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豈敢如此稱呼公主殿下。”朱裪略有些磕巴的說道,而且顯得十分窘迫。朝鮮的禮教雖然不算很嚴,但非同一家族的男女之間說話仍然有規矩,他相信大明也有類似的規矩。
可適才敏兒與他說話的態度實在隨便,完全是對待關係很好的同宗兄弟的態度,他一時間難以接受,顯得比平時遲鈍一些。
“元正,我就這樣叫你吧。爹爹既然把你當做侄兒,你年歲又比我小,也就是我弟弟,當然要叫我姐姐。”敏兒說過這話,不等朱裪出言,馬上又說道:“元正,你博學多才、喜好讀書手不釋卷之名早在五年前姐姐就聽說了,厚伯可是把你好好誇了一通。正好文垣也非常喜歡讀書,那你們兩個誰讀過的書更多些?”敏兒轉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們二人。
“自然是郎君讀書更多,臣,我自愧不如。”朱裪馬上說道。
“我讀過的有些書元正沒讀過,可元正讀過的一些書我也沒讀過。不過若僅論讀過書的數目,還是元正更盛一籌。”文垣說道。
朱裪立刻就要再說什麼,但敏兒馬上說道:“姐姐也是這樣覺得,覺得你讀書多寡不如元正。元正比你大一歲,而且按照厚伯的說法,比你更加勤於讀書,讀過的書比你多才正常。”
文垣頓時臉上泛紅,但什麼也沒說,默認了敏兒的話。朱裪則又高聲道:“這是郎君謙虛,雖然元正癡長一歲,但朝鮮小國寡民,書籍也遠不如京城豐富,讀過的書不如郎君。”
“元正,你不必這樣說,”這時忽然從外面傳來這樣的聲音:“漢城的書籍自然不如京城豐富,但世間的書籍這樣多,豈是你們這些才十幾歲的少年所能讀的完的?你比文垣大一歲,比他也更加勤於讀書,讀書比他多也應當。”同時,一道人影也緩緩出現。
“爹。”敏兒看着這道出現的身影,笑着說道。
“父親/叔叔。”文垣等人也忙說道。
“今天你不是出宮去找你四姑玩去了,怎麼這個時候就回來了?”允熥笑着對敏兒說道。
“女兒本來是想在四姑家裡玩一天的,也逗逗表弟表妹;可誰想到四姑與四姑父也打算今日入宮,女兒因爲想給他們一個驚喜沒有提前派人說,到了四姑的淮南公主府的時候四姑正挑今天入宮穿的衣服呢。因女兒去了,四姑說今日就不入宮了,可女兒豈是這樣因爲一己之私耽誤旁人事情之人?與四姑一起說了會兒話,趕在午時前就一起入宮了。”敏兒回答,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
允熥笑了笑,拍拍她的腦袋,又問道:“你四姑入宮來有何事要說?”
“不知。四姑不說,女兒也不問。”敏兒搖頭。
允熥正要再問,一眼瞥見朱褆與朱裪兄弟,笑道:“瞧我,都差點兒忘了你們還在。”
他又看了一眼刻漏,笑道:“厚伯,元正,時候也不早了,先去用膳,下午再說話。”
“是。”朱褆答應一聲。可他並未馬上聽到朱裪的聲音,不由得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輕輕拉了他一下。
“是,叔叔。”朱裪被他這一拉才反應過來,忙說道。他剛纔被允熥與敏兒相處的方式又震驚了一把。他父親朱芳遠對他們這些孩子也很關心,但平日裡相處也比較嚴肅,大多數時候都在考教孩子,極少露出親近之態;依他想來,大明國家更大,國君也更進一步是皇帝,平日裡對孩子多半更加嚴肅。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允熥與女兒相處竟然這樣親近隨意。不由得有些失神。
允熥笑了笑,沒有說話。就連宗室王爺頭一次見到他與敏兒相處都感覺奇怪,更不必說朱裪了。他又招呼一聲,就要帶着他們去坤寧宮膳堂。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又聽朱裪說道:“請問是哪一位公主殿下?”允熥轉過頭來,就見到朱裪正對着一個十六七歲、身着宮裝的少女行禮說道。少女一時有些尷尬,但並不驚慌,聲音平靜的說道:“小女子並未公主,應當小女子向郡王殿下行禮纔是。”
