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傑代着娟子來看我的時候,醫生已經給我撤下了部分管子,至少扣在臉上的氧氣罩再也不用戴了,對於我而言可能只是少了些約束,但是對於看到我的人而言,沒有了氧氣罩的遮擋,讓滿臉纏着紗布的我更恐怖。
娟子在推門進來看到我的一剎那,眼淚就涌了出來,坐在我的牀前哭得比我還傷心。
“方華……你這是怎麼了,只是過了個年而已,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方華……你有什麼委屈和我說,不管怎樣,都有我陪着你,你……你這都傷在哪了,怎麼全身上下都不能動了?方華……你這個樣子我都不忍心看你。方華……”娟子趴在牀邊嗚嗚地哭着。
高傑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娟子,“娟子姐,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姐也跟着哭,她的眼睛受傷了,醫生說不能流淚。”
“對,對,是我不好,我忘了你姐她……”娟子迅速擦乾了眼淚,卻依舊淚眼婆娑。
“方華,你好好養病,不要多想,這幾天我下班沒事就來看你,想吃什麼,要什麼你就讓高傑給我打電話,我來的時候帶來。”
我又淺淺地衝娟子笑着微微搖了搖頭。娟子嘆了口氣,趁着護士進來換藥,和高傑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走了出去。視力有障礙的人聽力總是比別人要好些。我聽見娟子在走廊問高傑:
“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我和你說,這是大事,你可不能掉鏈子!”
“放心吧,娟子姐,我和同學都說好了,我發動了學校上百人,到時候你就瞧好吧,肯定能讓那些噴子閉嘴。”
“這事不能這麼算了,必需還你姐一個公道和清白,咱雖然不是什麼明星名人,但也不能讓人隨便這麼作踐!”
“我和你說啊,我有個同學的哥哥在那家夜總會上班,已經拍到她的照片了。”
我不太明白他們倆在說什麼,突然之間,兩人的說話就中斷了。
病房的門開了,出現在門口的是失魂落魄的江海,遠遠地看着躺在牀上的我,腳步沉重得很久都不敢上前一步。一臉疲憊,鬍子看着象是有幾天沒有刮過了,平時利索有型的頭髮,亂篷篷地,有些不修邊幅,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衣冠不整的樣子,也是我清醒後第一次見到江家的人。自從我清醒後,沒有人和我談過江家,見到我的每一個人都告訴我,好好養病。
不論怎樣,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老天爺是有多可笑,剛還清了哥哥,又欠下了弟弟……終於江海關上了房門慢慢坐到牀前的凳子上。和那天恐怖絕望的眼神比,今天他的眼底是一片悲涼。他看着我滿身的繃帶競不知該如何安慰我。
“方華……你疼嗎?”
我微微搖搖頭,有誰會曉得,那心裡的疼遠比身體上的傷痛千倍萬倍。看到我努力地勾起右邊嘴角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江海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方華……那天要是我在家裡能攔住你,阻止你,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以爲你要回家,沒想到你卻到了人面桃花,等我從春霽芳華一路追過來,你就衝了出去,最終
還是沒能攔住你。方華……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爲了她不值得……”
我不知道江海口中的他是“他”還是“她”,我只希望這輩子,下輩子我再也不想見到那個人。眼淚又一次順着我眼角淌下,很快被紗布掩蓋。
“方華,你知道那天我抱着渾身是血的你,我有多絕望嗎?我從來不知道死亡是這麼可怕,看着你生命的氣息一點點消失殆盡,我……我競然……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救你。那天,我告訴自己如果可以讓你活過來,我寧願用我的命去換你的命,如果能讓你活過來,我再也不要放棄你,以前我總是以爲自己不如大哥懂你,當我發現日日出現在你辦公桌上的桃花競然是大哥送的,我才明白大哥對你的一片癡心,我以爲……我以爲你跟着大哥一定會比和我在一起幸福,你們有相同的興趣、相同的愛好,他一定能照顧好你,這輩子我們兄弟倆從來沒有搶過什麼,外人都很羨慕我們兩兄弟,我知道,大哥一直在讓我,小時候他學習比我強,長大了喝酒比我強,工作了能力比我強,我以爲我把自己喜歡的人讓給他,能讓你們幸福,與其三個人痛苦不如兩個人幸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最後會是這個結局,方華,傷你是爲了讓你死心,拒絕你是爲了讓你和大哥在一起,只是,只是我做的不夠徹底,我狠不下心對你。方華,早知今日,當初我根本不應該謙讓你。如果我沒有謙讓你,至少今天你不會躺在這裡……方華……”懊惱和悔恨,讓江海把頭埋進我的被子裡,掩示着他的眼淚,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用如此蒼涼的神情哭訴過,我也從來不知道,當年他在耳邊留給我最後的那句,方華,別忘了我,競然含着這麼多的曲折……
