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凡心想：“是嗎？幸虧我趁五行陣的精髓還沒發揮出來，就把她們收拾了。”這種泄氣的話當然不能說，他佯裝吃驚，瞪大眼睛，道：“難道白皮那傢伙抓來一些妖鬼，給她們當陪練？”
“對！”劉媛似乎忘了自己是鬼，打了個響指，露出幾分興高采烈之色：“我幾年前聽說過，白皮找到五個慘死的五胞胎姐妹，怨氣極重，死後立刻就化作了厲鬼，被仇人封印在墳墓裡。由於這種鬼特別難得，所以她沒捨得拿她們修煉，而是用鬼術控制，教給她們一個五行陣，來替她看守一個重要場所。”
“後來，我幾次見到小鬼去別的地方引誘妖魔鬼怪，外界傳說，他引誘那些鬼怪，就是去給這五個女鬼練習陣法用，她們真是厲害極了，心靈相通，配合默契，又按五行方位攻擊，所以那些妖魔鬼怪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甚至一隻修煉了七百多年的鬼首，也死在了她們手裡。”
“就這樣，她們的名氣越來越大，很多妖鬼害怕被引去當她們的對手，甚至從天京逃走了。不過，由於白皮讓她們看守的地方嚴格保密，所以沒幾個人知道，她們到底在哪兒。連我也不知道，原來她們就在這裡，這裡應該就是她們的墳墓吧？白皮那傢伙真是狡猾，對外放出風聲說，要用她們看守一個重要地方，但誰也想不到，她是把重要之處建在了她們的墓室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真是高明。”
“哼！”俞凡眯起眼睛，冷言道：“原來你知道這麼多消息，昨天爲什麼不告訴我？”
劉媛的表情立時凝頓住，她不好意思地說：“道長息怒，我絕沒有故意隱瞞，我來這裡是受嚴格限制的，每十天來一次，如果勾到魂，送到方澤壇就直接交給了那小鬼，然後立刻走人，根本不能逗留。如果勾不到，他發一頓淫威，我也就走了。剛纔在外面，我聽見你說‘林子’兩個字，這座古墓就是方澤壇林子裡那一座嗎？我從來都沒有來過的....”
“算了，不用解釋了，你在我的天師符裡，如果敢對我搗鬼，我念一聲咒語，立即就能叫你魂飛魄散。”
“這....我知道......”劉媛恭順地俯下腦袋。
俞凡又道：“你瞭解她們多少？給我講一講，貌美如花的五胞胎女孩一起慘死，這種事發生的可不多。”
“好，”劉媛默默地看着俞凡，身爲慘死之鬼的她臉上也浮現了悲憫：“道長，以你的脾氣，聽到她們的故事非氣炸了不可。”
說着，她走過去，依次撩開五個女鬼的肚兜，仔細查看，好像在找什麼。等撩開了第四個，她眼前一亮：“就是這個，法師你來看。”
俞凡疑惑地走過去，劉媛把那個女鬼的肚兜內側翻出來，他湊近一看，上面寫着一首詩，墨跡很淡：“八十年來遇此春，此春遇後更無春，縱然不得扶持力，也作墳前拜掃人。”
他越發不解，問道：“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劉媛嘆了口氣：“這是元朝大詞人姚牧庵八十歲時跟這個女人一夜風流後寫的詩。”
“啊？”這女鬼正是折斷俞凡桃木劍的那個，她在五鬼裡修爲最高，俞凡看看她，忽略掉臉色，她其實長得異常秀美，而且大概十八九歲年紀，他吐了吐舌頭：“一個八十歲的老頭跟她......”
