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這齣戲好看嗎?(五千大章求月票)
書房裡一時無聲。
左右廂房裡,查抄的動靜又極大。
沈臨毓交代過莫要胡亂毀物,但搬動傢俱、翻箱倒櫃的聲音依舊不小,此起彼落地傳進來。
岑太保在這嘈雜的聲音裡,面上維持住了,沒有露出半步退讓之色。
他很清楚。
他前進不了,但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即便不退不讓,恐怕也不能在郡王手中討着好,但他不會低頭。
“王爺,”岑太保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還是說,王爺知道鎮撫司眼下掌握的所謂的我的、岑家的罪證不足以扳倒我,所以要用巫蠱之事來添磚加瓦?
是了,鎮撫司要是能直接摁死我,今日就不是查抄,而是連人帶財、一併抄走。
畢竟王爺抄新寧伯府時也沒有聖上旨意,你們鎮撫司先斬後奏有前科!
但我要提醒王爺,聖上認定了廢太子行巫蠱之事。
我沒有插手,王爺尋不到我麻煩,我若當真插過手,能成爲王爺在聖上面前請命嚴懲的證據嗎?”
聞言,沈臨毓倏然笑了下,笑意一閃而過,餘下來的是冷漠。
“欲加之罪?”
“金太師本是積極奔走,想證明太子清白,卻突然被一併拖下水,您沒有踩一腳?”
“馮正彬性喜逃避,困境重重之下,他本該抱頭度日、等着發落,但他卻在聖上下旨前突然殺妻,您說是爲什麼?”
“當時聖上在氣頭上,連親兒子的命都不放過,馮正彬能活、是因爲聖上原本就沒顧上要處置他,下旨時,滿京城誰知道金夫人‘病故’了?”
“金夫人被‘病故’在下旨之後!”
“只有知道金夫人已經死了的人,纔可能以此爲恩,讓馮正彬以爲是殺妻換了他一條生路。”
“您是馮正彬後來的老師,您說呢?”
岑太保的呼吸重了,咬着牙道:“證據呢?有證據嗎?”
“老大人不要忘了,您被我逮出來是因爲巫蠱案嗎?是斂財無度,是科舉舞弊,”沈臨毓道,“只是斂財,我拿不住你,但舞弊動搖國之根本,你無路可走。”
“舞弊難道不是污衊?”岑太保的聲音不由自主擡高了。
“是不是污衊,您心裡更清楚,”沈臨毓話鋒一轉,“證據可以作假,像巫蠱時一般,但性命只有一條。
老大人您必死無疑,但您還有子孫,尤其是您還有襁褓裡的曾孫。
薛文遠和黃鎮在前頭,您該知道聖上寬厚,沒有人繼續落井下石,不至於都受極刑。
不過,現在能在御前回話的人是我,我能讓聖上查抄太保府,我也能讓岑家多死幾個人。”
“你!”岑太保氣得擡手指向沈臨毓。
沈臨毓在這種憤怒間反倒是顯得越發冷靜和從容:“說起來,章少卿問我要人了,安國公府想接岑淼,我再拖幾日,怕是安國公都得來說好話。
聖上目前沒有明示如何安頓這些小的,您希望我之後如何回話?
一併重罰、死罪不赦?活罪難逃、充軍流放?
您說我答應嗎?”
岑太保的胳膊發顫,嘴脣抖得厲害。
沈臨毓直直看着他:“現在,我再問老大人一遍,巫蠱案的主謀是誰?”
話音落下,岑太保眼中的陰鷙、痛苦換作掙扎,而後,他的手卸了力氣,一點點放下去。
原本還努力挺直的背一點點佝僂下來,讓本就蒼老的面容越發顯得暮氣沉沉。
沈臨毓最後又補了一“刀”:“老大人,黃家爲何只死了黃鎮兩父子?
先前我就提醒過老大人,黃家人在我鎮撫司大牢裡住了一個月,您真的以爲他告訴我的只有‘將軍坊’?
