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在石鎖上坐下來,渾未注意自己方纔的動作有什麼不妥。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完全信任了謝小蠻,對她已提不起什麼警覺,才完全沒有了戒意。
小蠻注意到楊帆舉重若輕的力量,只是對他的身手重新有了一個估量,同樣沒有更多的想法。以前她就知道楊帆能在相撲大賽中以略遜於楚狂歌的身手取得第二名,其拳腳功夫、身手力道就不可能太低,現在只是更高看了一眼而已。
她的注意力其實在……“那個小孩子怎麼樣啦?”
一待楊帆坐下,小蠻趕緊攏攏自己的衣角,傾身向前,興致勃勃地問道。
楊帆道:“那個小傢伙啊,真不錯,吃飽了就埋頭大睡,一點也不鬧人。”
小蠻道:“他那麼小,能吃什麼東西啊,不會餓着嗎?”
楊帆道:“羊奶啊,我不可能僱個奶媽子給他,太不安全了。等夜裡,朵朵還會熬些米粥,熬得稀爛稀爛的喂他吃,這小傢伙壯實的很,應該吃得下。”
小蠻忽閃着一雙大眼睛,又問:“那他有衣服穿麼?會不會凍着。”
楊帆道:“衣服啊……,我弄些柔軟的布料把他包起來的,現在都快夏天了,凍着應着不至於。”
“嗯,說的也是!”
小蠻歪着頭想想,幽幽地又問:“他……會不會想他阿孃啊?”
這麼問着的時候,小蠻的眼睛亮晶晶的,好象有一層水光在流動。
楊帆無語了很久,才挫敗地道:“他現在……應該還什麼事都不懂吧。”
“哦……”
小蠻似乎也察覺自己問的有些愚蠢,不好意思地笑笑,便一起沉默下來。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兩個人還在說話,期間楊帆已經悄悄打了好幾個哈欠,可是小蠻談興正濃,他只好奉陪。
他們先是聊那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他吃什麼、穿什麼,朵朵能否照顧得了他,以後他會怎麼樣,不知不覺得,又從他聊到了派遣他們去追殺春妞兒的武攸宜,聊到了武家,他們聊了許多許多,始終有意識地迴避着一個話題:那個孩子的母親。
小蠻仰起臉來,望着天空中剛剛升起的淺月,幽幽地嘆息道:“我在城裡轉了半天,直到晌午纔回來。不是因爲我覺得時辰還早,而是因爲……我不敢回來,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我一想到那個女人,心裡就難受。想到她,我就想到疼我愛我的親孃,心就一直揪揪地疼。等我回來了,還要佯作平靜,見到回來的夥伴還要笑一笑,誰會知道我的心裡有多難受,跟你聊了這麼半天,才稍稍好些……”
楊帆忍回一個哈欠,憋着滿眼淚水道:“誰說不是,小時候的笑,纔是真的笑,是因爲開心才笑。長大了,真心發笑的時候很少很少,更多時候,那只是一種表情,一種裝出來的表情。”
小蠻憤懣地道:“我就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會這麼殘忍?天后都這麼大年紀了,她明明已經比皇帝更有權勢,就爲了穿一穿龍袍,被人稱一聲皇帝,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可以殺,連自己的親孫子都可以殺。
黑齒常之大將軍鎮守邊陲,功勳卓著,有反跡?他都六十歲的人了,還能有幾年好活,還能有什麼反跡?太子李弘、太子李賢,都是因爲有反跡,就連才幾歲大的皇孫都是因爲有反跡,怎麼就有那麼多的人要反?”
楊帆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個慾望的原因,沒錢的想有錢,沒權的想有權,有權有錢的就想着名垂千古,這還是聰明的人,知道長生不可得,不然,就更是……”
小蠻道:“是啊!有些人吶,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可是眼睛一紅,心就黑了。他們的權位富貴比咱們大得多,爲什麼就不知道知足呢?”
小蠻仰起臉,月兒已爬過樹梢,小蠻望着月亮,神往地道:“像我,我就從來不想這麼多。我要的其實好少好少,我就想找到……”
楊帆又打了一個哈欠,滿眼淚水地道:“大姐,我不行了,真的要睡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睡?”
“滾你的,一說正經的你就困!”
正在抒懷的小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站起來拍拍屁股,道:“我也困了,那我回去睡啦。”
楊帆趕緊站起來道:“嗯,好好休息,昨晚都沒睡好。”
小蠻走出幾步,忽又站住,扭過頭道:“我想看看那個小傢伙,可以吧?”
楊帆想了想道:“當然可以,不過,儘量小心一些,萬萬不能漏了行跡。”
“那當然,那我……明天可以去麼?”
