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對這女人的話,半信半疑並不當真,因爲她慣會博取同情,讓人憐惜她的遭遇。她表面上賣人情給楚留香,救對方一行人於危難時,卻能殺光石觀音所在山谷中的所有人。
那些被她殺掉的師妹們,很多跟她一起長大,她也下得去手。還有那些可憐的掃地美男子們,對她毫無威脅,也被她殺得一乾二淨,行事這般歹毒,得多無情無義的人才做得出來?
柳無眉殺他們,也許存在一份掩蓋自己過去的心思。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死了,她就不再是石觀音最寵愛的大弟子,可以心安理得做她的武林世家夫人。但她將這麼做的理由,全推到了救人上。用了這麼激-烈的手段救楚留香一行人,卻是爲了以後她殺對方的事暴-露時,能得到原諒。
柳無眉可謂是事事算計,處處爲自己考慮。這樣的人渾身都是負能量,與石觀音同樣,除了一張臉能看,還剩下什麼?
朱見深厭惡柳無眉這樣的女人,對方一番話聽來感人,牽動他的惻隱之心。但誰知道這女人心裡在想什麼?朱見深是接觸過曲無容的,她是他見過最堅強隱忍的女人。如果知道別人同情她,比她自己還難過她的遭遇,只會覺得對方惺惺作態吧?
朱見深道:“故事不錯。”
柳無眉回過神來,木着臉道:“公子不信石觀音會做出這種事來?”
朱見深搖搖頭。他不是不信石觀音會這麼做,而是不信眼前女子會爲別人的遭遇傷心難過,更加不相信她對付石觀音是爲了曲無容。
朱見深一直都知道柳無眉是個自私的女人,爲得到解藥,她能將“擁翠山莊”這個武林世家完全拖下水,讓無數已經退隱的高手重出江湖,爲她去殺楚留香,偏偏她給人的印象始終是可憐、情有可原……朱見深都快不認識這兩個詞了。
今天她對朱見深說的故事,也感人肺腑。哪怕不出手幫她對付石觀音,也會覺得此女有情有義,對她懷有好印象。但一想就不對了,好大一朵白蓮花!對方看上去深明大義,卻暗搓搓拖曲無容下水,拿別人的故事給自己加印象分,行事卑鄙。
朱見深所在現代社會,也有很多做壞事的人,他們善於博取公衆的同情。每逢這時候,他總能看到一段流傳甚廣的警世之言,大意是這樣的:
這些犯人中,很多人都不爲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悔恨,唯一悔恨的只是自己被逮住了。爲了讓審判對自己有利,他們會演一些令人作嘔的小把戲。他們說自己的成長經歷,說自己不被父母愛護,說社會對自己不理不睬,盡說這些讓人膩煩的狡辯和自欺的廢話。我告訴你們,即使在被塞進同樣的環境,不,即使是遭遇更殘酷的命運,很多人也絕不會犯罪,絕不會去傷害、欺騙、搶劫、殺害他人、沾染毒品……
朱見深想到這段話,就一點都不同情柳無眉,只覺得她做作。
即使朱見深要殺石觀音,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也有爲民除害的心思,卻不願被這種心機女利用。他道:“石觀音作惡多端,好多人都想要除掉她,卻沒有一個成功的。”
柳無眉大方承認道:“那是因爲石觀音武功太高,想要對付她難於登天,所以這些人都失敗。”她又有意吹捧道:“他們是不幸的,因爲他們沒有遇上公子你。如果公子願意出手,何懼石觀音?”
朱見深冷冷道:“可我爲什麼要出手?”
柳無眉的臉色有些難看,她還沒見過這麼難纏的人。以往接觸的那些江湖人,哪個不是鼓動一下,就願意爲了所謂的正義赴湯蹈火?再不濟,你都毀了一個女魔頭的容顏,心多寬纔不怕她回來報復?
柳無眉道:“公子小看了一個女人對容貌的珍視程度,普通女子尚且如此,更何況石觀音是個絕世美人?她當面打不過你,可以下毒,可以找人對付你。石觀音記仇,她還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爲了報復,她可以等上十年、二十年……公子在明,她在暗,難道公子能一直保證自己不會中招?不被她報復嗎?”
朱見深道:“我想不出她有什麼方法能報復到我。”
“……”柳無眉無語凝咽,對方到底對自己的武功有多自信,纔會覺得石觀音的威脅不痛不癢?
江湖人是永遠無法理解,武俠世界中的修真者有多強大。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什麼的,就是專指朱見深這種人。
柳無眉咬牙切齒道:“公子這般自信,就當無眉白操心了。”
朱見深淡淡道:“我的事,本就不需要你操心。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挑唆。既然恨她,爲什麼不自己動手?手刃仇人的感覺豈不是更好?”