“嗯！這女孩是姚家的丫鬟，叫做黃葉兒，”劉媛說道，她兩條淡淡的眉毛間透出同情和憂愁，很像一個文青少女：
“我是從一本明代的筆記小說上看到這則故事的，姚牧庵是元代一個大官，也是個大詞人，距今有七百多年了，他八十歲那年夏天，黃葉兒伺候他洗澡，他見這丫鬟生的標誌，淫慾頓起，就把她睡了，然後在她肚兜上寫了這首詩，意思是自己在八十歲上，又爽了人生最後一回，如果黃葉兒懷孕生子，雖然來不及在他面前盡孝，但至少可以給他上墳--也就是承認他和這孩子的親子關係。”
“事後不久，姚牧庵就病死了，黃葉兒也真的懷孕了。但姚牧庵的正室，呂氏爲人非常好妒和狠毒，她污衊黃葉兒是跟別的男人私通，纔有了孩子。黃葉兒把這首詩拿給她看，她明明認出了姚牧庵的筆跡，但仍然死不承認。”
“那個時代，家族的族長是有權力處死不忠的女人的，呂氏相當於姚家的族長，她借家法之名，把黃葉兒囚禁起來，黃葉兒有四個同胞姐妹，她們相互愛護，感情很好，四個姐妹聽說後，一起來姚家討說法，呂氏的大女兒很潑辣，跟她們發生衝突，被其中一個抓破了臉。”
“於是呂氏大發淫威，叫家丁把她們四姐妹綁了，送到當地衙門。衙門老爺本就是姚家的門生，當然向着呂氏，於是裁判把四個姐妹都關進監獄。當時，女人一旦進了監獄，幾乎沒有不被獄卒強暴的，黃家四姐妹個個如花似玉，當然更逃不掉這種厄運。呂氏又派人行了賄，要獄卒把她們害死，因此，獄卒就更加膽大，串通起來，先做出她們跟外面的強盜有勾結，準備越獄的假象，然後輪流強暴她們，活活把她們虐待至死。”
“黃葉兒在姚家的遭遇也大同小異，她身懷六甲，被囚禁在一間暗室裡，呂氏說她是不要臉的**，暗中唆使家裡的男僕去對她施暴，使得孩子都流產了，但她關心四個姐妹，一直苦苦忍耐，幻想有一天能再見到她們，直到聽說她們慘死的消息後，這才徹底絕望，恨怒欲狂，咬舌自盡，誓言死後化爲厲鬼找呂氏報仇。”
“但呂氏早有準備，她早重金聘請了好幾個術士，五姐妹死後，她們的屍體立刻被收斂進石棺，鬼魂也被收服，封進石棺裡，然後在修了一座禁制重重的墳墓，把她們徹底禁錮起來。”
劉媛一口氣說到這裡，眼角閃着虛幻的淚花：“幾十年以後，改朝換代，這件事的真相才從呂氏一個老僕人那裡傳了出來，成爲轟動一時的逸聞，被一個文人記載下來，流傳至今....千言萬語，匯成一句，紅顏命薄，這五個女孩的命實在太苦了。”
她說完，偷偷一看俞凡，俞凡果然氣得微微發抖，右腳下的石頭地面，被他碾出了一層薄薄的粉末，他沉聲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劉媛道：“我說的都是古籍上的記載，但結合這座墳墓的結構，好像應該是真的吧。畢竟如法師您所說，歷史雖長，五胞胎幾乎同時死去的事情，好像也寥寥無幾。”
俞凡沉默不語，他一招手，斷魂釘自動飛回，劉媛注意到，他握着斷魂釘的手也因爲憤怒而抖動不休。
但最終，俞凡沒有發作出來，他仰頭嘆道：“天地大道，善惡有報，這呂氏造了這種罪孽，可能現在仍在地獄裡受着酷刑--罷了罷了，這五個女人實在可憐，趁她們還沒有殺過人，我把她們超度了吧。”
俞凡說着，把所聽到的內容寫成一道陳情符，遞給黃葉兒的鬼魂去看，但黃葉兒看了，對俞凡搖搖頭，眼裡露出拒絕之色。
俞凡大驚，只見黃葉兒的眉心仍然殘存一縷碧綠，表示仍有一絲怨念存留。他知道，怨念對鬼魂本身也是一種巨大折磨，再回頭看看她的四個姐妹，個個面如綠石，眼睛紅透，怨念之深，可想而知。
他嘆了口氣，到五具石棺處查看一下，屍骨都完整，沒有鬼術的氣息，看來白皮深知怨念極深，不願去陰司，所以只是用鬼術對她們的魂魄稍加控制。他走回來，站在黃家姐妹當中，也不管她們能不能聽得到，沉聲說：“五位美女，我是三清門人，降妖除魔，超度怨靈，是我的責任。你們五個雖然命苦，但仇人早已死去，而且大道公平，前世吃的苦，來世必有補償，所以不要再執着了，待我念一遍金光神咒，你們安心放下怨念，前往陰司報道去吧。”
說完，他端身正意，雙手結印，念起了金光神咒。
這一回，他傾盡全力，隨着咒語一句一句吐出來，他身上綻放出耀眼至極的金色光芒，這金光聲勢浩大，彷彿能刺破萬惡，化黑夜爲光明。
劉媛一遇到這光芒，立即破了鬼身，變成了撞死時的模樣，她在光芒裡渾身透明，好像要化爲精魄一般，這對她來說，痛苦至極，也幸福至極。但光芒越來越強，她很快撐不住了，想回天師符又回不去，只能匍匐在地，咬着牙死命忍受。
光芒充滿了整個墓室，五色梅花燈相形見絀，室內和墓道里的陰氣也近乎蕩然一空，藏匿在陰氣裡的邪靈直接化爲烏有。俞凡把金光咒整整唸了兩遍，才停下來，光芒減退，他睜開眼來，卻不由得大吃一驚，那五個女鬼竟然還都站在原地，而且黃葉兒那四個姐妹臉上的綠色竟然絲毫未減！
他的心頓時涼了一半，差點沒坐在地上，心裡霎時間浮起菊潭那個老不正經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正經話：“怨毒之於人也，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