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神駕着金色的馬車,馬車上駝着太陽,緩緩行駛到福爾摩斯莊園方尖塔的頂端。
……
夏洛克放下書:
“今天家裡只有我們……午餐?”
路德維希放在被子下的手,就差伸進腹部,把某個器官掏出來,揉碎在手裡,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它。
可她不願意在夏洛克面前顯得太狼狽,所以除了下巴鎖得死死地,她什麼表情都沒有表露出來:
“你吃吧,我這一章還沒有看完,遲一點再吃。”
夏洛克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重新拿起書,也沒有再提吃飯的事。
……
於是太陽神又緩緩從方尖塔的頂端重新落回了山巒,淺色的落地窗簾隨着窗外雲彩顏色的變化而變化。
此刻,明淨的浮雕玻璃窗外,是如鴿子羽毛一般的灰色,帶着一點淡淡胭脂的粉。
路德維希在牀上坐了一天,拿着書,努力想要看進去一些文獻的章節,卻一個字都啃不進去。
……她想躺下來打滾啊,夏洛克在這裡不動她怎麼滾……他都不上洗手間的嗎。
手機也沒有響過……明明昨天還忙的不得了,雷斯垂德十二點之後還連着發了三條短信來,好像是那個宗教恐怖組織,正在謀劃什麼大型的爆炸事件。
就在路德維希想着的時候,夏洛克突然站起來,把手裡的醫書放在牀頭櫃上。
路德維希滿懷希望地擡起頭:
“你要出去了嗎?”
“嗯。”
他背對着她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修長的手指扣上了袖口的銀質袖口。
“我有一點事,出去一下。”
他好像真的很急,邊披大衣邊打開了房間的門。
路德維希歡快地揮揮手:“活着回來啊。”
夏洛克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關上了門。
路德維希在夏洛克走了之後,立刻把書隨手扔到一邊,毫無形象地倒在牀上,把自己盤成了一個球,從牀的右邊滾到左邊,又從左邊滾到右邊。她把枕頭摔到地上,小口喘着氣,凌亂地扯着自己的頭髮,只想把頭皮揪下來。
然後,停在中間,不動了。
……今天過的真特麼辛苦。
五月份的鵝絨被是不厚的,她坐了一天,腳趾都涼木了。
這裡不是貝克街,沒有她生理期必備的熱水袋,也沒有她的杯子,想捂一捂熱水都沒條件。
她連熱水都沒喝上一口……夏洛克的家太大了,在她以前住的小地方,上學只要十分鐘,可在這裡吃個飯就要走十五分鐘……真是不理解這些土豪,爲何要把自己的生活折騰得如此艱難,有本事樓上樓下通公交車啊。
……支使夏洛克幫她拿?算了吧,使喚夏洛克的場面她想都想不出來。
她連使喚老約翰都不自在,覺得太把自己當主人。
說到底,這裡總歸不是她自己的地方。
路德維希蜷縮成一團,腹內彷彿正在進行一場刮痧。比起斷手,這種疼痛感當然要輕一些,但是,架不住那種綿綿針扎一般的感覺。
請讓我去死一死。
……
涼涼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
“所以,這纔是你正常的疼痛表現方式?”
“……”
路德維希驚悚地回過頭。
就看見,夏洛克正端着一杯熱水,站在她的牀邊,目光幽深得像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
她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你不是出去了嗎?”
“我的確出去了,在你舔嘴脣的次數到達五十七次的時候。”
他平靜地說:
“然後讓老約翰去倒了熱水,又回來了。”
路德維希:“……”
誰特麼自己家裡倒一杯熱水還特地穿個外套的?
路德維希又把頭埋進被子裡:
“你這個騙子。”
“我告訴過你,我只出去‘一下’,這可不是欺騙。”
夏洛克把熱水放在牀頭櫃上,一邊牀微微下陷了一些……他也坐了上來。
路德維希感受到他身上清涼的味道逐漸靠近,朝一邊滾了滾,悶悶地說:
“離我遠一點,先生。”
夏洛克伸手的動作頓住了。
她又悶悶地繼續說:
“我現在全身都是汗,還不能洗澡,髒死了……你離我遠一點。”
夏洛克伸出的手,落在她凌亂的長髮上。
他一邊慢慢地用手指把她的長髮梳理整齊,一邊客觀地發表評價:
“還好……鑑於你油脂分泌並不旺盛,微量的尿素,無機鹽和水的混合物我還能接受。”
路德維希:“……”
夏洛克躺下來,把阻隔兩人的被子撥到一邊,從背後抱住她:
“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逞強,我的小姐。”
“我沒有逞強,我只是修養良好。”
“那麼在我面前,你可以放下修養,因爲那對我沒有什麼用處……你在發抖,疼得很厲害?”
路德維希隔了一會兒,才說:
“還好。”
“你說‘還好’的時候,就說明很疼了。”
緋紅的霞光在玻璃窗上暈染開來,把白色的牀單染成了淡淡的橘粉色。
他的臉,他的頭髮,他的身體……還有,他面對着她時的表情。
可這一切,路德維希背對着夏洛克,什麼都看不到。
夏洛克修長的手指,幾乎沒有摸索,好像手指長了眼睛似的,準確地放在她的腹部上,放在她的子宮上方。
他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裡疼?”
路德維希愣了好一會兒,纔回了一個:“嗯。”
夏洛克抱緊了她,卻小心地沒有再晃動她的身體:
“……我可以幫你做一些什麼?”