只是有些錯誤一旦發生,便沒有糾正的機會,就像那滿枝的桃花,離開了桃樹,再也無法迴歸,有些機緣,一旦錯失了,將萬劫不復。
門開了,這次進來的競然是龍行雲和青羽。我想自己的樣子一定是非常恐怖,不然每個進來的人看到我先流出的都是眼淚。這大半年我和老師就象是父女一樣,陪老師做飯,陪老師彈琴、陪老師聊天,陪老師見客戶、陪老師設計商品,在感情上老師更讓我依籟。
“方華……”名字還沒叫出口,青羽就已經泣不成聲。江海站起來,把凳子讓給了龍行雲。顯然江海和龍行雲並不陌生,印象中他好象並不認識我的老師。
“方華,你怎麼這麼傻?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你有什麼委屈回來老師替你作主,你平日裡溫順和善,倔脾氣一上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總是和自己過不去。天大的事都有解決方法,命只有一條,你這是用命在賭自己在江山心裡份量,這……值得嗎?”老師一語道破了我衝動的根源。
“青羽,你看方華這不是醒了嗎?你還哭什麼,只要醒了就有希望,不強求、不放棄,事在人爲。”老師在青羽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這幾個字更象是對我說的。
我看着龍行雲,如果我能動,我一定會撲進他的懷裡,好好的哭訴一番,可是如今我只能一動不動的躺着,眼
看着身邊的親人,一個個來的來,去的去,我卻無法言語。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老者我並不認識,但是後面那個我認識,正是江山的同學,記者胡清安,他怎麼來了?
“老常,你來了?”老師朝剛進來的人點點頭,打了聲招呼。
那個被喚做老常的人站在牀邊看看了我一會,嘆了一口氣,龍行雲拍了拍他的後背兩人一起出了病房。
“方華,你還認識我嗎?胡清安!”
我躺在牀上努力勾起嘴角又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眨了一下右眼。
“唉,我是春節回老家,本來是想找江山蹭場酒的,說好了的,結果……”他忽然欲言又止,緊張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江海。
“方華,等你養好傷,到深圳來,我和師兄照顧你,你設計的幾套中式首飾,有幾個明星可喜歡了,非要找你再設計幾套。”青羽又露出了平日神色但很快象是想起了什麼,神色凝重地看着我:“方華,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想不開,都不能折磨自己,再做傷害自己的事了。”
半晌我才又眨眨了眼睛,目光泛淚。還有什麼能比我現在的情況更糟糕?心死了,皮相是什麼樣都不再重要。
“傻瓜,不要哭,你再哭眼睛的傷口就好不了啦。”看着我默默地流淚,青羽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胡青安也看不下去了,我知道這屋裡的每個人,都不忍心看着那個曾經站在領獎臺上意氣風發的我,如今慘不忍睹的模樣。胡清安拍了拍江海,示意讓他出來。我隱約感覺今天是哪裡不太對,那個姓常的老人我猜想應該是江山的老師常玉林,否則龍行雲不會和他那麼熟悉,爲什麼平時不常見的人今天都來了?只有江山沒來過,我想他一定是再不會見我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見也罷,倒省去了不少眼淚和廢話。沒人心疼的眼淚最不值錢。
剛出去的江海沒一會再次回到了病房,只不過這次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位老者,六十歲左右的年紀,精神矍鑠,雖然穿着便裝,但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象鷹眼一樣的銳利,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江山的父親,西南軍區的司令。我是在江山的相冊裡看到的,記得春節前安排雙方父母見面的時候,我有些擔心,因爲江山的父親是司令,而我孑然一身,我怕江山的父親不認可我。江山一直安慰我說,他的父親從來不過問他們兄弟倆的事情,看着嚴肅但最好說話,他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他應該可以理解。
老人的眼睛有些紅,矍鑠的目光卻掩示不住疲卷的神色。看到我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孩子,有什麼事,你就找江海,好好養傷!”
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我心裡慢慢蔭開,我咬了一下牙,左邊肌肉的緊繃觸動了傷口和碎裂的骨頭,疼得我象針扎一樣皺緊了眉頭,提醒着我那個人與我再無關係。
何爲情?何爲愛?艱難險阻,榮辱同在,生與死,恨與愛,一線相隔,兩心長在!笑看前世愚愛、淚釋今生殘情。這一世我終究是與這兩兄弟再無緣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