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熒知道哥哥和謝培東感情深厚,不亞於崔中石。但是,有些事情的事實就是這麼殘酷。
“其實,姑父三年前就已經退休了。只是,他在銀行工作了一輩子。偶爾也會去轉一轉,就這麼倒黴,碰上了破壞金融的特務。報警的時候跑的急,跌了一跤……是我去給他辦的後事,老人家走的很安詳,我把他和木蘭葬在一起了。姑父生前雖然不愛說話,但我知道,他一直後悔,當年任由爸爸寵愛木蘭,養壞了她的脾氣,最終害了他自己。”
“我五十年代的時候去看過姑父幾次。他人老了,總是不經意間唸叨自己對不起姑姑。以後怕是沒臉去見他了。”
方步瓊,一個在黨最艱難時期火線加入的無私黨員,卻因爲種種原因和太多英雄一樣,漸漸湮滅於歷史中。
其實何止是早逝的他,爲了掩護方孟敖一家人,也是爲了北平的和平解放,謝培東這個爲黨工作了幾十年,在金融戰線貢獻溝通縱橫的老蜘蛛式人物。甚至在解放後還不能公開自己的身份,以留守人員的身份任勞任怨甚至收到新社會的歧視,唯一拿的出手的居然還是謝木蘭作爲烈士給予他的烈屬身份呢。更不用說他那一生都渴望穿上而不得的軍裝了。
但這一切在新中國建立,勞苦大衆得到解放的前提下,又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孟熒說起來,心裡很難受,孟敖就更是如此,年過中年的漢子甚至有些淚下沾襟之態。不過,到底是大風大浪經歷多了。哦。他還是端起桌子上一杯茶,猛地灌了下去。儘快調整好了心情,對孟熒說:“老一輩的人已經做的夠多了,我們不能再無限度的悲傷下去。”
接着又對唐繼先道:“唐書記,因爲我是特別黨員,現在唯一能證明我身份的謝培東同志已經去世了。可能我需要走的程序會更加複雜一些,但我們都該知道,西北那邊的航空局勢非常需要我,希望您儘快安排對我的政治審查。”
他的嗓音渾厚,語氣端正而又不失恭敬,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開着卡賓車,喝着紅酒抽着雪茄的桀驁少年。
但想來也是萬古江河,家國鉅變面前,又有誰能夠保持一成不變呢?就是孟熒本是21世紀的靈魂,來到這裡十幾年,親眼見證了戰爭與和平。難道還是當初的心境嗎?
對於這種默默奉獻多年,而且是國家緊缺的技術人員,唐繼先沒有任何推諉,當即開出介紹信。因爲時間緊迫,任務繁重。方孟敖也只能是在。招待所裡和妹妹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往西北深處的大山出發了。
兄妹兩人都是十幾年未見,親人離散。這一見面,自然是一肚子的話要說。夢瑩這邊還有不少是需要保密的。孟敖因爲有妻有子,加上奉陽老父和繼母,說的則是格外多,不過大多數也是家長裡短。
孟熒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已經有了兩兒一女。甚至是程小云到了灣灣之後,居然老樹開花,又懷了一次孕。方孟敖知道。方不婷因爲愧對他們兄妹幾人,所以讓程曉雲把前頭兩個孩子拿掉了。這一次誠懇的和父親談了,希望他尊重程小云當母親的心願,而他們兄妹如今都已經長大,不會因此如何的。
所以,孟熒如今還有一個11歲的弟弟方孟安。也跟着程小云一起去了香港投奔孟韋。
孟韋一諾千金,爲了照顧崔中石的遺孀葉翠雲以及兒女們。結婚比較晚,如今只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兒。他的太太則是香港本地的一位牙醫。孟齊則是一直在新加坡定居,並沒有回來的打算,只是他一直沒有子女,已經和孟敖說好了,也不需要正式過季。等到他老的時候,要孟敖的大兒子爲其養老送終就可以。
方孟敖說的口都幹了。又喝了一大碗白水之後,才道:“父親的骨灰我帶回來了。本來是想先去無錫將其安葬的。但現在組織上的任務刻不容緩,這件事情也只能拜託你了。希望……你到底看他養了你十多年,生育你一場的份上吧。”
其實過了這麼些年,孟熒也不那麼記恨方步亭對自己的拋棄了,畢竟當年在北平,他該發的活也都發了。這個封建大家長,對着自己虧欠的女兒,可是半點脾氣也沒有。可以看得出來,自從813大轟/炸之後,他的人生一直活在悔恨裡。夢瑩是唯一一個沒有在臨終前原諒他的孩子。他又拉不下這張老臉。或許,親手安葬他的這個方式,能夠讓父女兩個人今生完成和解。
孟熒覺得自己沒有全力替當年那個受盡苦難的小女孩原諒這個不稱職的父親,但既然是人生的最後一站,他不介意滿足一個老人卑微的願望。
只是,“父親當年的黃金都被國民黨搜刮乾淨了。你和二哥都不是會存錢的人?如今你來了這邊還好。小哥在香港養活這個多口子生活還過的去嗎?”
孟敖嘆氣道:“這也沒有辦法。我和你嫂子都是黨員。她本來就是去請物理學家回國的,自然可以跟着回來就可以回來。但孟韋太后和小媽的身份……現在的形勢還不如讓他們在香港待着,我走之前把這些年的存款都讓小媽帶上了。”
“你可真夠無私的,那嫂子和孩子們怎麼辦?行了,這些年我也孤家寡人的有些積蓄。再說了,夢孟齊哥哥那邊不是也沒什麼花銷嗎?我寫信讓他也出點血呢。以後你的工作身份書。就不要再往那邊寄錢了。”孟熒看的透徹,更重要的是知道發展,還是要規避風險。
孟敖樂了,“你這真成了打土豪了。好好,我不取笑你了。天也快亮了,你快回去休息一會兒吧。以後估計我對外通訊就不怎麼方便了,孝鈺和孩子們回來之後,你幫我去接她一下。”
孟熒白了他一眼,“真會使喚我呢。”
第二天一早,孟敖出發,爲年少時就萌生的強國念頭付出了自己餘生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