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沉默着,不和任何人說話。
小榮看他的狀態實在有些怕,打電話叫了董瑞成過來。
董瑞成頂着濛濛的霧氣來到醫院,看到慕修辭的樣子,垂下了眉眼,驅散了小榮他們,陪他在旁邊坐了很大一會。
驀地,他轉過身來,笑着溫聲道:“是年年小姐,又讓慕先生傷心了嗎?這兩年,慕先生思念她有些過度,所以她一回來,難免會情緒波動較大,鬧騰一兩下,應該的。”
沉默。
依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多久,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才慢慢放下來,指尖蒼白地垂在了那裡。
董瑞成一愣,臉色微變。
他臉色沉得厲害,眼神裡黑沉沉的一絲光芒都不見,像是已經在沙漠裡踽踽獨行太久,終於想清楚了要放棄生命的人,就那麼僵硬着,凝視着前方,一絲絲痛楚不平都不見,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絕望。
許久,他動了動。
那突如其來的沙啞又平靜的嗓音,嚇了董瑞成一跳。
“說實在的……這些天我爲了她鬧,鬧得一切都不顧了,這番架勢讓您和阿延叔叔他們,很擔心,是麼?”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輕微蒼白的淺笑,緩慢地問道。
董瑞成還是嚇得厲害,緩緩點頭,接着又搖頭,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看他這幅樣子心痛得厲害。
“少爺心裡不好受,我跟阿延我們都知道,少爺應該的。”
呵。
應該的。
沒有什麼是應該的。
當年她所經受的一切苦難,都不是應該的。
而他說好了要在復仇這條道路上一去不復返,卻還是留戀着對她的渴望,也都不是應該的。
他該認清楚自己的人生的。
早一點認命。
也許就沒有後來這不該發生的一切。
他爲什麼……就是不懂?
好像的確是很不舒服,整個腦子灼燒一般,痛得厲害,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手扶住了長椅的把手,一雙死灰般的眸看了一眼董瑞成,找到了一點焦距,然後沙啞道:“我很抱歉,董叔,從我認識年年以來,這麼久的時間裡讓你們爲我操心,是我任性了。”
“……”
董瑞成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臉色鉅變,脣瓣顫抖了幾下,卻硬生生地沒有說出話來。
他蒼白着臉淺笑一下,輕聲道:“以後我會知道怎麼做的,瘋了兩年,我也該回來了。”
回來?
什麼回來?
以前那個冷血無情,無血無肉的慕修辭回來嗎?
董瑞成站起身來,血色從脣上一點點褪盡,他企圖安慰:“年年小姐……”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沙啞着嗓音打斷了他。
眼眸裡,一絲絲光彩都不再有。
“……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爲是她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因爲折磨太久,慕修辭,我不再愛你了,他淺笑,“董叔,以後,我們不提她了好麼?”
怎麼能不提麼?
如果不提她,慕修辭的人生裡還有什麼好提的?
董瑞成嘴脣
哆嗦着,一句話都再也說不出來,手也顫抖着,不敢去看他,不敢看那個尹思俞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被自己折磨成了一副什麼樣子。
他抽回手,晃了晃頭覺得可能是高燒也染上了自己,最近氣溫驟降流感盛行,大約是這個原因。
“……我先,回去了。”
“思年好了之後就送她回別墅吧,麓園重新封起來,我以後不會再去,跟蘇心然說一聲,晚上,我會回家吃飯。”
所以這就是他說的,從此以後他的改變嗎?
兩年來他都不肯好好地配合聯姻,簡直讓董瑞成和阿延愁白了頭,但是此刻,他終於開竅準備接受命運了,爲什麼,董瑞成心裡會覺得那麼難受?到底年年小姐跟他說了什麼,才叫他變成這個樣子?
這兩個人,難道此生,都再無可能了嗎?
凌晨的醫院人很少。
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往外走,一步一步,似是目標堅定卻又似乎很茫然,到了門口的時候他慢慢停下,身子突然晃了晃,董瑞成還以爲他有什麼話沒說,卻見他再次往前邁出了一步,接着高燒的眩暈感襲來,那個高大的身影竟就那樣轟然倒了下去!
“少爺!”
那個驚慌失措的驚呼聲……他再也……沒能聽見……
……
“慕修辭,我掛科了,都怪你,讓你考試前兩天纏着我,我掛科了!”
纖小的身影跪坐在天鵝絨的沙發上,對他怒目而視,嬌美的紅脣嘟起來,看得他心頭一陣激盪。
慕修辭起身,將她一拉拉入懷中,柔聲輕問:“……掛了哪幾科?老公看看。”
“看什麼看?賠我!”
“好……年年要什麼都好,你要老公怎麼賠?嗯?”