“元正,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表妹,永固伯之孫。”敏兒彷彿纔想起來她,急忙說道。
“見過薛姑娘。”朱裪又行禮道。能被敏兒稱爲表妹的,只有鄭國公常家、曹國公李家與皇后的孃家蕭家。去年年底允熥改革爵位制度,薛寧被改封爲子爵。他祖籍徐州蕭縣,蕭縣境內有一山名叫永固山,所以請求將封號定爲永固子,得到許可。之後允熥又以他在軍中多年,勞苦功高爲名義加封伯爵。朝鮮對於大明的封爵變化還是很注意的,作爲皇后孃家的薛家更是重中之重,朱裪自然知道。
“見過郡王殿下。”薛姑娘也回禮。
“好了,元正,我既然視你爲侄兒,你對我的內侄女也不必這樣多禮。雖然身份有別,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不必太講身份。”允熥笑道。他進來時就見到了內侄女薛岱雯,詢問得知今日薛老夫人也入宮來探望熙瑤熙怡,帶她入宮。敏兒回宮後見到就拉着她來了這邊,她聽到屋內有朝鮮來的兩位王子就並未進去,在外面等着。
“是。”朱裪答應道。薛岱雯也落落大方地彎腰行禮。
允熥有些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她表現的也太平靜了,就算她從小被選做敏兒的伴讀,但畢竟岱雯的父母不像他這樣,見到外男不應該這樣平靜纔對。
“敏兒,岱雯一向這樣大氣麼?”允熥不由得小聲問了敏兒一句。
“岱雯一向大氣。她不僅大氣,而且,”敏兒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允熥追問一句,敏兒說道:“等下午外祖母離宮了,娘一定會與爹爹說今天外祖母入宮說了什麼,爹爹就知道岱雯怎麼回事了。不過那都是無知之人污衊!岱雯是一個很好的人,纔不像他們說得那樣。”敏兒最後有點激動的說道。
允熥有些奇怪,但按捺下來,沒有繼續詢問。一是岱雯如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懶得多問;二來,則是他要爲另外一件事費腦筋。
“今日還是分男女席吧,爲夫與厚伯、元正、文垣、文圻、文垠、無忌一起用膳,你帶着孩子們與岳母、昀芷、岱雯一起用膳。”允熥對熙瑤說道。今天等於宮裡來了三波不同的客人,雖然朝鮮兩兄弟遠道而來,而且幾年纔來大明京城一次,應當厚待,可也不能將另外兩撥人都趕回家去,允熥想了想決定分爲男女席招待他們。
“是,夫君。”熙瑤點點頭,受了朱褆與朱裪的禮,帶着敏兒、岱雯一起向另一間閣子走去。
“姐夫。”張無忌也走過來對允熥行禮道。
允熥點點頭,同他寒暄幾句落座。因今日在場的都算是至親,不算至親的朱褆朱裪兄弟允熥也當做至親,座位也比較隨便,不過允熥將張無忌安排在了自己右手邊。
“無忌,今日入宮有何事?”待飯菜奉上,允熥吃了幾口飯,同身旁的張無忌說道。
“倒是也沒有十分特別之事,只是從今年年初起那個拂菻來的人指導我們兩家錢莊學習拂菻國家的錢莊業務,如今兩家錢莊已經差不多都學會了,可以開展新的業務了。”張無忌說道。
“哦,是此事。”允熥都快忘了當初收買來自佛羅倫薩共和國美第奇銀行的高材生迭戈·美第奇指導張無忌與蕭涌挑選出來的錢莊拂菻新式業務的事情了。這件事雖然不算小事,但也不算大事,允熥去年那麼忙,就給忘了。
“我知曉了。”允熥說了一句。
“姐夫,這幾個業務正式開始經營後,必定能夠賺得比過去更多的利潤,但也會引起其他錢莊的眼紅,他們或許會在錢莊總行會的例會上發難,要求我與三姐夫挑選的錢莊將這些新式業務如何開展的法子公開。可是,”
“豈能隨隨便便公開?”沒等張無忌說完,允熥就冷笑着打斷道:“你們挑選的錢莊可是付給了迭戈·美第奇一大筆錢,豈能白白教給旁人?”
