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虹把用油紙包裹的一堆錢放到鉢頭裡,按照原樣把鉢頭倒扣在金楚生挖的土坑中。她正用泥土覆蓋之際,忽然產生了一個特別的想法——必須把這筆錢挪個地方藏起來。
毅虹是心生邪念想得到這筆錢嗎?誰都喜歡錢,這對於她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目前境況下她更需要錢。但是,她覺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自己的錢拿着心中不踏實。
她還有一個奇怪的想法,認爲自己不配有錢。不要說這麼多錢,就是從其中抽一張十塊的票子用一用,人們都會認爲她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其後果難以預料。富能保命窮同樣能保命,她深諳這個道理。爲了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她只能窮下去。
讓毅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金楚生從哪裡弄來的這麼一大筆錢?憑他家的收入和家產狀況根本不可能具有這麼多財富。如果是隊裡的公款,爲什麼要鬼鬼祟祟藏到亂墳場呢?憑她的判斷,可以初步確認這是贓款。至於如何弄來這筆錢的,不得而知。
既然是贓款,就不能讓他的貪心得逞。於是,毅虹把錢鉢頭挪到她挖伢兒罈子的那個坑藏起來,等待時機物歸原主。同時,將金楚生埋鉢頭的那個坑,按原貌恢復。
東方已經泛出魚肚白,這是一個受煎熬、受驚恐,但又是有意義的不眠之夜。也許,日後在十里坊會爆出驚天新聞。
她感覺自己好餓,這才意識到瀉疾已經漸好。她也弄不明白爲什麼好得這麼快,是吃了野藿香的原因,還是被大把的錢嚇住的緣故?
她從亂墳場採了些野菜,又從草場河裡撈了些螺螄。她想再加上三十五粒玉米,放在瓦罐裡好好煎一煎,一定能讓肚皮滿意。
她萬萬沒有想到,呈現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堆灰燼,她像二傻子一樣站在更棚邊,一動不動。這確實讓人很詫異,好好的更棚爲什麼要燒掉呢?就是不讓毅虹住,也可以看更用啊。如果不是隊長同意,誰敢這麼做呢?
她直愣愣地站了許久,突然如喪考妣地哭天喊地:“哪個絕後代燒了我的更棚?還我更棚。”
話還得從頭說起。張斜頭對毅虹不肯嫁給他的事鬧騰了幾回後,想想也就算了。然而,沈家把毅虹趕出家門後,他覺得娶她的機會又來了,只要把她逼得走投無路,還怕她不從了自己?
因此,他首先把水溝頭兒邊過去用於看魚的舊更棚拆了。沒想到毅虹並沒有看上那更棚而是住到了生產隊的豬舍。張斜頭分析這是朱叔幫的忙,要不然訂婚那天,作爲男方媒人的朱叔怎麼會藉故一走了之?他對朱叔雖然心生怨懟,但是現官不如現管,拿他有什麼辦法?
張斜頭想把毅虹趕出豬舍,可毅虹不吃他這一套。他就想向金楚生報告,通過領導的力量趕她走。讓他始料不及的是,金楚生卻同意她在豬舍居住,張斜頭自討了個沒趣。
可是,當夜爲什麼毅虹會自動離開豬舍呢?他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其中的原委。
世上真有狗拿耗子的人,金伯伯竟然爲她在原地搭起了嶄新的更棚,而且還有鍋架和瓦罐可以燒煮。這可把張斜頭難住了,不管怎麼說,金伯伯是金楚生的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得看主人哩。他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如果讓毅虹這樣住下去,順順當當地把孩子生下來,以後想娶她就沒門兒了。事不宜遲,張斜頭決定主動出擊,去找金楚生,先探探口風再說。
張斜頭問:“金隊長,沈毅虹在水溝頭兒邊搭更棚的事,您曉得嗎?”
金楚生不解地說:“搭什麼更棚?那看魚的更棚不是生產隊搭的嗎?”