路德維希咬着嘴脣,動也不敢動:
“我想喝水,先生。”
夏洛克放開她,路德維希坐起來,夏洛克從牀頭櫃上幫她拿來了水。
……夏洛克幫她端了水……
看來,今天過的不僅僅是辛苦,還虛幻。
溫熱的水流進胃中,路德維希終於覺得肚子暖和了一點。
夏洛克平靜地注視着她喝水的樣子,慢慢地說:
“你應該是因爲局部缺血導致的原發性生理疼痛……這是可以治療的,很多女人生產之後就不疼了,如果你真的很疼的話……”
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頓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維希……我們是否需要一個孩子”
“……”
路德維希伏在一邊,嗆得死去活來,手裡的水差點灑到牀上,不過在悲劇釀成之前,夏洛克穩穩地握住了她拿杯子的手。
路德維希狼狽地擡起頭:
“你說什麼?孩子?你在和我開玩笑嗎?你喜歡孩子?”
夏洛克皺眉:“當然不喜歡,他們太愚蠢也太麻煩了……”
……愚蠢?除了福爾摩斯兩兄弟,世界上哪個剛剛出生的小孩不愚蠢?難道還指望着他們一出生就會概率論與數理統計嗎?
夏洛克看着路德維希的表情不太對,很快改口道:
“但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如果只有一個,而且孩子的母親是你的話。”
……真是太荒謬了。
她在和夏洛克-福爾摩斯討論要幾個孩子?
路德維希從牀頭櫃上抽了一張紙,擦了擦嘴角上的水:
“你大可放心,我寧願疼死,也不會喪心病狂到去生孩子的……還是和你的孩子?福爾摩斯先生,你瘋了嗎?”
……
她把紙巾扔進垃圾桶,卻沒有再聽到夏洛克說話。
房間裡,因着夏洛克的沉默,陡然進入了一種讓人窒息的寂靜裡。
路德維希收回手之後,慢慢地也意識到,她剛纔那句話哪裡出了問題。
果然,沉默之後,夏洛克慢慢地說:
“你不想生孩子?”
路德維希咬住嘴脣,剛想開口解釋一下,就又聽見夏洛克用輕柔而平靜的嗓音說:
“還是……不想生我的孩子?”
路德維希張了張嘴:“我不是……”
但是夏洛克沒有等她說下去,他拿過路德維希手中搖搖欲墜的水杯,把杯子放在一邊,杯底與堅硬的橡木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窗外,夕陽在一叢一叢的樹杈上燃燒。
而窗內,氣氛如此凝滯。
夏洛克平靜地站起來,沒有再說什麼。
他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一句話沒有說,連一個不高興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只是拿着他今天看到一半的第十三本醫書,打開門,出去了。
……
他這次是真的出去了……
可不是“一下”而已。
她說話,總是理所應當地對夏洛克毫無顧忌,她總是理所應當地認爲,夏洛克冷漠自持,他們在他眼中不過是螻蟻……而他,驕傲得根本不會受到傷害。
……看,犯錯了吧。
路德維希按了按太陽穴,拿起被他放在牀頭櫃上的熱水,一飲而盡。
她掀開被子,往牀下掃了一眼,沒有看到鞋子,索性連鞋也不穿了,直接赤着腳跳下牀。
長長的昏暗走廊,只點着幾盞半亮不亮的船燈,一扇一扇的門都關着,長長地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就像,即將起航的郵輪船艙。
路德維希光着腳,穿過一扇又一扇的門,每一扇門她都敲了敲,沒有人迴應,又轉了轉門把手。
每一扇門,都是反鎖着的,她不知道是從裡面反鎖還是外面反鎖,也不知道夏洛克會在哪個房間裡。
但他既然拿了書,應該不會走到書房以外去吧?夏洛克對地域有着明確的規定,即便是在貝克街的小公寓,他也劃分好了——吃飯一定是在茶几上,做實驗一定是在餐桌上。
令人哭笑不得的劃分方式,就像一個孩子在劃分自己的領地。
在很多方面,他自己都是一個孩子呢,要什麼孩子啊。
夏洛克住的這棟樓,是老式城堡的樣式,房間呈圓形排列,全都是夏洛克的書房,一個一個房間就像細胞一樣安插在牆壁裡,彰顯着主人強大的記憶力,和驚人的腦容量。
她走了很久,腳底已經冰得不像話,可她又沿着圓形的弧線,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書房的橡木門,開了小小的一條縫,溫暖的黃色燈光,從她房間隔壁的一間書房裡,微微地暈染出來,在地上形成一個水紋一樣的三角形。
她隔着三四米遠,停住了腳步。
因爲房間是圓形排列的,開門的方向固定,正好遮住了燈光,所以路德維希出來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房間。
原來,他並沒有走的很遠,只是走到她隔壁去了而已。
路德維希輕輕推開門,門發出“吱呀”一聲,木質門的古老腔調,濃濃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到處都是書,屋頂上也有幾層隔空的書櫃,書架旁做了木頭的樓梯,可以一直爬到天板上去。
夏洛克正背對着她,窗簾緊緊地關着,寬大的書桌上,點着一盞雕刻着馬與士兵的彩繪檯燈。
光源就是從這裡發出來。
夏洛克修長的身影,在他身後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路德維希赤着腳,踩在他的影子上,窗戶玻璃上的彩繪,在木質的地板上落下一塊一塊,紅的綠的光斑:
“我又惹你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