史蒙子更是挨不住刑,他和老大人是老交情了。
明面上,那筆香積錢由黃鎮替您扛了,但背後真相的供詞還壓在御書房裡,不管香積錢成沒成,太保真是生財有道。
聖上念舊情,斂財壓下了,可您太不爭氣了,科舉舞弊壓不了,他對您忍無可忍,拖得越久,您身上事情越多。
所以,我勸您也依樣畫葫蘆,給小輩們留條活路吧。”
拿黃鎮的“背叛”當由頭,沈臨毓已經用過一回了。
假自然是假,但有用就好。
此時此刻、如此境地的岑太保也無力再分辨這一步棋是不是虛張聲勢,因爲他已經兵敗如山倒。
他被鎮撫司、被郡王捏住了命門。
這麼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岑家綿延、子孫前程,事到如今,前程沒了、榮華毀了,但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尤其是阿淼,若說將來還有誰能夠富貴無憂,只有受安國公庇護的阿淼了。
這也是岑太保在那封摺子之餘,又給了親筆信給安國公的原因。
他要是讓安國公救他,只會被拒絕,但退一步,只讓安國公把阿淼撈出去,那頭應該會答應。
以退爲進,只能如此。
看,章振禮已經開口讓郡王高擡貴手了。
思及此處,岑太保抹了一把臉,露出來的眼睛裡剩下的是無可奈何的妥協:“都這時候了,我若知情定然不瞞,但我真的不確定主謀身份。
王爺聽我說完,巫蠱案來勢洶洶,幾位皇子捲入其中,牽扯到的是他們的母族和姻親,更不說捲進來好些公侯伯府和朝廷重臣。
關係到了皇位,只要有機會就會踩一腳,主謀甚至可以藏在暗處,等着別人聞風而來。
之後的狀況您也知道,有跳出來當先鋒的,也有我這樣、被您看作落井下石的,可謂是亂作一團。
我一個後來者,想從中分辨清楚背後的主謀,實在不容易。”
沈臨毓漠然看着他,沒有說不信,但觀神色也不像是信的。
“那等局面下,王爺,我是追着那主謀不放,還是先把能踩的踩了?”岑太保咬咬牙,“我順藤摸瓜去找主謀,那頭以爲我想把他揪出來、順帶着把我一併踹到巫蠱案裡去,我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怎麼可能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所以,我是真的不敢給您斷言一個主謀!”
“不用斷言,您隨便說,”沈臨毓眉梢一揚,嘴上直白,“找線索、尋證據是我的事,您都到黃泉路上去了,不用您費心費力。”
岑太保本就又氣又痛,被這話刺得胸口起伏,好不容易纔緩過來。
“既是對廢太子發難,那必然還是五殿下、六殿下、八殿下、九殿下幾人最爲可疑。”
沈臨毓聽他這麼說,輕哼了聲:“二殿下、十殿下早前就病故了,十一殿下那時年紀小,至於後頭那幾個比我都小几歲的就更不用說了,老大人這是把剩下來的都數了一遍?行,繼續。”
岑太保又道:“聖上的兒子還是太多了,幾位親王想越過來、終究是隔了一層,您看看,折騰了回巫蠱案,還留下這麼幾位。
我今兒嘴巴不遮攔,說句最難聽的,殿下們都出了事,聖上也還有一個您。
在過繼親王的兒子和認回親生兒子之間,聖上、朝臣都知道怎麼選。
因此,我纔是前頭那個想法,親王們沒有必要,還是幾位殿下最是可疑。”
“那我換個問題,”沈臨毓看起來接受了岑太保的理由,又問,“巫蠱案裡,誰最無辜?”
岑太保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沈臨毓道:“吉安侯、肅寧伯、忠勤伯、金太師、周少傅、東宮太子三師三少,這些滿門抄斬的人之中,誰最無辜、最好入手翻案?”
