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泉笑了笑,說:“南先生非常自信,而且很帥,我覺得他還不錯,性格還要再瞭解,我不太斷定他是個什麼樣性格的人。”其實詞兒都是給好的,不過她照念而已。只是要把這些違心的話說得真誠無比,期間還要加上神態動作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好在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五年的時間,別的沒學會,虛僞演戲倒是學會了不少。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不過是生活需要而已,只要不傷害別人,也不見得就有多可恥。想通了這一點,虛情假意也並不怎麼難了。
主持人又問:“你覺得他對你會有什麼印象呢?”
“我不知道,應該還可以吧?我覺得我還算有禮貌,而且——而且整個過程也還算順利。”她手指挑着下巴,一邊想一邊說。看上去是在思考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其實上她是在回想着剛剛背好的詞。
主持人笑問:“想知道嗎?”
“知道也可以。”她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主持人把南方錄的VCR放給她看。
“嗨,伊汶,我是南方。很高興認識你,其實你很久以前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了。真沒想到我能當你的男朋友,哦,太幸福了,幸福得我要暈倒了。不行,我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把你追到手。”南方說完朝她調皮地眨眨眼睛,咬着下脣做了個發狠努力的手勢。
汪曉泉懵掉了。
即使是爲了節目效果,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纔是剛剛開頭,以後還怎麼錄下去?她用疑問的眼神看看主持人,主持人笑說:“這可是南方的心裡話,是聽說搭檔是你,他才從英國回來的。”
汪曉泉覺得這個邏輯混亂的女人根本不適合當主持人。她笑了一下,說:“這只是南先生客氣的說法,一個拉近我們距離的玩笑,不過你們這樣搬出來可不太好哦!”她指着主持人調笑地說。
送走主持人,終於可以休息了。
她舒展累得動也不想動的身體躺在牀上,助理過來問她要不要喝杯牛奶睡一會兒,她點點頭。
“小濤”是她給取的名字,這位美國的大小夥子獨自來中國留學的時候,被同學捉弄取了一個“直男”的中國名字,他一直叫了好久才知道被玩兒了。他只在中國呆了幾個月,中文水平僅限於粗能聽懂普通話,對一些專有名詞、方言什麼的就一盼望不通了。爲了她回中國,大老闆專門從公司裡挑了這個能說幾句中文的助理來跟她,他個高塊頭又大,一頭金髮,站在那兒比汪曉泉顯眼多了,不過性格倒很好,既有美國人的隨性灑脫和幽默,有時又很穩重,很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她想要一個女助理,經紀人說自己不能陪她來,讓個男的來既能生活上幫助,關鍵時刻還能出
手當保安,她只好答應。相處了幾天之後她就開始喜歡這個大男孩,跟他在一起實在是太省心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說說話逗個樂兒讓她心情輕鬆不少。這個小朋友最大的難處就是沒有中文名字,讓她給取一個。她選了幾個他都不滿意,問她家裡人都叫什麼名字,要按她家裡人的名字取一個,她想起五年不見的曉潮,就給他取了一個“濤”字。他喜歡得不得了,還專門和她合影,發郵件給家人,說就是這位姐姐給我取了一個超級好聽的中文名字,我就是她的家人一樣了。
汪曉泉被他的單純和熱情所打動,有了這個名字,對他也格外有耐心。
小濤把溫熱的牛奶端過來,輕聲問她還需要什麼。汪曉泉搖搖頭說:“你去休息吧,我這兒沒什麼事。”
小濤笑問:“你在想那個很帥的南方嗎?你看他第一眼就臉紅了。”
被他一語中的,汪曉泉臉上微紅也沒有否認。她說:“他很像我的弟弟。”
“很像?有多像?”小濤睜大眼睛問。
“氣質和眼神不一樣了,名字也不一樣,但面容一樣,聲音也一樣。”
如果小濤是個中國人,很快就能發覺她話裡隱藏的含 義。可惜他是個美國人,就算懂些中文,對一些副詞、虛語、定狀補語的用法還是糊里糊塗。他很認真地點頭,思考了一下,說:“看來你很想念你的弟弟。不過你現在的情侶跟自己的弟弟很一樣,這種感覺有些怪怪的。你們是姐弟,本來就是一家人,有血緣關係,怎麼會在彼此之間產生愛情呢?我知道中國是一個很重視血緣的國家,你們有很完整和……和嚴肅的家族制度。”
嚴肅這個詞用得有些不倫不類,他其實是想說“森嚴”來着,可是中國話好難說啊!他搔搔後腦久,不知道自己表達的意思是否正確。
家族,血緣。
即使曉潮並不是真正的汪家後代,可在外人眼裡他是的,在人們的認知中,她和他就是姐弟,不可能是別的關係,否則就是異端。自己當年並沒有想得太深,就是覺得曉潮是個好弟弟,不應該也不可能跟他有別的感情。可是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潛意識裡,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她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小濤見她神情嚴肅,以爲自已說了什麼讓她不開心的話,忙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麼?”
