後,失去了一段記憶。他知道。方蓓蕾記住的那段記憶裡,對於親人,只用兩個字來概括——‘死了’。
既然人家自己說得這麼絕情,應仲騏不好再摻與,就按照方蓓蕾所說的死了處理了。
方蓓蕾就此在B市住了下來,讀書、大學畢業、進入CM公司,都是應仲騏默默按排的。
說不清是贖罪,還是喜歡,這麼多年下來,他似乎已經習慣生命裡有方蓓蕾的存在,習慣於隔一斷時間看看方蓓蕾,好像心裡有這麼一個掛念,生命纔有意思。
方蓓蕾緩了好一會兒,纔想清楚應仲騏指的是什麼,原來是她回去取錢時,經歷的第二次車禍。
就說天下沒有不要錢的午餐,憑着應仲騏的性子,若沒有什麼天塌地陷的事,憑什麼會對自己好呢?原來是因
爲撞了自己,心懷愧疚啊。
對於自己的第二次車禍,方蓓蕾一直都很釋然。那次車禍,撞她的人有責任,但她自己也有責任。
暴雨天裡,她爲了回家拿錢,給薛瑞治病。沒頭沒腦地跑在雨簾之中,紅燈綠燈都不開,是個道口就敢衝過去。
她還記得她被撞的那一刻裡,看到不遠處的路標是紅燈的。她不應該過馬路的,被撞在斑馬線裡,大部分算是她活該。
就如她對應仲騏所說的,她一點不恨給她帶來第二次車禍的人。哪怕此時,知道是應仲騏了,她也仍是這種心情。
何況當時,應仲騏還是要去城外的地藏廟給他媽媽祭奠。那座廟,她也去過。也是給她媽媽上香的。還是薛瑞陪着她去的呢。
“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我,”
對撞了自己的人說謝謝,方蓓蕾覺得自己的頭一定有問題,但不說謝謝能說什麼呢。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應仲騏爲了擺脫麻煩,肇事逃逸也沒有什麼的。別說多年前,就是現在,這麼做的人,不是很多嗎?
如果那時,應仲騏充她不管,駕車逃走了。此時的她,屍體腐爛的渣都不剩了吧,又怎麼會有以後這段人生路呢。
這麼想想,‘謝謝’也是當得的吧。何況還有這麼多年,應仲騏把她當親人一樣的照顧,這份情,她怎麼能忘記呢。
“謝我?”
應仲騏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嘴角抽了一下,才說:“你不恨我,我就很開心了。”
應仲騏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方蓓蕾說謝謝,但方蓓蕾還是說了。他的心裡,無法說出的激憤難言,如一股氣流,在身體裡面徘徊。
“怪不得你這麼多年一直照顧我,呵呵,”方蓓蕾輕笑出來,“原來是因爲這個啊,應仲騏,除了耽誤薛瑞的治療,是我終身難以彌補的痛,其它的,我一點兒都不憎恨那次車禍,它讓我認識了你,知道了世間,原來還有這麼一種感情、這麼一種人,默默相守,我何德何能。”
應仲騏這裡解釋開了,一切都清楚了,方蓓蕾只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都跟着晴朗起來,明媚了不少。
應仲騏卻不這樣以爲,有些東西一旦說得清楚了,所做的事情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好像連他這個人存在,都沒有意義了。
感情不能昇華進步,就會倒退如洪流。就目前來看,應仲騏覺得他和方蓓蕾之間的感情,很難昇華了。
有着薛瑞在,別人是難以替進到方蓓蕾的心中的。幸好應仲騏不知道還有一個孩子,否則他這一刻裡,就心如死灰了吧。
應仲騏手裡,一杯紅茶見底,方蓓蕾那杯攪得都是沫沫的卡布其諾也不用喝了,見不出咖啡模樣了。
“接下來,你想怎麼辦呢?”
應仲騏不想再談車禍這件事了,既然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這件事,就應該於此翻過去了。他不想最後一點情份,都和方蓓蕾斷了。
方蓓蕾的目的達到了,車禍這件事,就此放過了。與應仲騏覺得疏遠的感覺不同,她反而覺得與應仲騏更近了一層。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麼秘密,算是平等對待了。
“靜觀其變,”
依着自己的勢力,和對方強大的勢力,除了等待,方蓓蕾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等死?”應仲騏的理解,與方蓓蕾完全不同。
如果實力相同,你胸有成竹地等着對方挑上門來,還算有個道理,如果實力相差殊懸,你還不找個實際辦法,那與等死有什麼區別。
“什麼叫等死,我這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方蓓蕾狠狠地反擊過去,她絕對不能在關鍵的時候,叫人家擊打她的信心,雖說她的心裡也沒底,但不能被人看出來。
“那好,你等着的人到了,今天早上,卓凡的母親帶着卓凡的表哥呂天卓,一起到達了B市。”
應仲騏從方蓓蕾手下,拿過了那杯不成樣子的卡布其諾,往他的紅茶杯裡,倒了一點兒,又說:“可不是看到今天的報道纔到的,應該是早就想來,剛下飛機,正好撞上今天的報道了。”
卓凡母親來,是在方蓓蕾的預想中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惟一令方蓓蕾吃驚的是應仲騏提到的呂天卓時,這人竟還敢來?不知道展雁北扯開架勢,準備要他的命嗎?
方蓓蕾穩定了一下情緒,才問:“呂天卓?這人你熟嗎?”
