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白馬寺塔林中火光熊熊,映得一座座浮屠忽明忽暗,紅光隱隱,煞是壯觀。
白馬寺原方丈三山大師遠遠地眺望着塔林的方向,雙手合什,痛心疾首地道:“阿彌陀佛,這些人褻瀆我寺例代先師高僧寄靈之所,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塔林裡面生着高大一堆火,就近砍伐的木料堆在上面,燒得噼啪作響。四周鋪着蒲草的席子,席子上面又放了軟墊,一羣光頭大和尚坐在蒲團上,大呼小叫,興高采烈。
中間那一大堆火旁邊,還挖着幾個坑,坑中也燃着火,這坑裡用的卻不是木柴,而是上好的無煙獸炭,上邊炙烤着羊肉和狗肉,都是整隻屠宰,洗涮乾淨架上去的,一邊炙烤一邊塗抹各種佐料,老遠就有濃郁的香氣傳出來。
一濁道人抓着一隻狗腿,念一聲“彌陀佛”,啃一口狗肉,道一句“無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吃肉喝酒的速度竟然比別人還快幾倍。
薛懷義坐在首席,深秋涼意深重,不過迎面一個巨大的火堆,熱氣撲面而來,烘得人身上發燙,是以依舊解了僧袍,露出胸懷。這廝大概是有些暴露癖的,很喜歡有事沒事的就秀一下他那身塊壘健美的肌肉。
火光映得他的光頭和胸膛紅通通一片,他的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歡喜:“來來來,咱們再飲一杯。今日,咱白馬寺在天后、在中外使節、在滿朝文武面前,算是大大的露了臉面。相撲大賽。連續三年都由太平公主府奪得,今年卻歸了灑家,哈哈哈……”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道:“雖然說,蹴鞠咱們輸了,可咱們白馬寺往年從不參賽的,今年首度參賽,怎麼樣?怎麼樣!十七郎連灌五球。技壓羣雌,就連天后都讚不絕口,把她們一幫娘們兒的風采全都搶了來。咱這叫雖敗猶榮!對,就是雖敗猶榮!”
薛懷義脫口而出,說出一句成語。心中更是高興,衆和尚馬上一起恭維起來,左右不過是說些薛師慧眼識人,薛師英明神武一類的馬屁話,薛懷義聽得高興,自己先幹爲淨,滿滿一大杯酒飲下去,志得意滿地道:“
某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曾經打得骨咄祿望風而逃!這帶兵啊,對將士就講究一個令行禁止。對爲帥者,就講究一個賞罰分明。如今,咱們白馬寺大大地露了臉,博得了天后的歡心,某心中也是甚爲歡喜。有功者,自當嘉獎。”
衆人一聽,喧譁立止,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薛懷義,薛懷義一向出手闊綽,如今他這麼高興。這個賞賜,定然是極爲豐厚的了。
只聽薛懷義道:“相撲,十九替某拔了頭籌,十七奪了第二。蹴鞠,咱們雖然輸了,可是要說風頭,沒人比得過咱們,咱們是雖敗猶榮,這一局,卻是十七替咱們賺了光彩。所以,十七、十九!”
楊帆和楚狂歌對視一眼,一起抱拳道:“方丈!”
薛懷義道:“某在京裡,有幾幢宅子,平時都是閒置着,偶爾會租與赴京公幹的官員或者經商的買賣人,賺那倆小錢兒,也不入咱的眼,如今,你們兩個爲灑家爭了大面子,灑家得了天后的賞賜,也不能虧待了你們。你們兩個,一人一幢宅子!”
話音剛落,小沙彌知行就把兩份房契送了過去。
楊帆和楚狂歌驚道:“方丈,這份禮,太重了!”
薛懷義擺擺手道:“嘿嘿!灑家要賞你們,禮太輕了,以灑家的身份,怎麼拿得出手去。你們只管收下,還有,其他各人……”
弘六趕緊道:“方丈!您也看到了,那個謝小蠻,在場上猶如一條蛟龍,端地不好對付,弟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纏住她,要不然十七弟也不見得就能那麼容易連進五球……”
薛懷義瞪了他一眼,笑罵道:“灑家長了眼睛,自然看得見,不用你來表功。你們其餘人等,每人十萬錢,弘六、弘一,你們兩個,每人十五萬錢,哈哈哈哈……”
一燭道人嚥了口唾沫,訕訕地問道:“方丈,錢呢?”
薛懷義瞪眼道:“那麼多錢,灑家如何搬得過來?你們明日一早,去見三山和尚,從廟裡香火錢中撥付!”
