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培東的理由也是現成的:現在法幣貶值越發厲害,他身爲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的襄理,責無旁貸地得回去工作啊,組成國家經濟繼續崩潰,此事關係到北方民生,不容有失。
宮庶聽說這個話也很鬱悶,他總不能說北方民生局勢不重要,但很快被一件事情轉移了注意力。
後世人稱的千里躍進大別山事件就在此時發紅,一瞬間轟動全國,無數破產農民和工人組成的軍隊,開始進入反攻階段。
或許是軍事上的失利引發經濟的崩潰,各中大城市的民生問題日益尖銳,法幣貶值物價飛漲,這讓渴望安定與和平的民衆、尤其是有教工人員憤怒,自然而然地使得抗/議遊/行呈幾何倍數增長。
這自然是大增了宮庶的工作量了,他甚至得慶幸北平那邊放了人暫時還算安穩了。他忙的分身乏術,心裡又承受着很大的壓力:國家讓人民吃不上飯,是國人的錯嗎?
他是再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人了。只派人向孟熒傳了一個口信:四哥不想見人,請弟妹不要爲難自己,您保重自己。
孟熒半晌沒說話,怔怔流下了眼淚。弄得湘意莫名其妙,覺得你一個當弟媳婦的見不到結義兄長,怎麼表現得這麼……惆悵,很讓人誤會的。
不過她作爲陪護好友,只好勸道:“我知道你們……情同手足,他是你丈夫的生死兄弟,跟自家大伯子是一樣地,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誰也不能勉強誰。想想高興的事,你看這是朱青剛寄來的信,她當媽媽了。”
孟熒勉強擠出一些笑容來,道:“我沒力氣了,你給我看看,說一說信上說了些什麼吧。”
湘意當然答應,嘰嘰喳喳地像是在說戲一樣,道:“她是今年八月份生產的。信上說她忽然發動,偏偏那大熱的天氣又下了雨,她男人又去了東北,偏偏空軍村裡的車還壞了。嘖嘖,真嚇人,還是一羣空軍眷屬冒險給她接生的,萬幸母子平安。朱青說她看到兒子落地都哭了,來不及給丈夫通信,自己就給取了個名字叫郭寧遠,還認了他們現在的大隊長的太太,就是那位秦芊儀女士當乾媽,可不是巴結人家,說是隻有這位邵太太生過孩子,當時多虧了她。”
孟熒想起南京城裡那個風風火火的墨婷媽媽小舟,笑了笑,道:“這倒真是好消息。”好歹朱青保住了孩子,這樣的話,即使後來郭軫逃不過一劫,好歹不會讓她沒有牽掛,活的像一個行屍走肉,畢竟女子雖弱,爲母則強。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至於孩子長大後孝不孝順……再說吧,反正她也看不到那一天。
嬰兒的成長是最瑣碎和見證時間流逝的,真·喪偶式育兒的朱青繁忙地幾乎沒空給摯友寫信。郭小朋友寧遠滿十個月的時候,遠在山城的孟熒經過長時間的休養,體力終於恢復了一些。
誰都知道這是揚湯止沸,絕不是根本上的好轉。但以孟熒的傷勢,根治是不可能的,她躲了這麼久,很是不想再看陪都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因爲會不自覺地想起很多人。
在的,不在的,都見不到了。那她留下來傷心做什麼。
於是在收到朱青長信後,她萌生了想去一趟南京的想法,順便給小朋友過個週歲生日。新的生命總是讓人有些盼頭的。
宮庶也沒有理由阻攔,現在那兩大家撈錢撈的天怒人怨,六嫂那點事早就過去了,待在醫療條件相對落後的山城對身體恢復不太好。
而且,胡小姐畢竟在湘潭有家,這一年來已經幾度往返,族裡的人頗有微詞,她也無法長期承擔照顧病人的任務。這又是一個問題,南京畢竟嫂子是有親人在的。
何況,他心裡也有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心思,他冥冥中就是覺得六哥沒有離開山城,但是他這樣的本事,要想藏身,別人根本找不住他。
兄弟們各自有各自的前途不用六哥操心,六嫂卻是她患難與共的結髮妻子,病得這樣厲害,他還能忍住不看一眼嗎?
你別說還真能,整整一年的時間,孟熒接待的訪客中就沒有出現一個可疑人員。
宮庶也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對前來說明去意的孟熒說:“嫂子想去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可惜了江南好風景在三月,如今可有些完了。”
孟熒不意他竟然會開個玩笑,遂也笑道:“遊人只合江南老,現在去纔好呢。”說罷竟然微微一酸,因爲想起了韋莊的這首名詞最後兩句是“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
那位晚唐的詩人終其一生也回不到故園長安了,因爲他的家國已經隨着五代的烽火化作灰燼。
而不久的將來,她面前這些真正關心她、敬佩六哥的將官,也終究會面臨這樣境界。她不願意面對這一切,只能選擇逃避。
她好不容易纔掩蓋下了眼眸中的哀憫,叉開話題道:“我來是想請你幫我弄一張機票。”
這對於宮庶來說本不是難事,他也是一口答應,給機場打了招呼,儘量抽出時間來送行,然而這一次卻奇怪的很,他到了候機大廳,得到的消息是沒有民用客機。
宮庶不由大怒,“怎麼,軍統改了名字,什麼阿貓阿狗也敢來踩一腳了,行。”說罷掉頭就往回護着孟熒要走。
那機場負責人和他有過交際,知道這一位是不放狠話專門下黑手的,得罪了他不必得罪當年的鬼子六好到哪裡去,趕忙攔下不住賠笑,解釋道:“宮站長,我向天借個膽子,也不敢怠慢六哥的家眷啊,中統田湖的下場在哪兒,我敢嗎?實在是上面的指揮讓人難做啊。”說罷指了指天。
宮庶冷冷一看他,“保密局專屬的機場,上面什麼命令我會不知道?”你小子想蒙我還是不肯說實話,別的事也就罷了怠慢了嫂子絕對不行。她不是丟不起面子,而是不能讓嫂子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