“明天?”
“是啊,我不是總有機會出宮的,大將軍不死心,明天定要再搜一搜,咱們正好……”
楊帆想了想,勉強點點頭,道:“那成,明天咱們一起走,務必要小心!”
兩個人都換了便裝,小蠻青衫布裙,頭梳未嫁姑娘的雙寰妝,明眸皓齒,彷彿一位俊俏的小村姑,楊帆也是一身布衣短衫,二人往那兒一站,恰似一雙兄妹。
楊帆道:“將軍,昨日我們搜索的聲勢那麼浩大,都沒找到她們,說不定是有人接應她們,這洛陽人口百萬,往人堆裡一紮,可不大好找。卑職和謝都尉琢磨,或可換了便裝,這樣更容易發現她們的蹤跡。我們兩個走在一起,有男有女,尤其不引人注意。”
武攸宜連連點頭,滿臉堆笑道:“好!很好!這個主意不錯!嗯,還是你們做事肯想辦法。”
他瞪了一眼那些內衛和百騎士兵,吩咐道:“看看你們這副樣子,隔着八丈遠就被人家看見了,還能不逃之夭夭?都回去,全都換了便裝,一男一女搭配搜查!快去!”
衆侍衛轟然應喏一聲,紛紛退了出去。
楊帆趁機道:“將軍,我們兩人先出去了。”
“好好,你們去吧!”
等二人也退出去,武攸宜呼出一口長氣,對許良道:“百騎負責禁宮安全,內衛負責天后近衛,有時候出宮剪除一些不合時宜的老傢伙,也都是有名有姓有身份地位的人,一找就着,只要身手夠好,出手乾淨就成。叫他們做這種事,實在是勉爲其難了,真該把他們全都調去洛陽府,跟那兒的公人好好學學怎麼查人辦案子。”
許良陪笑道:“將軍息怒,畢竟……這種事幾年也碰不上一回。”
武攸宜橫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
楊帆和謝小蠻肩並肩地走到玄武門門口,守宮門的一位武士一見二人出來,忙向謝小蠻招呼了一聲:“謝都尉早!”
他又向楊帆打聲招呼道:“哎喲,可瞧見你了。楊二,昨天上午我當值的時候,有個叫馬橋的龍武衛士卒來過,託我帶個口信兒給你,讓你這兩天有時間的話回修文坊一趟,你瞧昨兒晚上讓我給忘了。”
“馬橋?”
楊帆怔了怔,聽這口訊兒不像是有什麼急事,馬橋要他去修文坊幹什麼?他也在軍伍當中,難道有空整天在家待着?不是惹了什麼禍,被逐出軍中了吧?楊帆尋思着,向那侍衛道了聲謝,便與謝小蠻離開了宮城。
兩人出來的早,其他侍衛都回去換衣服去了,兩人不虞有人追蹤,便直接過了天津橋,趕向南城,兩人過了天津橋,先拐進天宮寺,在裡邊轉悠一圈兒,從側門出去,穿街過巷,才向延福坊趕去。
二人一路下來,便從各坊買了些熟熱的食物,到了延福坊楊帆的那幢宅子,依舊是從偏僻的角門兒潛進去。
孩子夜裡總是會不時醒來,時不時的還要換換尿布,喂點食物,朵朵頭一晚沒有睡好,再這麼一折騰,便有些勁頭不足,兩人趕到時,她剛把孩子哄睡了,正歪在炕頭,蓬亂着頭髮打盹呢。
一見二人趕到,朵朵忙又爬起來,小蠻本是掛念那個孩子纔想來看看,一見反而打擾了人家休息,頗有些不好意思。
楊帆對朵朵道:“朵朵姑娘,你一個姑娘家,照顧這小孩子確實辛苦了些,只是你的身份特殊,現在有人還在尋捕你,實在不能不小心,也不能僱個人來幫你……”
朵朵睡的眼睛有些紅腫,聽了楊帆的話忙道:“沒事,只是照顧一個小孩子而已,能有多累啊,我在這裡又沒有別的事情做,有的是時間歇息。只是因爲前晚沒有睡覺,昨夜又起了幾回,這纔有些精神不濟,等孩子睡着的時候我也補補覺就沒事了。”
楊帆把買來餛飩和胡餅遞了過去,道:“剛買回來的,你先去趁熱吃點東西,洗漱一下。孩子我們先照看着。”
朵朵感激地答應一聲,接過吃食去了外屋,楊帆和小蠻便分坐在榻邊,俯着身,看着襁褓中睡得正甜的小柒。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櫺,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那副情景就像一對年輕的父母,正專注地看着他們的孩子,溫馨極了。