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蜿蜿蜒蜒地從一個城市駛入了另一 個城市的火車站,在那個出發的車站沒有送 的人,在這個結束的車站沒有接的人,我們 兩個女孩子此刻如同旅途中的女子一般,沒 有牽掛沒有累贅是那麼的自由和不羈。
(一)方節子
半個月就如此過去了,我向村裡的伯伯阿姨 們請求幫助,休葺房子整理舊處,打掃乾淨 後又拿着義江的錢置辦了一些必要的東西。 忙來忙去忘了休息,也忘了去想不該想的事 。 看來汪豆豆是不太適應這種鄉村式的生活的 ,大概三天前,她的手上就開始起疹子,連 續幾天躺在牀上休息,我也不敢隨便讓她去 吊水,只得用鹽水醋水反覆清洗,然後上一 些止癢消腫的藥膏。
昨天晚上的時候,當我換鹽水第二遍清洗汪豆豆的手的時候,一滴滾燙的淚滴灼傷了我的手背。
我擡頭看她,討厭又愧疚的臉,無謂地低下頭,其實她不需要,不管她之前怎樣,我說過會對她負責就一定會對她負責,她不需要一分一毫的做作,她的眼淚……對我來說是沒有半分價值的。不動聲色地清洗好她的手然後擦上藥膏,最後用力抽回她抓着的手。
我想生活在這樣一個太平盛世,我沒有與生俱來的心計,而在這個樸實又深沉的鄉村,我後天也沒有接受那樣的課程,所以我有的,只是從八歲到二十歲裡十二年的深沉,減去零零散散湊起來的快樂和單純,有兩年,那麼接受了十年的深沉,我並不是不會計較的。在很久以前,我想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我們單純得連討厭憎惡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我在窗前看落日,那不過是四點鐘的落日,後面有高高的瓦房,遮擋着真正的夕陽。我記得在某一天我曾答應過劉隨,帶他來看看我們家鄉的夕陽,只要繞過村舍去山郭旁,就可以看到真正的落日,看它一寸一寸地消沒。
我記得那一天,我們分手了。
我把那個許諾說完,然後我問,劉隨,你要跟我一起去流浪最後一同去我的家鄉看落日嗎?
我以爲這並不是一個難題,但總是,我"以爲"。
他皺着眉,一直皺着眉,不說一句話。因爲當時他皺着眉,所以到現在,每當我不由自主想他的時候,都忘了當時自己的表情,只記得他不高興、緊緊鎖眉的臉。
長時間的沉默,那是我最有耐心的一次,我不追問也不假裝無所謂,我只那麼耐心地承受沉默和心灰的煎熬,等待着,等待着,也許,他會說,好。
最後,電話鈴聲響了,他打開緊鎖的門,掏出手機邊走邊說:"喂,經理啊……"何必強人所難,何必。
我想像電視劇裡某些女孩一樣,放下他給我買的那件毛衣,然後灑脫地走掉。如果那樣子,我們各自會很好受,看不見彼此的臉色,可是,眷戀到底有多強。
也許就像這樣。
我站在原地,緊緊抱着包耐心地等他回來。雪下下停停,我緊握兩隻手,隔着手套相互取暖。一個電話的時間,到底有多長?有那麼長的時間,凍結了我說完分手後該流下來的眼淚。
說完那麼一句話。
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臉色,我只覺得整張臉都已經凍到麻木了。我把毛衣遞給他,他不接,然後我把毛衣放在雪地裡,轉身,走掉。
然而此刻,我摩擦着和那一件同樣的毛衣,苦澀的味道順着彎起的弧角溼潤了整個脣面,延至嘴中,淡淡地渲染開來。
劉隨啊劉隨,你可是看出來了?我可是看出來了,我手裡拿着的這件毛衣,才真的是你爲我選的那件呢。你一定看不出來,一定沒有看出來。也好,想念……想念是我留給自己的東西。
縱使那天你說你願意,你說你要陪我一起去流浪,我也沒有辦法陪你去。終歸是一個念想,我只是想聽到你說"我願意"而已,我就是想看一看,那種傳說中的愛情的力量,真的有、你我那麼強大。
今天又下雪了,今年年初的第一場雪。沒有除夕,沒有年端。我和汪豆豆睡在各自的房間,想各自的心事。她也許在想爸爸媽媽,也許想了劉隨,和我一樣。
漸漸沉沒進夜裡,今天,我可以做一個夢到金色的夢嗎,夢神安提?
(二)汪豆豆
這就是方節子的家鄉呵。
有淳樸的鄉民、乾淨幽靜的環境,但是條件真的讓我的身體適應不了。三天前,我的手上就開始起疹子,所以從那天開始,方節子又多了一件事----每天幫我浸洗雙手。
她真的很忙,也許是真的忙吧。
昨晚她給我清洗手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冬雪裡農夫與蛇的故事。她如此待我,是否以後,還有那麼一天,我仍舊會毫無人性地反咬她一口?
愛情啊,愛情這東西,真讓人着魔。
她說她與劉隨分手了。他們分手了,根本原因是我,是方節子許了我的承諾。我突然想起來,我與劉隨分手,並不是因爲她。
分手,戀人之間的分手。有人說,如果兩個人,想不起初次見面時對方的樣子,那麼他們的緣份真的已經到盡頭了。
哦,分手。
這就是和平分手,驀地很想哭,我淡淡看他,眼淚淺淺而下,在水晶桌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絢爛的花。我不知道爲什麼要哭,我與劉隨,本就沒有多少感情。還是說,每個人都有那麼一份執念,希望什麼念想、心底裡的那些寶藏,能由對方來發現,不願自己開口說,怕一不小心說出口,所有的就真的到了盡頭。
方節子是我與劉隨分手半年後纔出現的。那日我與劉隨像平時一樣雙對進入咖啡店,轉頭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方節子。那天晚上MS ,劉隨問我,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鍾情麼?我說,我不相信啊,我只相信日久生情。
沒有錯劉隨,因爲早已經忘記了第一次見面,我又不得知自己對你的那份情是從哪裡開始,那麼,我只能相信日久生情。就如我對你的那份情,是從時間的某一角開始的。只是,無論如何,我都找不到那一角在哪個地方。
我敲開方節子的門,她靜默地站在窗前,愣愣地看着落日,那不過是四點鐘的落日,又因着是冬季,並沒有什麼看頭。
我站在門口,看透過窗戶玻璃的光明給她周身鍍了一層白亮的光芒,咬了咬牙,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方節子,我討厭你憎惡你嫉妒你。
沒有辦法不討厭不憎惡不嫉妒豔羨啊,我要的愛情與未來,因着一份不該有的遇見,而停滯了好久,將近消失了。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我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然而只要今天和當時,我沒有後悔,這已然是最好的結果,我也不願意揹負太多,我不能因爲一份幫助而否定自己,沒有那個必要也沒有那種可能。
撇一個嘴角,靜悄地笑出來,我帶上門,走回自己的房間。我也有我的窗,也有我的夕陽,我也會有自己的遇見、冬天和雪花,就像今天,無端漫起了無邊的雪,我懷疑,春季來臨了。
拜託安提,請讓我夢見,我與他,初見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