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今天是元宵節,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去。我去買了一些元宵,裡面是豆沙的陷。預備晚上煮了來吃,沒想到,汪豆豆吃了幾口居然有了反應,什麼都吃不下了。
真的好開心啊,第一次那麼 真切地感受到那個生命的存在。我無措地看她,她很難受,卻也是像我一樣,是那麼一個高興的模樣。
好期待那個小生命哦,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也許會很像汪豆豆,也許會與邊成有幾分像,不知道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
於是,就忘記吧,忘記曾經不是那麼美滿的日子,沒有傷害與背叛,和汪豆豆一起,一輩子有何不可?
等生命頑強一些以後,就帶他們一起去周遊世界。
流浪呵,我最最親愛的某位,我已不要再去流浪,只是各處去玩玩、去看看,你會陪着我嗎?
等不再冷的時候,我就帶汪豆豆去四處轉轉,可是未婚媽媽……鄉村裡婦人閒來無事,會有些閒言碎語,不知會怎樣,也許汪豆豆會受傷害。
也許是心下平靜的原因,一個月以來,我居然沒怎麼犯病。昨日揀着休假的時候,去探望了一下外婆,她老了。
在我的心裡,親情觀並不是很重,我這麼多年沒見她,卻一點都不想念外婆,但我記得她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兩顆大門牙非常具有親和力。外婆很老,我不記得十二年前,我被母親帶走時她有沒有哭泣,卻記得昨日在外婆面前告訴她我是她的外孫女節子時,她眼裡閃爍的淚花。
外婆是一個深信善念的人,她信上帝。所以昨天,我就與她一起禱告了一番。進行時,我與外婆並列而跪,外婆的嘴裡一直唸唸有詞,特別輕、特別快,我一句也沒有聽清。
我沒有虔誠禱告。我跪在外婆的身邊,一直側耳在聽她的禱告詞,心裡什麼也沒有想。我聽說,真正虔誠的人,可以與上帝交流,真的可以。於是,在吃飯的時候,我問她:"外婆,你是否看見了上帝?"
"看見了。"外婆的聲音因爲蒼老而顯得緩慢,而在我聽來,卻像一陣輕風,拂過面,來了卻似無。她說:"我看見了上帝的背影,也是很模糊的樣子。"
"那……外婆與上帝說了什麼?"我是深信的,我相信外婆真的可以感受到未來的存在,可是,在外婆說完下一句話以後,我卻再也不太願意去相信。
外婆很燦爛地笑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說:"上帝說,今年,我回去陪他。到那時,我就可以看清他的模樣。"
倒吸一口氣,我只覺得頭髮發麻。我愣愣地看了外婆幾分鐘,然後呆呆地笑了:"纔不會呢,外婆好着呢。"然後外婆也笑了。
我偷偷轉過臉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匆忙扒完飯告辭了。
"有空就常來看看外婆啊。"走到門口的時候,外婆站在門口說。
"嗯。"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蒼白卻很用心地笑了。然後我轉身往村郭外走去,只聽得外婆在身後喃喃,"多來看看,看一眼少一眼。"我抿了一下脣,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走出很遠的時候,我回頭,看到外婆烏黑的身影依然依在門椽邊,一動也不動。
於是在不經意間我便記住了,無論我走到哪裡,有那麼一個孤獨的老人,她會長久的想念我,她愛我,所以我必須同樣很愛她。
(二)汪豆豆
沒想到,如此離開大城的生活就匆匆而逝了一個月,第一個元宵節也是註定要很寂寞地上演。
前幾天,我給父親打電話,他說,讓我們再玩幾天就快些回去。我沒有告訴方節子這件事情,看她的樣子,貌似來到了這裡,便 與所有人都失去了聯繫。
像某人說的,要走就走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她說:"除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誰的我都不記得。"但是我卻不這樣,我認爲除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以外,還要記住父親的和愛人的。
昨日不知方節子去了哪裡,回來了以後就一直悶着發呆,連晚飯都沒吃。
今日她忽然想起要吃元宵,她把元宵拿在鍋邊等熱水,卻仍舊是發着呆。我看着她的側臉,忽然發現,若她不夠沉默不夠內斂的話,她的脾氣劉隨一定是沒有辦法忍受的。真的太古怪了,和我一起呆一天,她基本上一句話都不說,沉默代表了所以的話語和動作,在我們之間,無聲電影似是會無休止地上演。
一天內,她只說了一句話。
站在竈臺邊,她拿着一個黃色的元宵捏來捏去,然後就冒出了那句話。她細細地喃喃:"好像外婆的臉哦,乾癟乾癟的。"然後一滴淚就掉進了鍋裡,凍結了一鍋滾燙的水。
我想不起我的外婆,也不願想起那個女人的母親。有其母纔會有其女。女子無德,便似她一樣,爲了自己的享受拋棄了孩子。
我摸摸肚子,忽然很理解方節子的做法。她說:"我幫你並不是因爲那個孩子是邊成的,更因爲母親。因爲有孩子纔有母親,要做一個好母親。"我想回去見劉隨,想見劉隨,還想我們仍舊能像從前一般,相互存在。
我並不想真的像方節子所說的那樣,在這個不起眼的鄉村,守着一個孩子過一生。
突然覺得自己很壞,把孩子說成是負擔,不該是一個母親應該說的話。可是我同樣明白,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是合格的。
我很想給劉隨打一通電話,告訴他我不知在什麼時候學會了 想念,並且是濃烈而深刻的。我是很願意打那麼一通電話的。
如果他問我方節子在哪裡,我是不會願意告訴他的,那麼,他便會生氣和責怪我。即使他不說,我也同樣能感受到。
可是我害怕。我怕他同我 一樣想念,只是他的想念會辜負我的這一份。
無奈之下,我只能再次撥通爸爸的電話。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也許他很忙。
直到今時我才發覺,爸爸的聲音是溫和而尖銳的。
他說:"劉隨不見了。"
我捂着突突跳動的心臟,放下電話四處張望了一番,見方節子不在周側,才又將聽筒放在耳邊。
劉隨,他不見了。酸澀的蔓芽在心口滋滋地生長,抽得心臟節節慾碎。我捏緊鼻子,怕一不小心酸澀發酵成淚崩形勢,很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