岑太保的呼吸一凝。
眼前,是這些舊人鮮活的面容。
良久,他長長嘆息一聲:“周少傅。”
沈臨毓頷首。
原本,問到這裡也是差不多了,但靈犀之間,他想到了餘姑娘對金夫人之死的執着。
其中緣由,並不是單單給她母親一個念想這麼簡單。
和餘姑娘見過面之後,母親雖沒有催着要如何如何,但也回憶了不少舊事,在她的印象裡,餘姑娘的母親閨中孤獨,而金太師的兒媳是她唯一的好友。
或許是因着這一層關係,餘姑娘母女對金夫人的死多有關注。
思及此處,沈臨毓便又問:“金太師呢?”
“金太師……”岑太保頓了頓,而後閉上眼,嘆道,“是,我落井下石了,但把他推下井的不是我,我不清楚是誰……
這事上,我的確對不住他,但話說回來,那等局面下,有我沒我,他都活不了。”
他閉着眼,因此並未看到沈臨毓眼中一閃而過的諷刺之色。
沈臨毓從岑太保的應對裡察覺到了違和。
比起鬆口前的緊繃和防備,隨着岑太保吐露真話,他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不說多麼得遊刃有餘,但起碼也算能顧着進退了。
在這種進退之下,岑太保迴避了這個問題。
看來,他有一番猜測。
不敢說吃準了,但岑太保對那人的身份揣摩了七八分。
巫蠱案的主謀可以隨便說,陷害金太師的黑手卻迴避着。
事到如今,岑太保都想保一保那位,顯然不是講義氣,更像是利益。
嘖!
廂房搜完了,人手站在院子裡。
沈臨毓往外看了眼,示意他們進來。
岑睿兄弟兩人也趕緊進來,站在岑太保身邊,憂心又惶恐。
他們聽不到父親和郡王說了些什麼,只是在焦急等待的過程中,越發看清了自家的末路。
死到臨頭的滋味,誰能不怕?
夕陽西下、燈火通明。
鎮撫司查抄還在繼續。
岑太保精神不濟,在乾乾淨淨的花廳裡、靠坐着圈椅犯迷糊,睡不深不沉,不住驚醒,使得人愈發疲憊。
太保夫人抓着她的佛珠,一遍遍的“阿彌陀佛”,只是誦經的語速透露出了她的心情。
年少的孩子都睡過去了,大人們提心吊膽。
角落裡,岑睦那個被制住了的姨娘嘴裡依舊塞着布團,披頭散髮,模樣狼狽,但她的眼睛格外的亮,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着的火,滿是同歸於盡的興奮和癲狂。
四更天,沈臨毓走進了花廳裡。
岑睿猛的站起身,岑哲把岑太保叫醒。
岑太保混混沌沌着,也想站起來,胳膊支着扶手、兩次發力又都跌回去。
兩個兒子過來架住他,手上吃勁,忙不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支撐得比白日時更費勁了。
也就是說,父親的雙腿更發不出力,整個人在往下墜。
岑睿傷心極了。
明明、明明不久之前,父親精神爍爍,展望着對阿睦高中後的路,這纔多久、這纔多久!
從阿睦落榜、失蹤,父親閉門思過間迅速蒼老。
但這份老,眼看着也要到頭了。
岑太保啞聲問:“王爺查完了?”
“差不多了,”沈臨毓道,“讓人儘量手腳輕些,各處變化不大,諸位趕緊收拾收拾、趁着還有錦被軟牀再好好睡一覺,過幾日聖上裁定之後,可就難了。”
這話聽得太保夫人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沈臨毓扔下這話,轉身往外走。
迎面,穆呈卿打着哈欠過來,眉宇間寫着疲乏:“下人僕婦都使人看管着,府外頭也圍了,一個也別想走。只先前回了孃家的那一位,除非聖上明確發落,否則安國公府想來不會輕易交人。”
沈臨毓一面走,一面道:“安國公不止想要女兒,還想要外孫。”
“他想得挺美?”穆呈卿嘖舌。
“讓他美吧,”沈臨毓低聲道,“拖幾天,讓他自己去御書房裡哭一哭,我再稟了聖上把外孫給他。”
穆呈卿詫異:“你都沒有顧上更小的那幾個,就單拎了那外孫?