遠遠的,正遙望塔林火光,嗅着絲絲肉香,長吁短嘆的三山大師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旁邊一個年輕和尚連忙說道:“師傅,天氣寒冷,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三山和尚嘆息一聲,垂頭喪氣地往禪房走去。
塔林中,楊帆咬了口熱氣騰騰、皮焦裡嫩的狗肉,對薛懷義道:“方丈,今日相撲,咱們拔了頭籌,蹴鞠計策得當,也搶盡了風頭。不過明日擊鞠,可就未必能如意了。禁軍擊鞠的人馬是咱大唐最強的隊伍,往年比賽依舊不敵吐番。而咱們與禁軍較量,已然落於下風。”
薛懷義揮手道:“你不必說,灑家明白。一共三項比賽,灑家已得了兩場面子,足矣!哈哈,明日十之八九,又是吐蕃人獲勝,旁人也威風不起來的。無需擔心,你們明日儘管去打,勝負都沒關係,某今日便設這慶功宴,原因就在於此了。”
楊帆和楚天歌聽了,暗暗吁了口氣,暗中爲之欣然。如果薛懷義強要他們某日再奪風頭,那可有些強人所難了。萬一薛懷義以此爲由,不許他們進入禁軍,楚狂歌固然是一生夢想難以實現,楊帆想接近丘神績也要難如登天。
當下,衆人放下心事,開懷暢飲,因爲明日勝負已不放在心上,大家也不限制酒量。尤其是楚狂歌,幾年來的心願一朝得以實現,更是開懷暢飲。
唯有楊帆低頭淺酌,暗自思量道:“明日事了,入禁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要接近丘神績已非難事。不過,苗神客的下落,還需上官婉兒才能獲悉。如何才能從她口中問出苗神客下落呢?
近日來,雖然頻繁進宮,可是難以與她有所接觸,以她這般地位,想要和她單獨接觸實在困難。等我入了禁軍,想再進宮就沒機會了,說不得,得儘快找個機會下手才行……”
上元第三天,皇帝和太后率宮嬪內侍、中外使節、文武百官駕幸龍武軍大營,在此觀看擊鞠大賽。
龍武軍是禁軍中唯一的一支全騎兵兵種,而擊鞠對馬術的要求很高,所以龍武軍中善擊鞠的軍卒最多,也擁有洛陽最大的擊鞠場。
但是禁軍擊鞠隊員卻是由各路禁軍中的佼佼者中選拔出來的,那些人大多不是龍武軍中人。在其他禁軍隊伍中擔任將校者,騎馬的機會自然不會比龍武軍少,而且他們有更多空暇擊鞠,所以擊鞠技術反而比龍武軍中大多數人更出色。
鞠場上,兩端各設一個球門,這個球門由木架構成,相距五尺,比現代的球門要小得多,無需有人守門。
比賽分六節,每節用一根信香,約合現在的十分鐘左右,每一節比賽都要交換場地。因爲比賽的激烈,一兩匹馬要支撐全場比賽,到後來必然馬力疲乏,影響選手的發揮,所以每一場比賽都要換馬。
禁軍將帥檢閱三軍的高臺上,理所當然地成爲太后和皇帝,以及衆多達官貴人、權貴嬪妃們的觀賞舞臺。高臺上早就鋪好了紅氈,三面加了圍子,只放開面對擊鞠場的一面,皇帝和武則天坐在正中間的位置。
不過所有人看的都只有武則天一人,李旦完全就是一個擺設,每個人都清楚,即便武后不革李唐之命,始終以太后的身份執掌政權,他這個皇帝也依舊是個擺設,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
這位大唐皇帝也很有這個自覺,大概是兩位兄長和衆多李唐宗室被殺的血淋淋現實把他嚇壞了,他謙恭、溫馴的有些不像話,每時每刻,他都在注意着母親的臉色,武則天不坐他絕不敢坐,武則天不說話,他絕不敢先發一語,那種謹小慎微的神態,甚至不如武則天身邊一個用慣了的太監更隨意。
這樣的母子,也算是當世奇葩,雖然說皇家無親情,可是在臣民們面前,面子功夫總要做的,然而在這對母子面前,甚至連作戲都懶得。那些忠於李唐的大臣,瞧見這位皇帝陛下的模樣,心中不由更加沮喪。
這兩年來,有資格參與擊鞠比賽的,一向只有三支隊伍:吐蕃隊、回鶻隊和大唐禁軍隊。由於突厥近幾年來與大唐關係比較緊張,已經很久不來朝覲,更不可能參與擊鞠了。
白馬寺的參賽也不能說是一件壞事,因爲抽籤選拔比賽對手,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機會抽中吐蕃或是回鶻,從而替大唐禁軍隊先打一場,消耗一下對方體力。如果抽中大唐禁軍隊,自家人比賽也不至於過於慘烈,因爲每年擊鞠比賽,總不乏頭破血流,受傷倒地的。
抽籤結果出來了,第一場:白馬寺對回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