“沒有,我在想事情。”她勉強一笑。
其實自從踏上舷梯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心思不屬。
瀧海,有太多她的回憶,也有太多的不確定性。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趟回來會經歷些什麼。
大姐、楚而、亦敏、志琳,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還有……
成致國,我回來了。
在這已經過去的五年裡,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看國內的電視臺、網站,尋找關於你的隻言片語,我瀏覽你公司的網頁,瞭解你的事業
和行程,我無數次站在巴黎的房子外面盼望奇蹟能發生,你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可是真的回到離你這麼近的地方,我居然這麼害怕。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想順一口氣,卻益發覺得心痛。
愛了,傷了,逃了。以爲逃了就是結束,卻沒想到,逃開之後,愛會這麼瘋狂地生長起來。
成致國曾經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個呼吸,都在腦海中刻下一樣清晰無比。他的寵溺,他的霸道,他的溫柔,還有,他的放棄。
她曾想,如果世界上從來沒有萬瑜該多好,她一定會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擁有完整的成致國。
轉念一想,如果沒有萬瑜,成致國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自己吧?
兩個念頭反反覆覆,她的心也跟着反反覆覆,一時後悔,一時坦然,一時愧疚,一時失落,還有恐懼——怕見到他,怕他來找自己,更深的害怕是——他已忘了自己,找到新的伴侶。
她起身走到窗前,電視臺樓下是一條大道,成致國的致成總部就在幾公里外的市中心地段。從這裡望過去,霧霾重重,目光穿不透幾公里的跨度,心卻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伊汶,你怎麼了?”小濤看到她神情凝重中帶着痛意,以爲她生病了,關切地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我累得很,想睡個好覺。”
“我去放洗澡水。”他一笑。其實他的生活習慣是每天起牀洗澡,不明白中國人爲什麼喜歡睡覺前洗澡,試了幾次,還是覺得不舒服,洗了澡會睡不着。不過他尊重伊汶的生活習慣,而且把這一點專門作了記錄,不會搞錯。
小濤出去帶上了門,她拿起電話撥給大姐,當那頭接通時,她又猶豫了,不知道說什麼。
“曉泉,你還好吧?”電話那頭在她沉默了將近一分鐘之後擔心地問。
“沒什麼,大姐,就是想你。”她鼻子發酸,又有些埋怨自己沒出息,這麼久了還是扛不住一丁點的事兒。
“乖,累的話就回家來。大姐給你做好吃的,今天我有空,正跟楚而包餃子呢!”
“哼,是你們做了好吃的,讓我趕上了,說得好聽,還給我做好吃的。”她笑起來,大姐那張嘴啊!
“臭丫頭,學會頂嘴了啊!”大姐佯作生氣地數落了她一句,默了一下,說:“他沒有跟我聯繫,應該不知道你回國了。”
她一笑:“他他他的,哪個他?好了,我掛了,要洗澡了。”掛掉電話,心裡卻又冷又委屈。
節目雖然沒有正式播出,可是網上、電視上已經炒翻了天,鋪天蓋地的廣告不可能有人不知道。何況,傑克不會不告訴他自己的情況。
——或許,他不再關心了吧?
這樣也好,我就可以徹底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她躺進浴缸的時候,抹了一把眼淚,這樣鼓勵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