“我會吩咐其他錢莊總行會的理事的,旁的錢莊想要經營這些業務的法子,當然要拿大價錢來換。而且最好多拖延幾日,讓你們這兩家錢莊賺到了足夠的錢之後再說。”
“多謝姐夫。”張無忌忙高興的說道。他與蕭涌雖然是駙馬,但錢莊總行會裡面藏龍臥虎,幾個頂級勳貴都有族人在裡面做理事,如果一起發難,未必頂得住壓力。但有允熥這句話,他們就不怕了。
但他又想起什麼,笑容收斂說道:“姐夫,兩家錢莊迭戈·美第奇都佔有兩成的股,錢莊的利潤如此豐厚,他每年什麼都不必幹就能得錢。可否將他佔的股份贖回來?”
“此事你再也不必想。”允熥語氣堅定說道:“若想做生意,最要緊的就是遵守契約,既然當初你答應給他兩成的股,也白紙黑字簽了字,除非他自己不要股份了纔可贖回,絕不能巧取豪奪!”
現代商業快速發展的重要因素是契約精神。契約精神並不等於誠信,在契約中動手腳也是非常常見的情形,但不論是否在契約中佔了便宜,只要簽了契約,就要嚴格按照契約來辦,絕不能以任何理由違背契約。既然當初張無忌與蕭涌沒想到要在契約中動手腳,現在就絕不能違背。
“是,姐夫。”張無忌有些沮喪。他其實算是一個誠信之人,若是一個能說流利漢話的東方人以此入股,他未必會想着違背契約;但教他們如何經營這些業務的迭戈·美第奇是一個色目人,他下意識就有些排斥,想要把他從股東中排除出去。現在允熥不同意,他就不敢這樣做,心裡不大高興。
“你真是實誠。”允熥笑道:“姐夫只是說不能違背契約,沒說你不能用其他法子奪回股份。”
“怎麼奪回?”張無忌好奇的問道。剛纔允熥非常堅定的否決了強行贖回股份的辦法,還能有什麼法子?
“你可以繼續增加股本啊。”允熥笑道:“姐夫不知曉你們武當派開的錢莊股本多少,假設是十萬貫,可以再增加十萬貫的股本,這樣一來,迭戈·美第奇的股份不就只剩一成了?若是將股本增加三十萬貫,他的股份只剩半成,能分得的紅利就少了。”
“姐夫,這樣做,不違背契約麼?”
“這如何違背契約?”允熥笑道:“當初契約中有不能增加股本的規矩?若是沒有,當然可以。”
“多謝姐夫,我明白了。”張無忌再次高興地說道。
“不僅如此,若是隻要當初在契約上沒有約定之事都可做,那還可以……”他的思維又發散起來,很快想出好幾個能夠不違背契約侵蝕迭戈·美第奇股份的法子。
“等回了家,就告訴宋師伯。”他最後小聲說道。
“宋師伯?”這句話被允熥聽到了,反問:“宋遠橋在京城?”
“是,姐夫,因年底開錢莊總行會的大會,中原各省、大府的分行會管事人都來京城參會,所有他在京城。”
“張先生一起來了麼?”
“家父也來了京城,在京城過年等出了正月再返回武當。”張無忌嘆了口氣,說道:“若是家父能夠作爲湖廣省分行會常駐京城之人就好了。可惜家父對於錢莊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在武當也有更適合的差事,只能罷了。”
“張先生現下在武當山上做着什麼差事?”允熥順便問了一句,表示對妹夫的關心。
“管着山上習武之道士或外門弟子。”張無忌道。武當派的主營業務收入是經商賺的錢,當然要保護生意。雖然因爲武當派名頭很大,也因爲允熥對武當山的重視以及張無忌做了駙馬,地方官員不管心裡怎麼想,對於武當派都要着力保護。可正因爲如此,平素謹慎的張三丰特意吩咐儘量少麻煩官府,現任掌教李玄道也曾反覆強調。既然掌教這樣要求,武當派只能自己讓一些道士習武,或收江湖上的武術好手來充作武力,保護生意。
“但凡習武之人大多是桀驁不馴之輩,可不好管。”允熥點評一句。
“習武之人當然不好管,不過家父武藝高超能壓服他們,也有些手腕,更懂得道教的道理可以教化他們,將他們管得服服帖帖。”張無忌有些自豪的說道。之前他的大師伯宋遠橋管過,沒管好;二師伯俞蓮舟也管過,也沒管好,只有到了他父親手上才管好了,這說明他父親比大師伯、二師伯都更有管理才能,他自然會爲父親自豪。
“確實不錯。”允熥也點點頭稱讚道。
可就在此時,允熥忽然心中一動,笑道:“無忌。”
“姐夫請吩咐。”
“姐夫要給你一個新差事,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