這個金楚生官不大僚卻不小,手巴掌大的生產隊,連隊裡的更棚被拆了,又有人把它搭起來都不懂。張斜頭不敢再說搭更棚的事了,如果隊長問起誰拆了更棚,明明是自己拆的,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對對,我是說沈毅虹住更棚的事。這是集體的更棚。”
張斜頭這麼一說,金楚生才弄明白沈毅虹這些天是住更棚了。如果他早知道,也許早就派人把它燒了,他怎麼能容忍出賣他的人安寧呢?但是,他知道張斜頭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既喜歡無理取鬧,又嘴無遮攔,與這種人只能打打官腔。他順着張斜頭的話說:“對啊,這是集體的,如果給個人,需要隊委們共同討論確定。”
“沈毅虹獨佔,我有意見。”
“有意見,有意見讓你老子在戶主會上提,你來囉囉嗦嗦的做什麼?就這麼個破棚子燒成灰纔好呢,佔的地還好長莊稼。”金楚生佯裝不耐煩地說,其實他是在授意張斜頭把更棚燒了,他清楚得很,張斜頭一定會領會他的意圖的。
“懂了懂了,我不提了。”張斜頭知道了隊長的意思,首先他沒有同意毅虹住更棚,再說把更棚燒成灰他也不會有意見。
張斜頭在回去的路上,正巧看到了毅虹在灰堆裡翻來翻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他便放慢腳步,把自己隱藏起來偷看。正當毅虹雙手拿着雞內臟在抖灰時,出現了小男孩和黑狗。
張斜頭完全明白了,她是在灰堆裡找吃的東西。那雞內臟對她誘惑力太大了,可惜她沒有能拿走。
他想起了前幾天他家殺的那隻雞,內臟被扔進了茅缸。他料想,她遲早還會到這個灰堆取雞內臟的,來個狸貓換太子怎麼樣?用那變質的替換灰堆裡新鮮的,看她吃了變質的雞內臟後會不會一瀉千里一吐爲快。
張斜頭回到家,找了一把釘耙,在茅缸裡打撈雞內臟。家裡的人和鄰居聞到臭味,都以爲豬掉進了茅缸,趕緊過來看過究竟。
大家看到張斜頭用釘耙在糞水裡撈來撈去,問他在撈什麼寶貝,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說,人們邊走邊罵他神經病。
他把糞水和糞渣弄得茅缸邊都是,連他自己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一塊是乾淨的。
他心想,只有打撈到了變質的雞內臟,才能讓毅虹上當,這樣纔有機會逼她嫁給自己。
娶老婆的動力比什麼力量都大,張斜頭什麼時候辦事這麼認真過?他不厭其煩地打撈,就不信那雞內臟長腿跑了。
噗通!他腳踩着糞渣滑了一下,整個人滑進了茅缸。那臭味讓他不能呼吸,他屏住氣,雙手抓住茅缸邊想往上爬。頓時,既想娶毅虹和又對她恨之入骨的複雜心情左右着他。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嗅着惡臭,雙手像在河裡摸螺螄一樣在茅缸底部摸索,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找到了那變質的雞內臟。興奮的他,立即趕到那灰堆進行了調換。
夜裡他翻來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毅虹吃了雞內臟是什麼狀況。他真希望她不停地上吐下瀉,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來求自己把她娶了。
想着想着迷迷瞪瞪地進入似睡非睡的半睡眠狀態,又似乎嗅到了糞臭。他睜開眼,覺得臭味沒有那麼濃烈了,以爲自己是在做夢。不對,臭味是從外面飄進來的。他立馬跳下牀,直奔茅缸。只見兩頭豬在糞水裡有氣無力地掙扎。他叫醒兄弟們來一起救豬。由於嗆水時間太長,豬被拉出茅缸後不久就死了。
兄弟幾個大罵張斜頭是敗家子,在茅缸裡撈東西時弄壞了豬欄,使兩頭豬衝出豬圈掉進茅缸淹死。
張斜頭氣得咬牙切齒,一溜煙走了。兄弟們都很氣憤,罵了他幾句,還真來勁了,走就走別再回家了。
張斜頭氣急敗壞地來到更棚找毅虹算賬,可更棚裡沒有人,只有一股比糞臭還要噁心的惡臭撞進他的鼻孔,他捂着鼻子,提着裝着玉米的罈子就衝出更棚。
“破棚子燒成灰纔好呢”,隊長的話一遍又遍地在他耳邊重複。對,把它燒了。
他劃了一根火柴扔在更棚上,那火苗不斷向四面延伸……
他提着裝有幾斤玉米的罈子,站在遠處看着更棚燃起的熊熊大火,心裡還是挺高興的。看她毅虹還能撐幾天,總會自己送上門的。死兩頭豬,添兩口人,哈哈哈,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