想賣安國公一個好?你是這種人嗎?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除了受餘姑娘指使使,還願意給別人做人情了?”
沈臨毓:……
“不是,”他的聲音更低下去,“事到如今岑太保都想保一保的人,安國公算一個,那就喂個餌,試一試。”
穆呈卿正色,回過頭往身後的花廳方向看了一眼。
他知道沈臨毓沒有說完的意思。
京城下了一場春雨。
雨水之後,岑家的結局也定了。
有當年的同考官扛不住,交代了受上峰示意、讓他對監考的這一房舍的考生多加關注,也說了一位副考那時反常地來他這房舍好幾次。
受到舞弊影響、但在之後的春闈高中的考生,此刻在京中任職的,由林珣牽頭紛紛站出來,指證考場中的怪異之事。
一道道審、一遍遍查,終是追溯到了岑太保頭上。
科舉舞弊的罪名摁住了,早前預備好的沙土傾倒下,一座高塔直直而起。
收斂錢財,吞田並地,結黨營私,馮正彬、薛文遠、黃鎮的名字陸續出現,又是縱容子弟行兇,除了脫逃的岑睦,還有手握兩條人命的定西侯夫人岑妍。
安國公跪在御前痛哭流涕,一面和岑文淵割席、說自己對他的違法全不知曉,一面又心疼女兒、外孫兒,請永慶帝開恩。
永慶帝煩得要命,讓他去外頭跪着,別在跟前礙眼。
沈臨毓到的時候,安國公在御書房外跪得左搖右晃、一副體力不支的樣子。
見了他,安國公又趕緊道:“不瞞王爺,內子掛念外孫掛念得病倒了,小女也是以淚洗面,還請王爺多美言幾句。”
“我盡力。”說完,沈臨毓隨海公公進去了。
沈臨毓和永慶帝單獨談了一個多時辰,安國公當真撐不住的時候,才見他出來。
“國公爺放心,如何處置岑家,這兩天諸位老大人也都和聖上表達過想法,聖上已是有了考量,”沈臨毓扶了他一把,“聖上讓您別跪着了,回家去吧,以後好好管束孩子,他若往後還想做岑家人,那就別怪聖上。”
安國公一聽就明白,激動地連聲道謝。
午後,旨意下。
岑文淵和兩個兒子、兩個成年的孫子斬立決,女眷及更小的孩子流放關外、永不得入關,繼續搜捕下落不明的岑睦。
岑氏之事,由定西侯返京之後再做處置。
脫身的只有章瑛母子,以及徹底剃了頭髮出家的岑琅。
岑琅知道,這是她逃出生天的代價。
鎮撫司往岑家拿人,哭喊聲一片。
太保府坐落的大街上,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不遠處的馬車上,陸念撩着簾子,一瞬不瞬地看。
岑文淵已經走不動了,被鎮撫司的人拖出去。
太保夫人在痛罵着岑睦,岑睿怪父親不該逼他把岑睦認回來,岑哲罵他管不住下半身、別在外頭睡女人就不會有岑睦這個人。
岑瞳苦勸父親,岑瞻求着叔父,只盼着安國公府能多多少少打點打點,讓流放的親眷這一路上能好走一些。
那一行人走遠了,哭聲罵聲也越來越遠。
陸念緩緩放下了簾子,轉頭看向了被阿薇和聞嬤嬤一左一右鉗制在中間的人。
“你的孃家倒了,”陸念笑了起來,毫不留情,“這齣戲好看嗎?”
岑氏動彈不得,手腳被捆着,嘴裡塞着布團,她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渾濁的眼睛凸着,戾氣十足。
“你們岑家的惡事、你的歹毒心腸,天下皆知,”陸念一字一字道,“現在,回莊子裡去,該輪到我們算總賬了!”
24年的最後一天,看了下字數,感覺這一年的更新還是可以的,手殘作者自我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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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個心,我們新的一年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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