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心思一動,待文垣說完了話,笑着說道:“文垣既然有如此見解,可見是長大了。爲父想給你一個差事。”
“請父親吩咐。”文垣馬上說道。
“爲父前些日子派了理番院院使傅安與西方司郎中克拉維約旁的差事,讓他們去了印度,至少幾個月內無法趕回京城。這樣一來,理番院,尤其西方司的差事就無人能辦了。爲父雖然以禮部尚書胡廣暫且兼任理番院院使,但他並未辦過與番國有關的差事,做禮部尚書還罷了,可爲父恐怕他管理不好理番院。正好爲父帶你頭一次辦差就是與朝鮮有關的外番之事,就暫且由你將理番院的差事管起來。”允熥說出了要派給文垣的差事。
“父親,兒子對外番之事並不熟悉,恐怕如同胡上書一般管不好理番院的差事。”文垣聽到允熥的話愣了一下,之後說道。
“任何一人,即使聖人也不是生而知之者;做任何事,都是從不熟悉至熟悉,所以不必擔心因不熟悉管不好理番院的差事,出紕漏改了就是,也沒什麼。而且現下是三月份,正是理番院差事最清閒的時候,年底纔會忙起來,你有許多時間向旁人瞭解理番院,慢慢就能管好了。”允熥微笑着,用鼓勵的話語同他說道。
“可是,……”文垣仍然有些遲疑。
“你放心,爲父還會派人輔佐你,都是久在四夷館、理番院爲官與番國使者打交道之人,有他們輔佐,你定然能夠很快熟悉理番院的差事。”允熥又道。
“兒子答應去理番院辦差。”文垣躬身答應。可他雖然答應了,但心裡仍不喜歡這個差事。在他看來,身爲儲君若是辦差應當是辦與國計民生有關的差事纔對,哪怕是去了解軍武之事也比去理番院要強得多。
不過文垣並不清楚,他之所會被派到理番院辦差,正是因爲他這樣的想法。毋庸諱言,即使允熥已經繼位十六年,在努力推進各項改革,但對外番十分輕視,認爲外番都是一些蠻夷的官員仍然爲數不少,甚至在朝堂上佔到多數。這些官員認爲外番雖然或許戰鬥力強大,但從文明上都是蠻夷,與大明相去甚遠。雖然允熥從天方、從帖木兒汗國、從拂菻引進的一些科學、醫學人才有了研究成果,但一貫對與農業沒有直接關係的科技十分輕視的大明官員都視而不見。
許多官員這樣認爲也就罷了,畢竟還有不這樣認爲的官員,提拔任用這些人辦與科技、外番有關的差事即可;但文垣這樣想,問題就十分嚴重了。允熥所實行的許多改革都要綿延數十年才能完全結束,一旦半途而廢就前功盡棄了。那麼等允熥死後,繼承人會如何看待他進行的這些改革就十分要緊了。若是繼承人不贊同他的改革,將之廢止,自己的心血就會付諸流水,甚至大明仍然會走回歷史上的老路。所以令他最爲擔憂的事情就是:受大儒影響較大的文垣似乎不大讚同他的某些改革。
也因此,允熥決定派他到理番院辦差,真正與番國使者接觸,瞭解外國文明,瞭解科學,慢慢轉變他的想法,最後能與自己趨於一致。‘等你在理番院辦幾年差,就再派你去掌管格致院。’允熥這樣想着。
當然,他還有旁的想法。不論派文垣去了哪個衙門,都很可能讓文垣形成自己的勢力,這些最早成爲他同僚、又不被文垣排斥之人都會自認爲是太子的人。允熥當然要避免這種情形,因爲很多時候太子與皇帝關係不好,並不是太子自己想要提前謀朝篡位,而是他身旁的人與皇帝的人發生衝突,皇帝的政治勢力與太子的政治勢力不能相容。
而想要避免這種情形,允熥思量來思量去,覺得理番院最合適。理番院的官員自然也會圍在太子身旁,但外交之事畢竟與內政不同,大明也不是會被外番變動所影響的國家,這樣就能最大限度限制文垣的勢力膨脹。
他正想着,就聽文垣又問道:“父親,兒子去了理番院,擔任何職?”