“不了……”嬌軟的人兒摟住他的脖子,嘆息着說,“我捨不得……”
“這就捨不得了麼?”他輕釦着她的後腦,懷中一片溫暖,眸光瞬間黯沉下去,埋頭,尋到那一抹嫣紅牢牢吻上,“告訴老公……哪裡捨不得……”
……
懷裡的嬌笑聲還在,猛地抱着她壓下去,正欲深吻,驟然懷中變得一片空蕩,她消失了。
他抓了一手的空!
心頭狠狠一個收緊,驚慌襲來,他猛然醒了。
睜開眼睛就看到完全陌生的環境,花紋繁複的屋頂,燈是完全歐式的,身下的觸感也是略軟的樣子,不是她,也沒有她,他到底該有多想念纔會做這樣無恥的夢,很久沒有過了,完全不能自控的。
眼前的人,也被他嚇得手裡的動作一顫。
被他嚇得生生倒退了三步的Alsa,臉色蒼白得嚇人,習慣了暴躁瘋狂的慕修辭的她,這下恨不得舉起雙手來投降,一下躲到了椅子旁的人後面。
正輕輕吹着一碗粥的蘇心然蹙眉,不知什麼事能讓她大驚小怪,她擡眸一看,居然是慕修辭醒了,不知道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送回了別墅,又會是一副什麼樣子。
怪不得Alsa嚇成這樣。
蘇心然臉色也懼怕得白了白,放下粥碗,站起來,紅着眼,沙啞道:“……粥在桌上,是傭人煮的不是我放心喝,小思年回來了在她自己房間,別的還有什麼事,我能出去了嗎?”
慕修辭閉眸,手腕枕在額頭上,好半晌,都死氣沉沉的沒有動靜。
“……”這氛圍卻逼得蘇心然發狂,她想退後,卻一絲一毫都退後不了,想動彈也動彈不了一分。
驀地,牀邊傳來動靜。
蘇心然渾身汗毛豎起來!
Alsa在背後抓緊了她的衣服!
等待着他狂躁的情緒爆發出來,掀桌子爆吼,或者作出更暴烈的舉動。
卻不料——
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動靜。
慕修辭走下來,只覺得胃裡已經痛到麻木,他用勺子攪拌了一下那碗粥,壓下心底所有的情緒,神色黯淡下去,端起來,一口喝完了。
蘇心然瞠目結舌,蒼白的臉色就像是從冰天雪地裡凍回來的一樣,手心都嚇得出了一片的冷汗。
慕修辭放下粥碗,眼底平日裡的戾氣和怒火已經消失,變做了很可怕的一種淡然和平靜,挪步,轉身往外走,與她擦肩,慢慢走出了門去。
Alsa都呆了。
“……慕、慕先生沒摔碗,是、是吧?”
許久後,蘇心然才反應過來,陪着應了一聲:“……是。”
“爲、爲什麼?他、他怎麼了?”
“……這我怎麼會知道?”蘇心然依舊沉靜在畏懼和痛楚中,啞聲說道。
……
傭人照例準備了滿桌子的晚餐,儘管知道,慕修辭不太可能留下來吃這一頓。
悉悉率率的,客廳裡的人鴉雀無聲的,一絲別的動靜都不發出。
蘇心然和Alsa也裡面出來,四處看卻看不見慕修辭,突然卻見對面小思年的房間門開着,不久後,他抱起了小思年,帶着她走了出來。
他走到餐桌前面,掃了一眼滿桌的餐,輕輕伸手按住桌面,將小思年放下來到了椅子上。
蘇心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做夢。
之前的那幾天,慕林兩家合作破滅的傳聞鋪天蓋地,她一個人,扛不住快要倒下了,母親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就是不肯幫她一把,蘇心然每日看着他跟顧時年的新聞發呆,幾度抑鬱到想要自殺。這一日,他卻出現了,卻以一種,平靜到令人發瘋的姿態。
蘇心然坐下來,做好了他掀桌子的準備,臉色蒼白着低啞道:“……你來吃飯?”
“嗯。”
他淡淡回答。
見小思年一直在玩,他啞聲道:“拿筷子。”
小思年手裡被塞了一雙筷子,卻只知道玩。
一個保鏢走進來,道:“慕先生,您的東西已經全部搬過來了。”
什麼?
搬來了?
“……”蘇心然這下更加震驚地看着他,手冰涼地拿着碗,一下紅了眼,顫聲道,“怎麼,就突然回來了呢?爲什麼?別說你突然不愛顧時年,不在乎她了,我知道沒那麼好的事,慕修辭。”
他並不迴應,只是教着女兒拿筷子,筷子有些大了,她根本不可能拿住。
小思年的眉眼,太像年年,卻比年年好看。
“聯姻該怎麼做,我就在怎麼做,你從小就知道這一點,不對麼?”
“那顧時年呢?”
“……沒有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