柳無眉一愣,苦笑道:“公子是有大智慧的人,無眉不該在公子面前班門弄斧。可是我如果能殺了石觀音,怎麼會來挑唆公子動手?我的武功不如她,打不過呀——”
朱見深道:“你雖然武功不如石觀音,要殺她卻不難,就看你敢不敢。”
柳無眉道:“我當然敢!”
朱見深道:“石觀音有個致命的弱點,只要掌握了這個弱點,就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也能殺得了她。”
柳無眉連忙問道:“請公子賜教,如何才能殺了石觀音?”
朱見深道:“鏡子。”
柳無眉不解其意道:“鏡子?”
朱見深道:“江湖傳聞,石觀音有一面魔鏡,她每天都要問這面鏡子,誰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柳無眉呢喃道:“不錯!她的確喜歡對房裡的鏡子自言自語,被我無意中瞧見過。”
朱見深道:“要殺她很容易,你當着她的面打破鏡子,她就會死。”
柳無眉皺起眉:“公子是認真的?”
朱見深冷笑:“方法已經告訴你了,要不要動手,隨便你。這是你唯一能親手殺她的機會。手刃仇人的機會就在眼前,還瞻前顧後,可見你不是很恨她。”
“我恨——!”柳無眉咬咬脣道,“我怎麼可能不恨?公子以爲我柳無眉,天生就沒有眉毛嗎?”
朱見深挑眉,淡淡看了對方一眼。
柳無眉慘笑道:“以前我叫無憶……”
她揭開面紗,露出她幾乎毫無瑕疵的臉,精緻的像是一件藝術品。
柳無眉哈哈大笑道:“石觀音見不得漂亮女子,誰要是長得太好,她就要毀了誰!我雖是她的大弟子,但我一天天長大,她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怕!讓我心驚肉跳。然後……我讓自己生了一場大病……”
她的笑容詭異,帶着一絲癲狂:“那場大病讓我的眉毛掉光了,她看我的眼神,又充滿了憐愛。可之後不管我用了多少方法,我的眉毛再長不出來了……一定是她搞的鬼!不過從那以後,我就成了她最受寵的大弟子!我恨她!我恨她……”
朱見深看着她,淡淡道:“不錯的故事。”
柳無眉笑得眼淚都掉了出來。她轉身背對着朱見深,往那個方向走道:“謝謝公子告訴我的方法,我會親手當着她的面,打碎那塊鏡子。”
朱見深發出一聲嘆息:“無思有你這麼聰明,她的臉就不會毀了。”
柳無眉步子頓了頓,雙肩微不可查的顫抖,加快腳步,飛快的離開了朱見深的視線,竟像是落荒而逃。
朱見深搖搖頭,伸手從枯樹幹上,將昏睡的葉孤城一撈,摟住對方的腰。把對方靠在自己懷中,就要抱回去。
葉孤城中毒不深,朱見深完全可以分分鐘把對方體內的毒素逼出來,他卻沒有這麼做,因爲不想讓對方聽到太多。
想到葉城主那雙寒星眸子,朱見深惡作劇似的,伸手在對方眉心點了一下,手指順着對方英挺的劍眉、高挺的鼻樑,在對方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的臉上滑過,還是覺得對方睡着的樣子,比較可愛。
朱見深回到營地的時候,帳篷外那一羣白衣女子已經不在了。龜茲王收到武士的稟報,肥胖的身體,邁着輕盈地步伐,像只撲騰的小鳥,來到帳篷前迎接他。
“感謝天神,你們平安回來啦!葉壯士?葉壯士他怎麼了,受傷了嗎?”
朱見深道:“他只是需要休息。”
龜茲王鬆了口氣,看葉孤城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婿,怎麼看怎麼滿意。
朱見深想到了龜茲王沒露過面的大女兒,翹起嘴角。他將葉孤城交給龜茲王,讓對方派人送去房間。這時候楚留香從帳篷裡擠了出來,衝他溫柔一笑。
楚留香長得英俊,笑得也特別有魅力,不過朱見深神識一掃,就知道對方爲什麼笑容中有種心虛了。
楚留香道:“前輩,你的獨門點穴手法我解不開。不過外面太熱,這些白衣女子雖然衝撞了前輩,畢竟是一羣身子嬌弱的姑娘,我就將她們都搬進帳篷了。”
朱見深走近帳篷,一眼掃過去,神水宮的一羣白衣女子,都保持着被他定住的姿勢,在帳篷裡擺成一列。她們此刻看楚留香的眼神都要噴出火來,卻是熱情的火焰。
朱見深看到她們臉頰上可疑的紅暈,再看了看楚留香英俊的臉,問道:“都是你一個人搬的?”
胡鐵花一臉苦逼從旁出聲道:“我也幫忙搬了一半,但是……”
朱見深環顧含羞的衆女,頗爲理解的點了點頭。
有一個相貌出衆的朋友,胡鐵花又當了一回免費的搬運工,沒在衆女心中留下一絲痕跡。
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