“暫且任命你爲理番院院副,管理理番院諸事。”允熥隨口說道。給文垣正式的官職其實沒什麼意義,就憑藉太子的身份足以讓任何人不敢不聽他的話。不過既然文垣問起,允熥也就隨手給他一個官職。
“是,父親。”文垣答應一聲。
文垣被派了正式差事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朝堂。許多官員十分高興,但也有許多官員對此並不贊同。他們根據歷史上發生的事情,認爲皇帝年歲不大的情況下,讓太子太早出宮做事並不是好事,於是上摺子委婉的進諫。
允熥對於朝堂上的聲音一概不理,所有進諫的奏摺都留中不發。因歷史上皇帝與太子的悲劇並不能直接拿出來說,允熥又是這個態度,慢慢的就無人進諫了,表面上看起來朝堂又恢復了平靜,但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盯着龍椅上的皇帝與理番院的皇太子,琢磨着誰也不知道的事情。
與朝堂相比,後宮卻波瀾不驚。文垣出生後被朱元璋親自抱過,名字也是朱元璋親自起的,雖然之後朱元璋馬上就死了,但也確定了他的太子之位,第二年允熥又正式加封文垣爲皇太子,一直到今日。所以後宮之人早就接受了這一事實,沒人有不該有的想法,對於他出來辦差也並不在意,除了一人之外。
“你父親派了你差事,讓你去理番院辦差?”當天晚上父子回到坤寧宮,允熥同熙瑤說了派了文垣差事。熙瑤當時臉上只有欣喜之色,笑着同丈夫說了幾句話,並無其他;但第二日一早允熥去上朝後,熙瑤就將兒子叫來,詳細詢問。
“娘,父親是這樣吩咐的。”文垣回答。
“你父親爲何會派給你這個差事?”熙瑤追問道。
“當時父親說,因派了理番院院使與西方司郎中旁的差事,他們需去印度,理番院的差事無人管束;頭一次帶着兒子辦差又恰好與朝鮮這一番國有關,所以派了兒子理番院的差事。”
聽到這話。熙瑤微微搖頭。朝堂上每日幾乎都有官員升遷、貶斥或平調,即使不算外地只算京城的官職也日日有旨意,允熥想派給文垣其他差事輕而易舉,這並不能算是理由。熙瑤認真想了想,隱隱約約猜到了允熥的打算,但又不敢直白的同文垣說,只能說道:“你去了理番院,先要細細瞭解理番院之前如何辦差,輕易不要改變從前的規矩。即使你覺得某個規矩十分不對,不論這個規矩大小,也不能擅自改變,而是向你父親請示,得到你父親准許後才能改變。你父親還要派人輔佐你管理理番院?你還要多多聽取你父親派來輔佐你之人的建議,之後再向你父親請示。”
“娘,若是些大事也就罷了,可小事,父親一向鼓勵兒子自己做出決斷,即使做錯了也沒什麼。”文垣不解的問道。
“你父親說的是在宮裡和在學堂裡讀書,而非朝堂。朝堂可與學堂、宮中不同,一些看似並無干係之事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你若是改了某個規矩,或許會影響其他許多事情,你年紀又小,難以看出這些。所以孃親讓你不要擅自改變。等將來你年歲大些了,見識的事情多了,不會犯這樣錯誤的時候,自然就不必凡事請示你父親,可以自己決斷。”熙瑤慢慢的說道。
文垣一聽母親說的在理,也不再反駁,答應一聲。
之後熙瑤又問了許多問題,尤其事無鉅細的詢問昨日允熥說話時的表情與神態。經過反覆求證確定允熥對文垣的表現還算滿意,心中鬆了口氣。
“你到了理番院,第一件事打算做什麼?”鬆了口氣的熙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問道。
她本以爲文垣會說什麼觀看之前的檔案,或將理番院的規矩都瞭解一番,可不想文垣說道:“母親,兒子自然是要將朝鮮的差事做好。”
“朝鮮的差事?”
“是,母親。朝鮮之事前因後果兒子都知曉,現下最要緊的就是探明金成均與鄭易到底何人說了謊話。調查此事主要依仗朝鮮當地的錦衣衛,但與理番院也有干係。而且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兒子纔來理番院,自然要先辦好一個差事,讓衆官員知道兒子不是能夠輕易糊弄的。”文垣說道。
“而且,兒子自己對於此事也十分好奇,到底金成均與鄭易到底何人說了謊話,朱褆現下到底如何,兒子也想盡快知曉真相。”
“好。”熙瑤笑道:“確實應當現將這件事辦好。”聽文垣一說,她忽然覺得文垣先辦這個差事也確實是一個好選擇。朝鮮國君想要廢除世子乃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毫無先例可循,文垣可以自由發揮,不需顧慮太多;而此事又十分重要,不僅會被允熥看在眼裡,也會被羣臣看在眼裡,有利於穩固他的太子之位。
當然,最要緊的是,在這件事情上,允熥與文垣的看法一致,也與朝堂主流的看法一致,只要能夠查明真相,必定不會做錯;而查明真相又不是理番院的差事,所以文垣此事肯定不會做錯。熙瑤也完全放下心來。
既然已經放心了,熙瑤也就有心思琢磨其他事情。“垣兒,你說,到底金成均與鄭易何人在欺瞞大明?”她對此事也十分好奇,畢竟這是大明開國以來頭一次。
文垣搖搖頭。“兒子猜不出來。”
“那你覺得到底是何人?”
“兒子不願意是任何人。如果硬說的話,兒子寧願是鄭易自作主張。”文垣最後說道,臉上顯露出遺憾的神情。
聽到這話,熙瑤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對朝鮮王室心存憐憫,這是好事;但你也干涉不得,何況朝鮮王室自作孽,你也不必爲了他們而傷心。”
“是,母親。”文垣答應一聲,但心中仍然並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