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小姐今年芳齡二八,生得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從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如今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可即便是柳芷淪落到這煙花之地,從貴族落爲四等賤民,卻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首先必有一貫銅錢做敲門磚,如此纔有機會踏入柳芷閨房,可距離見到柳芷,中間還隔着一道簾子。至於如何才能讓柳芷走出簾子,爲你倒上一杯酒,說上幾句話,卻要看個人本事。詩詞歌賦,治世安邦隨你怎麼侃,只要你侃得柳小姐開心,柳小姐愉悅,她纔會懶洋洋的說上一句。
“今日奴家倦了,還請公子明天再來。”
然後你明天屁顛顛過來,想要見面還需一貫銅錢,如此三番四次,最後能不能見着,還得聽天由命。最後想要同赴鴛牀,還得拿出一份滔天的銀子。
一貫銅錢是什麼概念?一貫等同於一兩銀子,四五貫就是普通農家一年的花銷。
可即便如此,想要來花錢的人還是絡繹不絕,這裡面有某些心理學的因素在,類似於得不到的永遠在躁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而其實得到了就那麼回事,過三五次便沒甚意思,黃花成敗柳,不管這位胭脂紅如今被擡得多高,到最後也得和這大廳內的姑娘一樣,陪酒賣笑。
所謂才子佳人的故事,聽聽而已,沒那麼多風流與人說。
不過至少如今,胭脂紅還是被捧得很高。
像許茂一干人等,都是奔着胭脂紅來的,誰如果能摘得美人芳心,可是了不起的榮耀。但到現在爲止,還沒人能做到。
許茂將龜公喊來,在托盤上放上去一塊絹布,又仔仔細細放上一封信札。用虔誠的語氣問:“問問胭脂紅姑娘,今日是否有空。”
淪落到風塵之地,一般不用自己的本名,有辱祖上,所以大家縱然知道胭脂紅的名字,也沒人用柳芷稱呼。
絹布作價大約是一貫,是可以當錢使的,五陵少年爭纏頭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信札裡有一首小詩,這個時代對書生文士還是格外推崇的,至於這詩是許茂自己作的,還是花錢買的,就說不好了。
龜奴在大廳內走一圈,托盤上大概就是此類物事,互相之間便有比較的意思。不爭不搶,胭脂紅沒有這麼大魅力。
程大雷是想見胭脂紅一面的,他需要擴充一下山寨人口,想要買些奴隸,而愛賢慕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青春年少,也想人前顯貴。
“取筆墨來!”程大雷呼了一聲,挽起袖子。
許茂將視線落在程大雷身上:“癩蛤蟆真想吃天鵝肉呀。”
徐神機見過程大雷寫字,那叫一個醜啊,此刻他以懷疑的語氣道:“公子,你行嘛?”
程大雷飽蘸濃墨,筆走龍蛇,瞬間紙上便出現一道道鬼畫符一樣的文字。說是文字,當真是辱沒了這兩個字。
“蛤蟆本是地中生”
有人將筆下紙緩緩唸了出來,然後是一片譏笑,這第一句只是泛泛,黃口幼兒也能做得出。
“獨臥地上似虎行”
第二句又是令衆人大失所望,或者說,根本沒人對程大雷報有希望,許茂發出一聲嗤笑,將頭扭到一邊,表達自己的輕蔑。
“……”
“……”
程大雷將紙封了,搭在托盤上,擱下一貫銅錢,然後施施然坐下,靜聽風吟。
龜奴將托盤送進房間,衆人翹首期盼着,大廳內的歌樂之聲,也顯得漫不經心起來。
“也不知道今天胭脂紅姑娘會選擇誰……”
“當是許公子吧,許公子來了有十幾天,銀子都拋出去不知多少。”
“我聽說許公子找高人寫了一首詩,偏偏胭脂紅姑娘也是個愛詩的。”
大家交口結舌討論着這些事情,熱情且激動,美女與酒總是大家愛聊的話題。過不知多久,有丫頭從房間出來,許多人都追隨着她的身影,心情竟隱隱有些緊張。
丫頭從樓上下來,繞過衆人,偏偏走到程大雷面前,低聲道:“歐公子,小姐請您到房中一敘。”
“這……”
許茂猛地睜大眼睛,滿臉難以置信。程大雷施施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往其後背上拍了拍,然後邁着大步走向胭脂紅房間。
“憑什麼,憑什麼!”許茂忍不住就說出聲來:“我連續已經來了十幾天,昨日明明與胭脂紅姑娘說好的。”
“大概是他寫的詩吧……”
“詩,什麼詩?”剛纔許茂只顧得表達嘲諷,倒是沒有仔細看程大雷寫的詩,自然,程大雷的字跡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閱讀都是一種折磨。
許茂似乎在尋找什麼,其實是想讓別人把程大雷寫的詩告訴他。
“許公子,別動!”有人高呼。
許茂身體保持僵硬動作,問:“怎麼了?”
“你背後貼着什麼!”
這人過來,將許茂背後貼着的一塊小紙片揭下來,大家都湊過頭來,尤其是許茂,眼睛睜得好大。
只見在紙片上,用毛筆簡陋畫着一隻動物,這隻動物是——蛤蟆。
一片寂靜,衆人目光對視,安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
“這是……蛤蟆大王……”有人忐忑不安的問。
“難道他就在這裡?”有人左右看看,一身冷汗。
“不,這是千里眼順風耳!”有人發出一聲高呼:“我說什麼來着,我說什麼來着!”
許茂感覺腦袋發暈,眼睛發黑,身體不由自主的搖晃。
“還真有千里眼順風耳啊!”
程大雷踏入了房間,木屋木幾,一道紗簾攔着牀幃,背後隱隱能看到紗簾後有個人影。古色古香,樸素中見精緻,木桌上擺着一隻花瓶,瓶內有一朵紅花,芳香撲面而來。
“蛤蟆本是地中生”
“獨臥地上似虎行”
“春來我不先開口”
“哪個蟲兒敢吱聲”
大廳中,已經有人憑着記憶將這首詠蛙詩緩緩念出,最後一個字落地……
滿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