之前,方蓓蕾在打聽卓凡家的直系親戚時,曾經打聽出來,卓凡的直系親戚里,帶着卓的,只有姑家表哥呂天卓了。這人叫着卓凡母親‘舅媽’。
這人極有可能是暗害了展雁北初戀小蝶的兇手。展雁北尋他報仇,已經十幾年了。總算有些頭緒了。竟不用展雁北大老遠地跑去國外,而主動送上門來了。這真是賊人賊膽。
“不算熟,呂天卓是學藝術的,與我完全不是一個領域,平時見面打聲招呼而已。”
應仲騏實話實說,方蓓蕾一聲嘆息。她得不到更多消息幫助展雁北了,不過,沒關係,她可以把呂天卓來的事,第一時間告訴給展雁北,冤有頭債有主,他們之間的恩怨,還是他們自己解決去吧。
方蓓蕾並不避諱應仲騏,當着應仲騏的面前,給李曉琳打電話。
一句廢話沒有,只說:“告訴你的心上人,他心心念念惦記着的那個人回國了,他想做什麼,可以動手了。”
李曉琳聽到方蓓蕾這迷迷糊糊的話後,二十分鐘之內,沒反應過來個所以然,什麼告訴你的心上人,他心心念念惦記着的那個人回國了?
李曉琳掛了電話後,掰着手指頭數,她的心上人是展雁北,展雁北心心念念惦記着的人是小蝶,但小蝶已經死很久了,絕對不可能回國,詐屍也沒有這麼個詐法的。
好在李曉琳只是記性差一點,但不代表着智商不好,她轉了又轉之後,想明白了,方蓓蕾這是要她給展雁北通風報信啊,展雁北心心念唸的那個仇人,回來了。
事關展雁北的事,李曉琳向來用心,以最快的速度拔打了展雁北的電話號碼,在展雁北沒有開口時,已經急切地把方蓓蕾告訴他的消息,通通轉告過去。
隔着電話線,李曉琳是不可能看到的,但展雁北握着電話的手指,用力過度,指骨都繃了出來,咬着的牙狠狠地扣在一起,發出了瘮人的磨牙聲。
好,回來的好,今年是個好年頭。生意有了起色不說,還能遇到仇人,這次一定叫你有來無回。
方蓓蕾給李曉琳打電話,應仲騏聽得真真切切,他雖然不明白方蓓蕾話裡的意思,但他有個好習慣,從不追根究底,特別是與他無關的事,他更是不問。
他若有所思着,準備在方蓓蕾掛了電話後,與方蓓蕾好好談一談他們之間的事。
他此番接替卓凡,只是爲了促成這樁合作生意,使得CM公司不受損失,合約簽完,來真正執行這個項目的副總就會到了,這個副總會和展雁北以及葉延昭一起做具體事情的,他就要回總部去了。
應仲騏很想問問方蓓蕾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總部,雖然明知道這個問題是白問的,方蓓蕾一定不願意和他一起回的,但不問,他覺得他這輩子都不甘心,連人生都像是缺點什麼,不圓滿了。
還未等應仲騏說話呢,方蓓蕾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方蓓蕾看了一眼號碼,正是薛瑞,她連忙接起,“哥,怎麼了?”
薛瑞向來通情達理,知道她和應仲騏在一起,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來電話的,必是有了急事,纔會這般做的。
“言言不見了,他在你那裡嗎?”
薛瑞的聲音又顫又抖,方蓓蕾從來沒聽過薛瑞發出這樣的聲音過。當年,薛瑞被車撞了腿,疼得幾乎昏死過去,說話的語氣,也不似這時的惶恐無依。
“哥,你……你別……,”方蓓蕾也急得說不出來什麼,冷汗一下子就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她出門的時候,薛謹言還被薛瑞拉着小手,好好地呆在家裡,怎麼這纔不到兩個小時,孩子就會消失了呢。
“我四處都找了,整間公寓都翻過來了,沒看到言言,他一定是偷跑出去了,你叫兩名保鏢看看你所在的位置附近,有沒有言言,他一定是趁我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你了。”
薛瑞說話的時候,幾乎要哭出來了。丟了兒子的爹,心都碎了。若是言言有什麼事,叫他去死,他都不會皺下眉頭的。
“好,我……我這就去看,”
方蓓蕾顧不得什麼了,電話沒掛,就往外面跑去,兩名保鏢正一左一右地站在西餐廳的門口,見她出來了,連忙迎了上去,齊齊地叫了一聲,“薛嫂。”
這個稱呼,是從薛瑞那邊排過來的。他們平時都叫薛瑞‘薛哥’的。
“孩子,看到言言了嗎?”
方蓓蕾急得邏輯思維發散,都有些混亂了,言言若是有個好歹,她可怎麼活?
兩位保鏢面面相覷,他們兩個一直守在這裡,根本沒有看到過什麼孩子。薛謹言他們兩個都見過,知道是大哥和薛哥的心頭寶,難道是這心頭寶丟了?
應仲騏也跟着跑了出來,他拉住方蓓蕾,“怎麼了?”
方蓓蕾的眼淚嘩的一下,涌了出來,“應仲頸,我兒子丟了,他……他出事了。”
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擊碎方蓓蕾的心神了,也沒有什麼事,比方蓓蕾有一個兒子,更令應仲騏咋舌到情何以堪的了。
方蓓蕾忽然就有了一個預感,他兒子失蹤的事,一定與仲優荷和卓凡的母親有關。
要不這個城市,誰敢綁架葉延昭,葉老大的乾兒子呢?
罪孽啊!最害怕的事,偏偏還是發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